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狐戏江湖





  三年独居生活很快过去。三年里,福星除了身高长足六尺五寸,其他只是多读了几千本书,多书了几千张字、画,而画中有些可用的,被送到绣衣坊去,也确实为天衣坊赚了一大笔银子。只是福星不管这些,日常仍像神游,到处闲逛,有时还会坐在灵凤居大松树下,望着池中假山出神,发呆老半天。 
  四名丫头三年下来不但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花容月貌,各有千秋,而且都很有上进心,轮班抽空去文、武两学堂学习文学武事,身手智能自然长进不少。 
  她四人对这位少爷贴心服侍,却仍然摸之不透,不知他到底是天才,还是白痴?不过有一点四人却是可以肯定:“少爷的心肠十分温善”,平时连地上的蚂蚁,都不肯故意弄死一只。 
  她们打心眼深处敬他爱他,天才也好,白痴也罢,四人私下已有默契,这辈子是伺候定了这一个人。 
  福星与她们四人,三年相处,不仅建起深厚的感情与默契,而对“人间”事事,也全依赖着她四个替他提示打点。 
  像这样少了个心窍般的儿子,在李镇远心中是“永远的痛”。所以若不是受了知交亲朋的催逼,他是不愿这么早就承认福星已然成丁,宁愿还把他当成五岁顽童,任他在府中到处游荡,也不想推在人前,出糗露乖。突然像长大了。然而中秋节晚上,一家上千人在前厅广场聚餐、赏月,庆祝团圆之时,福星突然像长大了。 
  他不待身后的小梅提示,就自动站起身来,双手执着玉盏,声音清悦的说道:“爹、娘、各位妈妈、各位尊长,孩儿承厚赐生日大礼,无以为报,仅藉这杯水酒,敬各位一杯,干!” 
  说罢,果然一饮而尽。 
  他老爹与亲娘听了这番话,激动得热泪盈眶,其他近亲,也惊呆了。 
  皆因这不但是他第一次饮酒,更是第一次主动开口,说了这么一大篇话啊! 
  李镇远眨眨眼,把热泪忍回去,连声道:“好,好,爹爹陪你一杯,祝吾儿长命百岁,智能大开…………” 
  胡燕娘抹抹泪,也端起玉盏干了。其他在座大妈、二妈…………等等,全都也干杯相照。 
  福星似乎敬上瘾来,提了银壶离座,又去第二桌敬酒。那桌坐的是五个姊夫、五名长姊,最大的福环已近五十,与夫婿王唯忠,远在京师主持钱庄及绸缎生意。福星走过去,道:“各位姊夫、姊姊远来,厚赐重礼,小弟敬酒为谢,干!” 
  大家心中都一般满足惊喜,一同干了。五姊福佩道:“小弟啊!别喝得这么猛,小心醉倒,可不好受哇!” 
  福星自动谢过,又去另一桌向五位姊夫姊姊敬酒。三杯下肚,俊白的脸色突然泛起桃红,才走了两步,果然被五姊言中,陡地拿不住手中杯、壶,一齐丢下地,人也跟着倒下。 
  小梅一直跟在后面,见状一把扶住,小竹、小菊、小兰上去帮忙,两人挟起他扶到一边。 
  燕娘赶过来,急道:“唉,这孩子,快扶他回去躺躺,不会喝偏逞能。带些吃的,你们进去吧!” 
  小梅应了,四人分工合作,把福星背回灵凤居,一直送入卧房,福星仍然晕迷不醒。 
  四人哪敢走开,便坐在床边锦凳上守着,小兰担心道:“少爷今天真奇怪了,不但突然开了金口,还猛灌老酒,会不会发生什么事?”小竹“呸”道:“有什么事?大喜的日子,别乌鸦嘴好不好?” 
  小菊也道:“咱们少爷真的长大了,你瞧他刚才敬酒的样子,多潇洒、多迷人哪!” 
  小梅摸摸福星的脸,见那桃红褪了许多,便笑道:“少爷是第一次喝酒,又不识酒性,空腹喝得过猛,才会如此。看样子马上会醒,你们还不快去准备吃食?” 
  小菊、小竹站起来,准备下楼,可是又都先过来摸摸他的脸,小竹道:“果然不那么烫了,快温菜去吧!” 
  小兰“嗤”声笑出来,道:“爱摸就摸嘛!干嘛还找借口?” 
