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仙
鬼厉慢慢的将目光从普智法身上收了回来,看向普泓上人,普泓上人心头一震,只见鬼厉面容惨白,容颜疲倦,虽是在这里不过坐了一日一夜,却仿佛面有风尘沧桑,已经历了人世百年。
普泓上人合十,轻轻颂念道:‘阿弥陀佛!’
鬼厉缓缓站起身来,但起身一半,忽地身体一颤,竟有些立足不稳,法相与普泓都是眉头一皱,法相正想上前搀扶的时候,鬼厉却已经重新站稳了身子,深深吸气,然后再一次站直了身体,面对着普泓上人。
他身体一看便知虚弱,但不知为何,此刻的他,却仿佛如须弥山一般魁梧坚忍。
‘大师……’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普泓上人合十道:‘是,小施主有何吩咐?’
‘亡者入土为安,你将他……普智师父的法身火化安葬了罢!’
普泓上人与法相同时身上一震,望向鬼厉,片刻之后,普泓上人长叹一声,似唏嘘不已,低声道:‘施主你看开了么?’
鬼厉惨然一笑,向盘坐在微光之中的普智望了一眼,面上肌肉绷紧又放松,缓缓道:‘我与这位大师当年不过一夜之缘,却曾经跪拜在他身前,心甘情愿地向他叩头,唤他“师父”。他救过我,也害了我,但无他便无我,死者已矣。我虽不是佛门弟子,也素知佛家最看重转生,他临死也不肯入土,可知他心中悔恨……’
冰凉的气息,隐隐约约从他手边散发了出来,普泓上人与法相几乎同时都感觉到了,那一股澎湃的诡异妖力。
‘噬血珠妖力戾气之烈,这些年来我感同身受,多少也明白当年情由。’说到这里,鬼厉慢慢转过身去,向着门外走去,嘶哑的声音不时发出一两声咳嗽。
普泓上人与法相同时在他身后,对着他的背影合十念佛,普泓上人随即道:‘小施主宅心仁厚,感天动地,老衲在这里替过世的不肖师弟普智谢过施主了。老衲谨遵施主吩咐,稍后就行法事火化师弟法身,加以安葬,只不知在此之前,施主可还有什么交代么?’
鬼厉此刻已经走到了门口,手向着门扉伸去,但片刻之后,他停顿了下来,整个人好像僵在那里。普泓上人和法相都不知他的心意,一时都只看着他,没有说话。
鬼厉缓缓转过身子,又一次看到了那张苍老而微带痛苦的脸庞。这张容颜,他一生不过见到两次,十数年岁月光阴,刹那间都涌上心头,最后,却终究只剩下了那个风急雨骤的夜晚,他在自己面前慈祥平和的笑容。
他是鬼厉,又或是张小凡,谁又知道呢?
又有谁在乎?
‘噗!’
那个男子,就在那门口处,向着那个盘坐在微光玉盘间,一世痛苦的法身遗骸,一如当年那个少年般,向他跪了下来,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头,然后,他抬头,肃容,面上有深深不尽的伤痛之意,道:‘师父!……’
……
静默一片!
‘师父,你……安息罢!’
他低声说道,然后站起身子,再不多言,转身打开门扉,走了出去。
修行道行如普泓、法相,一时也愕然无言,只看着鬼厉走出了这间小屋。
一片静默中,法相叹息一声,道:‘他、他实在是有大智大慧,大仁慈悲心啊!真是世间奇男子,阿弥陀佛……’
普泓上人转过身子,看着普智法身,半晌,合十道:‘师弟,你终于可以安……咦?’
普泓上人一声微带讶异的惊呼,令法相也吃了一惊,连忙顺着普泓上人的目光看去,顿时也是身躯为之一震,满面诧异之色。
只见盘坐在玉冰盘上的普智法身,此刻赫然已经发生了变化,在点点如霜似雪的银白微光中,普智法身竟然如砂石风化成粉,一点一点化为细微得几乎难以肉眼看见的沙尘,徐徐落下。而在他苍老的容颜之上,不知怎么,原有的那一丝痛苦之色竟然化开不见,反似露出了一丝欣慰笑容。
眼看这风化速度越来越快,整个身躯即将消失,普泓上人眼角含泪,合十道:‘师弟,师弟,你心愿已了,师兄亦代你高兴。从今后佛海无边,你好自为之吧!’
