十二国记 小野不由美
阳子所听的语言,是不是用某种东西、某种方法翻译得好好的,变成了阳子可以理解的话呢?
“冗佑?是你吗?”
这个朝着自己背后低声问出来的句子,想当然是得不到答案。
※※※
她像平时一样抱着剑入睡,等到醒过来时,阳子摆在房间角落的行李不见了。
阳子跳起来,急忙开门试试看。房间门被锁得好好的。
她找来店里的人,说出事情原委。很怀疑地打量着房门和房间的两个伙计,用凶狠的眼神瞪着阳子。
“你真的有什么行李吗?”
“有啊,我的钱包就放在里面,不知被谁偷走了。”
“可是房门好好地锁着啊!”
“是不是另外打了钥匙?”
听到阳子这么问,男人们的目光更凶了。
“你是说是我们店里的人偷的吗?”
“你是不是早就不想付钱?打一开始就盘算着要找麻烦然后溜掉?”
两个男的咄咄逼人,阳子悄悄将手放上剑柄。
“不是的。”
“反正付钱就是了。”
“我说了钱包被偷走了嘛!”
“那就把你送到官府去。”
“等一下!”
阳子正打算把布解开,突然想到一件事,于是对他们说道。
“请叫昨天那位老伯过来。”
“老伯?”
“就是庆国来的,姓松山的那位。”
男人们面面相觑。
“他怎么了?”
“叫他来,他有看到行李。”
其中一个男人像个门神似地站在门口,对着背后的年轻人用下巴指一指。年轻人跑着离开了走廊。
“你左手的包袱是什么?”
“这里面没有钱。”
“让我检查检查。”
“先等老伯过来。”
阳子断然地说,而男人则用怀疑的眼光瞧着她。很快地,吵闹的脚步声响起,年轻人回来了。
“他不见了。”
“不见了?”
“行李也不见了。那个老头跑掉了啦!”
挡在门前的汉子咂咂舌头,阳子听着那声音,咬紧了牙关。
──就是他。
是那个老人干的。
阳子闭起眼睛。连同样身为海客之人都背叛自己。
他是不能原谅阳子在战后富裕的时代中成长?还是不能原谅阳子没有语言障碍?又或许他根本一开始就有这个企图了?
她还以为发现同伴了,而且本来还相信老人也有同样的想法。被达姐所骗,让阳子没有勇气再去相信这个国家的人,没想到连同样是海客的诚三都背叛她。
心头的苦涩一点一点地累积,怒气唤醒了阳子体内那片怒海的幻影。她觉得自己就将要变成某种野兽。
阳子在巨大的打击下冲口而出。
“就是他偷的!”
“他是个流浪者,八成是对这里没兴趣了吧!”
“你不要强词夺理推到他身上。让我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阳子紧握住剑柄。
“我是被害人耶!”
“我们这儿可是做生意的,怎能让你白住啊!”
“是你们管理不周。”
“少罗唆!把那个给我。”
男人正伺机而动,阳子便摆好姿势,用手把布包抖开。只见从小窗照进来的光将剑身映得闪闪发亮。
“你、你想干嘛?”
“让开。我说了我是被害者啊。”
年轻人大喊大叫着跑远,单独被丢下的汉子则慌张得直跳脚。
“让开!想要收钱的话,就去向那家伙讨。”
“你老早就计划好了对吧?”
“我说不是就不是!等你抓到了老伯,再从行李里头拿钱来付吧!”