  小竹、小菊扭头白她一眼,却不回嘴,一溜烟跑下楼。 
  福星挺身坐起来,奇怪道:“咦,这…………怎么回来了…………” 
  小梅二人齐声“嗤”笑,说他忽然醉倒之事。福星恍然想起,摸摸肚子,又道:“饭还没吃呢!怎办?”小兰二人大奇,因为若是过去,少爷哪会说这么多,肚子饿了,顶多比比手势而已。 
  二人大喜,小兰道:“楼下已在准备,少爷可要下去吃,还是再去前面?” 
  福星点头又摇头,当先下楼。见餐桌上各式菜肴已然摆满,便当先坐下,点手示意叫四个丫头一齐吃。 
  过去都由她们轮流去取饭菜,由福星先用,而今果然情况有变,但规矩不能不守,小梅笑道:“少爷请先用吧!奴婢怎敢…………” 
  福星点点头,不再表示意见。很快吃完,便不声不响的出去,坐向池塘边,又望着假山发呆出神。 
  四女对这情况早已习惯,便不再理会他,各自吃完饭做好自己的工作,直到弄好洗澡水,才由小竹来请。 
  哪知福星竟也一反常态,摆摆手道:“别管我,我要好好想想!” 
  小竹惊喜现于颜色,问道:“少爷想些什么事,说给奴婢听听可好?” 
  福星仍然挥手,要她走开,却道:“我也不知,等想出来再告诉你!” 
  有这表现小竹已经很满意,她回到楼里,告诉其他三个丫头。大家心里满是喜悦,盼着少爷能一天一天好起来。 
  福星呆坐着望那假山,只觉内心有一股渴望,想走进里面瞧瞧。 
  事实上,他跳上去不下千百次,哪有进出的门户? 
  三更过后,他陡感心神振动,似有一股神秘力量在亲切召唤吸引他,他不由自主滑下水,举步顺着池底,往假山走去。 
  池底乃是巨石凿成,略成弧形,虽有些青苔藻类,却无污泥。他坚定举步,水很快淹过头顶,他闭住呼吸,仍然往前走。假山底部水深三丈,福星很快摸至,依着心灵上感觉,很快摸到一个小洞,弯腰钻进洞内,双脚一蹬,在小洞水中上拔丈半,头部这才浮出水面,可以呼吸了。 
  他奇怪的睁眼去瞧,里面却是漆黑如墨,伸手放在眼前,也难瞧清五指,只好伸手摸索,察觉到面前似有平台,便攀住石头,爬了上去。 
  平台上空间像是不小,他摸索着站直身躯,才一举步,陡觉踢到个软绵绵的物体,心头一惊,俯跌下去,正压在那宗“物体”之上。尤其手按处,毛茸茸、软绵绵,像是野兽,不由惊吓得张口欲呼。 
  就在这顷刻之间,地上“物体”前端,陡地暴喷一团栳栳大银珠,外层似裹着一团紫气,只闪得一闪,福星眼睛一眨,还没睁开,那银珠已射入他张着的嘴里,顺喉滑入腹中。 
  福星蓦地连打寒颤,全身一阵抖动,翻身滑坐一边,首先摸摸裤内“命根子”。“子孙带”好端端仍在,便陡地仰天“哈哈”大笑。 
  笑声中他闪目打量四周,双眸忽然间奇光闪射,原本痴呆的眼神变为灵活,傻呼呼的表情也转变为一种怜惜伤感。 
  他拍拍身边一具漆黑的兽体,自言自语道:“皮囊啊,皮囊,多谢你陪我近千年,今儿总算是‘功成身退’,你好好安息吧!” 