普智法身迅速风化,终于尽数化作白色粉尘,从半空中玉冰盘散发出来的银白色微光中,缓缓落下。也就在这个时候,玉冰盘随着承接那些粉尘之后,法宝毫光陡然大盛,紧闭的小屋之中,竟是突然有种莫名之力,吹起了风。
冥冥远处,仿佛有佛家梵唱,悠悠传来。
玉冰盘光辉越来越亮,小屋中风速也越来越快,普泓与法相二人僧袍都被刮的猎猎作响,二人相顾骇然。突然,玉冰盘上发出一声轻锐呼啸,毫光暴涨,无数粉尘浸在霜雪一般的微光中,向着四面八方飞扬出去,轰隆巨响,即刻迸发!
‘轰!’
尘土飞扬,随即被巨大耀眼光辉盖过,这个小屋四周的墙壁瞬间被玉冰盘奇异光辉摧毁,再不留丝毫痕迹,只见月华高照,清辉如雪,倒映这山颠峰顶,寂寂人间,竟有这般奇异景象。
玉冰盘在一片毫光之中,从原地缓缓自行升起,在这异宝旁边,飞舞着银白色的粉末飞尘,若有灵性般追随而来。原来的屋外庭院里,鬼厉默然站在其中,仰首看天,满面泪痕。
玉冰盘自行飞来,绕着鬼厉身体飞舞三圈,最后停留在鬼厉面前。
鬼厉凝视着点点烟尘,紧咬牙关,几乎不能自已。
随后,在那个几乎凝固的光辉里,天上人间凄清美丽的夜色中,玉冰盘发出一声轻轻声响,如断冰削雪,清音回荡,在鬼厉的面前,这天地异宝同样化为无数粉末烟尘,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如落雪缤纷,灿烂夺目。
远处,山风吹来,无数烟尘随风飘起,在半空中飘飘洒洒,被风儿带向远方,终于是渐渐消失不见了……
第十八集 第九章 阴霾
青云山,大竹峰。
青云之战结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多日,曾经风云变色的战场,也渐渐宁静下来,所有争战的痕迹,都在人们收拾的过程中,悄悄的被抹去。
那一日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失去了朋友亲人,通天峰上,更是不知堆积了多少尸骸,从山顶直到山脚,几如传说中的地府冥狱一般。
或许是因为幸运吧!人丁最是单薄的大竹峰一脉在此次大战之中,没有死去一名弟子,不过几乎是人人挂彩,便是因为要开启天机印而留守大竹峰的田不易,也显得十分疲倦。众弟子中,以二弟子吴大义、四弟子何大智两人伤势最重,过了这些时日还在卧床静养,但不幸中大幸的,他们都未伤筋动骨,经过田不易亲自看过,也只是需要安静养伤即可。假以时日,并不会对他们道行修行有所阻碍。
只是虽然如此,又是在刚刚一场生死决战中险胜兽神而挽天下苍生浩劫狂澜于即倒,大竹峰一脉上下,看去气氛却显得十分沉闷。众弟子数日里来一直高兴不起来,就连田不易连日来也是眉头紧锁。
这一日一早,田不易便被掌门道玄真人派遣弟子过来召到通天峰议事,中午回来之后,但见他一张圆胖脸上,阴阴沉沉,眉头拧在一起几乎再也打不开的样子。
午时前后,田不易下令让所有大竹峰的弟子都到守静堂来,便是还在卧床的吴大义与何大智,田不易也让人将他们搀扶到守静堂中,坐在一旁。
一向比较冷清的守静堂上,少有的来齐了人,田不易妻子苏茹也站在上首旁边,看她风姿依然美丽,只是在左手便还缠着白布绷带,自然也是在那一场大战之中挂彩了。
田不易负手在守静堂上来回走了几趟,向或坐或站成一排的众弟子看了一眼,低沉着声音道:‘今天我叫你们来,不为别的,还是为了那柄诛仙古剑的事情。’
众弟子面色凝重,却并没有多少人露出惊愕神色,显然众人心中多半都已经猜到了。
田不易与身旁苏茹对望一眼,又看了看众弟子,道:‘今早掌门真人又叫我过去,而与我一起过去的,只有你们小竹峰的水月师叔,至于说什么,你们大概也都可以想到。诛仙古剑损毁一事,你们无论如何也要保密,绝不能泄露半点口风出去了。’
大竹峰众弟子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大弟子宋大仁咳嗽一声,道:‘师父,你老人家也是知道我们几个的,如此关系重大的事,我们是决然宁死也不敢对外说一个字的。’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下,看向田不易,压低了声音,道:‘师父,且不说你和师娘已经三番两次提醒了我们,单是掌教真人和通天峰那边,连这次算上,已经是第四次如此传话过来了。莫非……莫非他们非但不信我们,连师父和师娘也不相信了么?’
