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星志
打开这扇门,仿如打开的是别人家的门,一扇本身就拥有威严和惩罚力量的大门。
此刻的惴惴不安,使飞云自觉自己的心情像犯错的小孩子,不得不在放学后去老师的办公室。
其实,飞云已经猜到多少了,只是不肯定罢了。他发现迟疑给自己带来的痛苦更加多,越来越多,因此,他以一种毅然决绝的心情把门打开,准备用自己的双手,揭开铺在真像上面的最后一层薄纱。
狭窄的天地,没有豁然开朗,反而更小了,只有眼睛那么大。因为飞云刚开门,就看到了皮科特那双漂亮的茶色眼睛。只是,眼睛的颜色不再清淡而漂亮,反而多了几分愁苦,还有丝丝缕缕淡淡浅浅的可惜和无奈。
飞云分不清那到底是同情还是感伤,总之,那不是好东西。
无谓的猜想之音开始不自控地飘荡回旋于脑海之中,但没有一个声音接近心目中的事实,也没有一个声音可以说服自己的理智。也许,是自己的理智已经给出了情感无法接受的答案,所以大脑还是决定不接受这是事实。
室内的空气,自飞云把门打开之后,就清冷了许多,冷得叫人难受。
皮科特开口了,试图为这直线下降的气温注入一丝的暖意。
“飞云,你好!我刚好忙完了,所以来看看你。”话一出口,皮科特就有点后悔了。他并不是善于撒谎和伪装的人,更没有每天带假面具的习惯,所以他当不了政客,也骗不了人。
看到飞云那双企图求证心中疑惑的双眼,皮科特就知道自己的来意被猜测到了。他并没有意外,只是后悔自己乱说话。
“你好。”飞云的话平淡而无力,听得出,他不想兜圈子,他只想等待,看心中的答案是否属实。
“先坐下再谈吧!”皮科特也觉得自己的话语无力空虚。他没有理会自己的表现,直接转过身来,走向会客室正中间的沙发。
然而,飞云没有动。他只说了一句话,就让皮科特整个人僵立原地,不能再动弹分毫。
“你想让我跟爱美兰分手吗?”
话语直接而伤人。伤人,但自己更受伤害。可是,飞云还是说出口了。任由这个晴天霹雳劈到自己和皮科特的头顶上。
感情的冲击永远比肉体的伤害还可怕,所有人都知道。
皮科特完全没有想到,飞云竟会如此直接地一开始就让情感的核弹彻底爆发,他茫然了,呆了。他的嘴巴轻微地,小幅度地开合着。讶然的空气,快速在细小的缝隙中进出着,却无法带走任何窒息和沉闷。
本来就提不起来的心绪,一下子降到了谷底,怎么也反弹不了。
“我……这……不……其实……我……”什么雄辩,什么理性,什么滔滔不绝,脑海中词量丰富的字典在悄然中被情感的黑洞给吸收扯碎了。面对飞云的直接,皮科特脑海一片空白,之前想好的百千条说辞,全都消弭无踪。
皮科特的反应,就是事实。
此刻已经不须再想,也不容质疑了。飞云残存在心底最后一丝的幻想,也被无情的现实所撕裂砍碎了。心里忽然有种认命的痛快感,即便心不甘、情不愿,却有种失落一切,不须承受束缚的痛快。
有点茫然地用力抬起粗重的双腿,飞云毫无表情地跟皮科特擦肩而过,把自己的身躯挪到窗户前,努力地把自己视线的焦点定格在黑蒙的远方。
粗大的雨点,劈劈啪啪地打在窗户上,持续不断奏响着不和谐的颤音,为静默异常的房间平添了几分异样。
好一会儿,飞云才慢慢地问道:“可以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
皮科特愕然了,整个身躯霎时间僵硬了起来,只觉得自己的胃部迅速分泌着该死的苦酸,但他不能说,绝不能说。
尽管那个答案几乎是冲口而出了,但每一次答案冲到喉咙附近,就被大脑中残存的理智给压了下去。理智的堤坝也已千疮百孔,但始终没有崩溃。
所以,皮科特选择了沉默。
飞云又说话了:“不能说吗?那就算了,我大概都能猜到。反正,我会如你所愿的。明天……我就回朗斯卫星,大概,也不会再回来这里了……还有,请原谅我无法跟爱美兰开口说分手……抱歉……我做不到,我实在做不到。”话到了最后,飞云的身躯竟然强烈地颤抖着,摇晃着。
“其实……这……”皮科特用尽全力张大了自己的嘴巴,却还是无法说出来。
“你有你的苦,我有我的苦。你的苦比我的苦大,那就你先请吧!”说话的这刹那,飞云觉得有什么从自己的眼睛里流了出来。可是一摸,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幸好没有。
他觉得自己的确有流泪的,如果没有流到脸颊上,那就是淌在心窝里。
那边,皮科特同样是哽咽在喉,不发不舒服,发则更痛苦。被各种感情色彩渲染得分不清原貌的话语,在弯弯曲曲的肠子里转了几百圈、几千转,最终出来的,却仅仅是两个字。
“谢谢。”
飞云的回应也仅仅有两个字。
“不谢。”
彼此都知道,对方的两个字,重于山岳,重于星球,重于银河。
失去的,无奈地失去了。彼此之间友情的裂痕,已经有如天堑,除非出现奇迹,否则永远不可能修复如初。
如初?还是,刚刚拉近的距离,又再次变得遥不可及?