她将剑往前一送,男人向后退。她继续威胁地逼近三步,男人立刻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阳子跟在他后面跑了出去。
多半是那个年轻人去搬救兵了,有好几个人追过来,阳子一边挥剑吓吓他们一边冲向客栈外,拨开人群向前跑。
她觉得手臂好痛,就在被老人紧紧用力抓着的地方。
这是个教训,她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了。
月之影·影之海 … 第四章(5、6)
Ⅴ
从那以后,她又开始继续着餐风露宿的旅程。
不知不觉就沿着大路到了下一个城镇,可是身上没有钱,既不能投宿也不能吃饭。虽然应该可以进城像难民一样睡在城墙下,但一方面有守卫在城门口站岗,一方面阳子再也不能忍受混杂在大批人群中的痛苦。
她在这里没有朋友。没有任何人会伸出援手。
这里没有任何人值得阳子信任。
她觉得与其上当受背叛,还不如边挥剑赶妖魔边在野外露宿算了。
※※※
换了装扮之后她看起来不像女的,人家也常常把她看得年纪更小。这里的治安很差,有好几次她都被神色凶狠的混混们盯上,但要她举剑对着别人吓唬,她已经再也没有一丝手软。
白天走着走着要防备擦身而过的人们,夜里走着走着要和妖魔奋战。晚上睡觉时说不定会有妖魔突袭,她便自然而然地过着白天睡觉夜里上路的生活。
沿着大路旁的庐中也有卖食物的人家,但仅限于白天,更何况阳子的身上没有钱,当然也就没有饭吃。
有几次她耐不住饥饿,压抑着厌恶去找工作,但是有大量难民涌入的城镇里已没有工作机会。再说她看起来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更不可能有人会雇用她。
※※※
妖魔每晚都出现,有时甚至连白天也会现身,逼得阳子很头痛。疲倦和饥饿无时无刻不在煎熬着她。而更让阳子困扰的,是宝剑显现的幻影,还有那只苍猿。
看着母亲哭泣的样子让她心痛,苍猿则继续地诱惑她死了比较好。然而这些都赢不了她看看母亲、看看自己曾经生活之处的渴望,赢不了至少和人说说话的渴望。
剑上显现的幻影必定是在晚上到来,而且会呼应着她想家的心情。是宝剑不可思议的力量碰巧在夜晚出现,还是根本就只会发生在夜晚?阳子对此毫无头绪。
妖魔接连不断袭击、无暇思念家乡的夜,让身体倦怠,终于有一点空闲的夜,让心灵疲惫。她也明白只要剑发光时不要去看就行了,却又硬不起心肠。
于是阳子今夜也注视着开始浮出磷光的宝剑。她从妖魔手中逃出,弯进了山里,背靠着一棵白色的树。
深山里偶尔可以发现这种白树,它和阳子所知的任何一种树都不同。树皮几乎是纯白的,树干直径虽有一间屋子那么粗,不过却很矮,她觉得最顶上的树枝应该也不超过两公尺。
没有叶子的树枝低得垂到地面,细虽细却极为坚韧,即使用剑也砍不断,简直让人以为这是棵用白色金属做出来的树。枝上长着黄色的果实,像被焊接上去一样,拔也拔不下来。
白色枝桠即使在黑夜里看来都光亮洁白,要是有月亮就映得更加雪白了,阳子很喜欢这种树。
树枝虽然低矮,不过拨开钻到树干旁,树根上就有个可以坐下来的空位。只要待在白树下,妖魔的攻击不知为何就会变得断断续续,野兽更是完全不再来袭,让她可以休息一下,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钻到树下、背靠着树干的阳子,正注视着宝剑。距离在拓丘遇见老人已经超过十天了。
宝剑放出淡淡的光芒,把附近的树枝映得皓白皎洁,果实则发出金光。
自然而然又在等待着母亲身影的阳子,眼前出现了好几个移动的人影。
许多人。黑衣服。年轻女生。宽阔的房间和成排的桌子。
──是教室的景象。
教室中,穿着制服的少女们聚在一起。这是寻常的下课光景,整理得漂漂亮亮的发型、熨烫得整整齐齐的制服、干净又白白嫩嫩的皮肤,和自己相较之下,对比实在太强烈了,她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听说中岛离家出走耶!”
朋友熟悉的声音起了个头,七嘴八舌的吵闹声顿时涌进阳子的耳朵。
“离家出走?不会吧?”
“是真的,是真的。中岛昨天不是请假吗?就是因为她离家出走了。昨晚中岛她妈妈有打电话给我,害我大吃一惊。”
(这是前一阵子的事了……)
“吓死人了。”
“她是班长耶!”