田不易眉头一皱,忽地大声喝道:‘大胆!你是什么东西,居然胆敢对掌门真人与师长们妄自猜度么?’
宋大仁脸色一变,低头道:‘是,弟子知错了。’
苏茹站在一旁,叹息一声,走过来打圆场道:‘好了,好了,这些都是掌门真人那里吩咐下来的话,而且诛仙古剑损毁一事,关系太大,也难怪掌门师兄他对此十分紧张,所以多问几次,多交代几次也是应该的。’
田不易把头拧到一旁,没有说话,宋大仁等众弟子都低头道:‘弟子知道了。’
苏茹向众弟子逐一看了过去,柔声道:‘我知道你们几个人心中颇有些委屈,觉得掌门真人与诸位师长不能相信你们,其实说到底,这些都还是由于事关重大,不得已的。前番大战之后,我们青云门在天下正道中声望一时无两,将其他所有同道都压了下去。可是这一切,说穿了,都是因为掌门真人在通天峰上,手持诛仙神剑与兽神一场恶战,将其击败所换来的。我们青云门能有今日一切,这柄诛仙神剑的份量,我想你们也和我一样清楚。’
苏茹说到此处,凄然一笑,道:‘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柄神剑竟然会……’她顿了一下,似乎要定了定神,才能继续说话,道:‘当日在幻月洞府之外,除了随后赶来的掌门真人与几位长门师伯,在场的只有大竹峰一脉弟子与小竹峰几个女弟子,目睹了神剑损毁。所以为了本门的声誉以及在天下间的声望,掌门真人那边顾念多些,多叮嘱几次,也是份属应当。你们都不要往心里去,只需记得将此事永远藏在心中就好了,知道了么?’
宋大仁等人对望一眼,齐声道:‘弟子知道了,谨遵师父师娘之命。’
苏茹转头向田不易看去,田不易眉头皱着,胖脸上神情依旧十分沉重,似乎完全没有因为苏茹这般话而有所宽慰,只伸出手向着众弟子挥舞一下,道:‘你们师娘说的这些,你们都好好记住了。好了,下去吧!’
宋大仁等一起行了一礼,转身又一起下去了,吴大义、何大智等行动不便的,也有宋大仁、杜必书等帮忙搀扶,很快的,一众人都走了出去,只剩下田不易与苏茹站在守静堂上。
苏茹看着田不易越发阴沉的脸,慢慢走到他的身边,低声道:‘怎么了,是不是掌门师兄又发脾气了?’
田不易淡淡哼了一声,道:‘他又不是只对我一个人发脾气,便是连水月那样的人,他竟然也一样的骂了,我又算什么?’
苏茹一惊,讶道:‘什么,掌门师兄他竟然连水月师姐也骂了?’
田不易脸上浮现出一丝焦躁之色,来回踱步的速度明显快了起来,眉头也皱得更紧了。
苏茹看他神情,颇为担心,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得道:‘你也别太担心了,掌门师兄他不过是一时太过焦虑,所以才……’
田不易猛然抬头,大声打断道:‘他若是当真太过焦虑,便是骂我一千遍一万遍,我也不在乎了?’
苏茹低头,但是又迅速抬起,面上有惊愕之色,追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田不易口中咕哝不止,快步在守静堂中来回走着,面上神情越来越是焦躁不安,更隐隐有一丝担忧之色。
苏茹担心更甚,急道:‘你到底什么意思,快点说啊!’
田不易走到苏茹面前,停下脚步,沉默了片刻,沉声道:‘这些日子以来,道玄师兄多次招我和水月前去,反覆叮嘱要门下弟子千万保守秘密,这原本无可厚非。但近几次来,我看道玄师兄已经越来越不对劲了。’
苏茹怔了一下,道:‘不对劲,这是什么意思?’
田不易皱眉道:‘在你以往,可曾记得道玄师兄轻易骂过人么?’
苏茹默然,良久摇头道:‘掌门师兄道行高深,品行端厚,喜怒不形于色,哪里会轻易生气骂人。’
田不易点头道:‘不错,便是如此了,连你也知道这一点。但是此番大战之后,道玄师兄他性子似乎大变,越来越是急躁,这几次将我与水月唤去,叮嘱一下也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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