  说着,他起身在洞壁上,熟悉的掀开一方石条,里面现出个长方形凹洞。他把那“皮囊”捧起,放进去安好石条,长揖拜了几拜,这才又移到西边,盘膝坐在一方青石板上,暝目默想起来。 
  于是,一幕幕往事如潮水般涌现心田:那该是千年以前了吧!不,是九百九十年前。 
  □□    □□    □□    □□ 
  九百九十年前,他是一只初生小灵狐。 
  为了修成正果,脱离畜牲道,他不但日夜吸取日月精华,培植内丹,更为了“坚定道心”,狠心“自宫”,咬断了自己的“命根子”。 
  数百年过去,内丹已成,也已能幻化“人形”,但接踵而来的,却是百年一次的“天雷之劫”。 
  他极力修为,广积善功,但天劫一次比一次厉害。 
  体念上天有意,是要他转轮回,入“人道”,再修仙业,可是他不甘心将数百年心血毁去,茫茫然入“人道”,再从“无识”入手。 
  因此他坚不放弃,一次次拚受“天劫”雷击,每次皆被轰得体无完肤,气息奄奄。百多年前,他遇着另一个小灵狐,一时被她美色所迷,竟想与她合籍双修,哪知真到了“兵戎”相向时,才发现他早已“自宫”,小灵狐一怒之下,寻死兵解,转投人道,给了他很大刺激,也误了很大修为。 
  所以前次天劫,他几乎神形俱灭,若不是李镇远适巧狩猎路过,将他抱离狂雷暴雨之区,他早已完蛋大吉。 
  为此,他潜随李镇远,不时在暗中佑护,助他一臂之力,后来更引李镇远移居灵凤居,共同“生活”。 
  同时为了下次天劫,他默默苦修苦思,策画出一条万全之计。 
  他努力苦练“分魂”术,硬把“三魂”分开,按计画在李氏夫妻燕好成胎、孕育男婴之顷,先以两魂投入母体,婴儿落地后,再以主魂合之。 
  如此不但保有原来的修练成果,更可不失本性,丧失记忆。 
  哪料百密一疏,“狐”算不如天算,原本万无一失的计画,却几乎被李镇远神来一刀,破坏无余。 
  三魂分开之后,各有缺失,主魂顶着重伤之躯,潜回假山密洞,已然气息断绝,还了原形。主魂无处藏寄,当时出去,很容易被轮回收了,打入万劫不复之境。而出生之后的婴儿,则因只具两魂,其一生也永远迷迷糊糊,做个缺乏主观意识之人。 
  若主魂也跟着投入母体,出生时经过产道血河,原有灵智一样会受封锁,再难忆起前世之事,更别说恢复前世修为了。 
  幸亏在危急无奈中,筹得一方,将部分内丹慢慢气化,转为养身灵药,维持住残躯一口残息,不致腐坏。可是如此一来,残躯已失去行动能力,只能默默等着,等着那已化成人体的“两魂”受到感应,自动找来才能会合。 
  这一等就是十六年。刚满十六的李福星,气机大盛、灵智已开,那主魂这才能发出讯息,引他入洞,完成了“三魂合一”的艰困“工作”。 
  □□    □□    □□    □□ 
  这段往事,在主魂复合下涌现,不仅让福星认清自己,也同时灵智尽复。 
  他感慨、感动、感谢之心同时俱显,便跪地向东三叩首,感谢上天好生之德,暗暗自誓,多积善功阴德,以答谢上天待他的宽大仁厚。接着暝目趺坐,运起前世所练“玄功”,提聚“三昧真火”,开始锻炼消融刚刚与主魂同时投入之“内丹”。 
  内丹在丹田遂渐消融,转化为滚滚热流,渗入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原先积存在体内的杂质废物被丹气蒸发,化为水气,逐渐由全身毛孔排出体外。不过顿饭功夫,他已反神还虚、反虚生明,入于定中。 
  这一“定”,定了三天三夜,直到丹气全被吸收,李福星方始醒来。 
  只见他缓缓睁眼,双眸中立即闪现出两道光芒,原本不见五指的黑暗,对他来说,已完全消失,洞中的一切已然纤毫可见。 
  另外,他像是瘦了一圈,肌肤内脏被炼成百炼精钢,外现肌肤细如磁品精玉,隐隐还泛浮着一层宝光。 
  在感觉上,他不但心智早复,同时有一种从未曾有的轻松舒爽,令他欣悦沉醉,因为他此刻不仅自觉轻若一羽,无半点重量,微动念间,盘坐姿式不变,已飘飘然飞浮空中。他舒开双腿,轻巧落地,转身向西边石壁一推,壁上“隆隆”轻响,已现出一道门户。 
  门内有石阶往下,银白色的光线已映射过来。 
  他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十六年不曾住过,希望不要被人占据才好!” 
  说着走下石阶,又穿过一条颇窄的曲折甬道:甬道上方悬着一粒银光四射的“夜明珠”。福星顺手将它取下,推开一道钢门,门内竟是一间宽广明亮的大厅。 
  大厅像是由整个巨石挖成,高有两丈以上,顶上凸凹不平,有些地方还垂着尺余石笋,而在石笋顶端,都挂着银光四射的夜明珠,共有十二颗。 
  而东西两面墙,还有赤红的“避水”珠及灰蓝的“避尘”珠各二,因此厅里不仅明亮,点尘不染,气息清新,也毫无气闷霉湿味道:大厅形似半圆,广足十丈,弦直一面在东,依地势,应已靠近地面池塘,而由南向北,贴墙有一道明沟,深有两尺,沟内清水滚滚流动,直入北面墙下,而那墙里,则有一丈许蓄水池,及炉灶柜橱等用具,其中玉盏牙箸、银盘等等,一应俱全,乃是一间厨房。 
  弧形一面,是一半圆石廊,两头各有一门,刚刚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