两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掩饰过对彼此的好感。可是,他们就像急于过河握手的友人,却被一波波公事的大潮、私事的急涌所阻挡。
至今无法成为肝胆相照的兄弟……也许,这就是命运!
飞云清楚,皮科特更清楚。清楚,所以无奈地体谅,所以无条件地了解。
皮科特并没有说些“以后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我,我尽量满足你的要求”这种简直就是侮辱的废话,他只是慢慢地走到飞云的身边,对飞云做了一件飞云绝对料想不到的事情……
他磕头了,隆重至极地双膝跪地,磕头了。
飞云不知道他对自己磕头是为了什么,但他知道,即便在国王的面前,他也仅仅是单膝跪地、前曲上身。皮科特信奉的是骑士道,虽然经过千百年的变化,骑士道已变味了不少,但有一样东西是绝对没有变的,那就是骑士的尊严。
他不清楚是什么,值得皮科特放弃自己的尊严,但他知道这东西绝对不简单。
飞云黑亮的双瞳顿时失去了焦距,本已呈游离状态的神光更加涣散黯淡了,连皮科特何时离去,他都不知道。
第二天,飞云就离开飞云阁,带走了自己带来的所有东西,也带走了不舍得离开这里的小狗狗。留下的是爱美兰买给自己的衣服,还有一张用印表机列印出来的纸条。
我走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知道,我这次走,可能不会再回来了。战士是没有明天的。昨天回来后,看着阴沉的天空,我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跟你说一声对不起。别来找我,你找不到的。
~第五章暴风金狮~
二八八0年二月三日,埃克罗正式出兵黑泽尔。
同一天,飞云申请将朗斯卫星移至埃克罗与自由都市的边境,一方面监视可能越境来袭的海盗和卡邦尼军,一方面继续收拢来自联邦、拿斯特、以及特卡斯的流亡部队。
申请当天被批准,并在三个小时后,计划正式启动。圆筒形的卫星,在六个自卫星建好以来就装有的、拥有空间跳跃能力的巨型推进器的推动下,仅仅花了三天就到了指定地点。
同时间,埃克罗第二、第三、第九舰队顺利地通过了南十字回廊,进入黑泽尔国境。皮科特率领的第四舰队,开始在南十字回廊内布置防御体系了。
由于监测到埃克罗大军压境,所以原本徘徊在回廊中的卡邦尼巡逻队也早早地撤退了,民用船只也被禁止通行,此刻整个回廊中除了埃克罗军外,空无一船。
“大人,这……”副官隆博特上校看着那幅立体防御布置图,心里有种茫然不解的感觉。
立体图上,六千座炮塔布置在拿斯特方向,三千座布置在黑泽尔方向,剩下的全布置在埃克罗方向。
七成的军舰,以金字塔状布置在拿斯特方向。最前面是一千艘巡航舰,中间是两千艘高速战舰,拥有各式舰只八千艘的主力舰队,则安座在回廊三岔路口的正中间。此外,黑泽尔方向布置了两千多艘巡航舰和高速战舰。至于在埃克罗方向的回廊口,则由一千艘的混合舰队负责警戒、把守。
“想问我为何不把所有炮台布置在拿斯特方向?”