“果然,人家都说外表正经的人,背地里才不知道在搞些什么花样。”
“说得也是。”
阳子觉得更好笑了。这和自己的处境简直风马牛不相及。
“听说有个奇怪的朋友来学校接她,而且还是个很可怕的男人哦!”
“男的?哇塞!”
“会不会是私奔啊?”
“也有可能。对了,教师办公室的玻璃不是全都破了吗?据说那就是中岛的朋友弄的。”
“真的假的?”
“喂!什么样的男人啊?”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个长头发还染起来的家伙,穿得披披挂挂打扮得很奇怪。”
“其实中岛是搞重金属的啦!”
“原来如此啊!”
(景麒……)
阳子面对着这些吵嚷,像个鬼魂似地动也不能动。
“我就说嘛,她那个头发一定是染的啦!”
“她不是说天生的吗?”
“一定是骗人的,哪有人天生就是那种颜色啊?”
“可是……听说她把书包和外套留在教室耶!”
“咦?真的吗?”
“昨天早上森冢发现的。”
“这不就是私奔吗?只献上自己的身体……”
“你耍蠢啊?不过,这样就不是离家出走,而是失踪了吧?”
“好恐怖哦……”
“再过一阵子车站前面就会贴出海报了。”
“会竖一个看板,然后中岛的妈妈就会在街头发传单。”
“她会说:请帮忙找找我的孩子!”
“你们这些人哦,讲这些不负责任的话。”
“管他,反正和我没关系嘛!”
“一定是翘家啦!”
“对咩对咩,其实那种好学生才特别容易走错路说。”
“我看是私奔啦!因为她太死板了,一旦燃起熊熊爱火就昏头了。”
“够了没啊?你和中岛交情不是还不错吗?”
“哪有,不过是讲讲话而已。说真的,我并不是很喜欢她。”
“我懂,摆个好学生的架子。”
“就是说嘛!”
“还说什么爸妈管教很严,她还以为她是千金小姐啊?”
“脸皮有够厚。不过,可以抄她的作业就蛮不错的。”
“对喔,真的耶!其实今天的数学讲义我还没准备说。”
“啊~人家也是啦!”
“有没有人写好了?”
“要是中岛就一定有写。”
“阳子~快回来吧!”
哇的一声,她们开心地爆笑出来。突然间原本清晰的景象变模糊了,眼睁睁看着它扭曲、消失。它闪了一下,然后视线又变清楚,然而阳子眼前只剩下失去光芒的剑身了。Ⅵ
阳子把剑放下,觉得手好沉重。
她心里的某处终于明白,自己一直称之为朋友的那些人,其实并不是朋友。
人生仅有很短暂的一段时期,会和被关在狭小牢笼里的同伴相聚一堂,等到年级变高分班了,彼此也就遗忘,毕了业也不再见面。如今就是这样的情形吧!
想到这里,她掉下眼泪。
虽然有朝一日必定会体悟到这只是短暂的关系,但心里仍不免期待,其中仍会隐藏着一些真心吧?
如果可以,阳子真想跳进教室,告诉大家自己的处境,这样她们会如何反应呢?
这些生活在遥远世界、和平国度的人,她们一定也会烦恼和痛苦吧?一思及此,阳子打从心底笑出来,睡在地上蜷起身体。
和这个世界的一切彻底切断,孤伶伶的,百分之百孤伶伶的,蜷起身体的自己。她感到真切的孤独。
每当和父母吵架的时候、和朋友不愉快的时候、单纯因伤感而沮丧的时候,口中就会抱怨自己好孤单,这实在太幼稚了。她有家可归,没任何人与她为敌,而且有东西能抚慰她的心灵,就算那样东西消失了,也一定能马上再交到朋友,即使那只是表面上的朋友。
这时,不管听了多少次都觉得刺耳的难听声音响起,阳子继续蜷着身子,皱皱眉头。
“所以我说你回不去了。”
“你很吵。”
“要是回得去的话,你就回去看看嘛!回去之后可是没有半个人在等你哦!这也没办法,谁叫你是个不值得等的人。”
猴子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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