“……”隆博特没有点头,他只是略显奇怪地望着正在喝咖啡的皮科特。他端着咖啡杯的姿势依旧高贵而优雅,跟以往不同的,皮科特喝咖啡时并没有放糖。雪白洁净的方糖正端端正正地摆在盛着咖啡杯的碟子上,根本没有动过。
奇怪?主人一向喝咖啡都至少要放两颗糖的呀?他是从何时开始……正在延伸的心绪突然被皮科特的话语所打断。
“这是额外的双重保险。”放下咖啡杯,皮科特用纸巾擦了擦沾有咖啡渍的嘴唇,继续说道:“从卡邦尼的突击舰可以看出,极端的战法可以取得极端的效果。一旦被敌人找到弱点,同样是不可救药。我们的任务就是保险,就像是装在核弹上面的防辐射盾,我们这道防线失效,谁也别想活下去。”
“噢。”
“黑泽尔跟埃克罗不同,黑泽尔的交通更发达,我们无法排除有其他国家军队秘密参战的可能性,所以除了防御拿斯特方向,我们还要做好掩护友军撤退的准备。”。
“是!下官明白了。”隆博特对皮科特是心悦诚服的。他很庆幸自己有个心思细密又不失勇敢的主人,如果主人能够把他军事上的才能运用到政治上,那就更完美了。但即便是现在这样,隆博特已经很满意了。
“我们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就看卡邦尼人能否给我们带来惊奇吧?”
“大人喜欢有惊奇?”
“算了吧,我们又不是伸长脖子等待圣诞礼物的小孩子。在战场上惊奇这东西,还是能免则免了。面对这种高水准的敌人,惊奇就是惊吓的代名词。”
“哦!”隆博特开始有点了解主人的想法了。
同一时刻,另一边,进入黑泽尔国境中的埃克罗将军们,正把自己闭锁在一片困惑不解的迷雾当中。黑泽尔国民的狂热欢呼声并没有使他们心脉中的血液沸腾起来,反而成了一种干扰的存在。
原因是闻名天下的暴风金狮并没有积极地迎战,反而像寄居蟹一样,钻进了刚抢回来的新壳——卡哲夫卫星里面。
接到这个消息之后,整个埃克罗军的首脑都呈现一种瘫痪式的愕然之中。在他们的预想中,暴风金狮应该发挥其特有的超高速作战,躲在某个地方或者利用自己的高速打散埃克罗军的舰队,尽可能把自己的破坏力发挥到极点,而不是像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
“怎么了?卡邦尼人这样做不好吗?”黑泽尔特派员马歇文斯问道。
“不……不,这样很好。”救援军总司令兼第二舰队司令马特一级上将用近乎呓语的声调回答道。
“好像……太顺利了吧?”第三舰队司令莫亚上将也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的确让人难以置信,只要头脑正常的指挥官都不会乖乖地把自己的舰队送进敌人的包围之中,这样做无异于把自己部下的性命全都倒进死神那永远装不满的口袋中。
再坚固的防御,总有被磨损、被消耗、被撕破的时候。如果被包围或者半包围的话,即便是号称天下无敌的卡邦尼舰队,也绝对吃不消。
现在他这样做,虽然免去了在虚空中被围歼的危险,但依然不保险。
卡哲夫并不是要塞,也没有要塞那么强的攻击和防御能力,在他攻进去之后,要塞大部分的防御系统已经被毁坏。
龟缩在这种非战斗型卫星里面,与其说是据险而守,倒不如说是无险可守。
所以,暴风金狮的做法不要说是合乎军事理论,连符合一般常识也算不上。
众将官之中,只有新任的第九舰队雷蒙·法希特中将以一种介乎于激昂和傲然的兴奋表情,愉快地接受这个事实:“这不是很好吗?敌人自动把自己的脖子套在绳圈上,不用我们这么费劲。”
在他薄薄的嘴唇上显露出来的一抹微笑,使人很容易明白,此人早已陷入自己临时构筑的幻想世界中,正在为那随手可得的胜利而庆祝着。
“假如暴风金狮是作茧自毙的白痴,今天他绝对不会有命站在你我的面前。随意把强大对手幻想成白痴的家伙自己本身就是白痴。”马特和莫亚很想用这类辛辣的话讽刺雷蒙一番,但是他们没有,因为他们清楚知道雷蒙在法希特家族中的地位——本代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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