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好月圆
方老头苦笑了一下,无奈道:“丫头,你太天真了,那年代你没经历过,不知道它有多可怕,相比之下,感情的支撑力是微不足道的。其实你妈她很爱我,要不就我这样的,你妈那大美人,哪能嫁给我。唉,总之是我对不起她,要不是跟了我,她哪能吃这么多苦!”方老头举杯要喝酒。
方雨若一把拉住父亲的手,坚决地道:“爸,你没有对不起她。她爱你,是她的选择;离开,也是她的选择。爱不在心里,在于行动,在于为对方的付出。”
“唉,爸一直不跟你说,就是知道说了你也明白不了。”老方叹了一口气,忽然放下酒杯哈哈一笑,指着女儿对肖石道:“这丫头,还没谈过恋爱呢,就说得振振有词!还付出?社会多现实,哪那么容易付出!凭啥!”
肖石望着方雨若坚毅的表情,一抬手,将杯中酒倾尽,把杯子重重一放。酒味火辣,他浑身热腾腾地。
老方扶着酒杯,张着大嘴,吃惊地望着他。
肖石尴尬一笑,道:“对不起,方院长,可能我涉世不深,但我觉得小若说得很对。夫妻之间就应该同甘苦,共患难,有多远,走多远。”
正文 第三十八章 人生如戏
方老头苦笑了一下,伸出肥胖的手指,在两人之间来回指点:“你们两个啊,你……唉!”老方叹了一口气,不说话了。
方雨若深深地望了肖石一眼,当年的小哥哥公开而坚决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让她憋屈不平的情绪得到了很大宽慰。
肖石看了看对面的方丫头,笑笑道:“方院长,不瞒你说,小若今天已经给我上了好几课了。我不否认你说的有道理,但每个人经历不同,立场也不同,接受问题的出发点也不会相同。世故的人够多了,我们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你还是……让我们保留点纯真和倔强吧。”
方雨若望着肖石,柔柔一笑。方思诚长叹一口气,一拍大腿:“得,你们都有主意,算我这一晚上白说。”
两个年轻人相视一笑。老方又道:“石头啊,别的不说了,现在你不当警察了,工作也不忙了,以后常来看看我老头子。这次虽然是若若把你骗来的,可你也好几个月没来了。”
肖石尴尬了一下,道:“方院长,我会的。”
方雨若起身坐到肖石身旁,抱住他的手臂,认真道:“石头哥,律师很难考的,必须提早下手,一会儿我把当年的资料和书全找出来,然后定个计划,天天给你辅导,包保你一次考中。”
方老头无奈摇摇头。肖石哭笑不得,只得道:“行,那就全靠你了,不过我过两天可能有点事儿,你先等我电话。”
“什么事儿?”
“出趟门。”
方丫头还要继续问下去,方老头打断道:“行了,别废话了。若若,你帮刘妈收拾一下。石头,你陪我出去溜一圈。”言罢起身。方雨若无奈松开了手,问题没搞清,她有点儿不甘心。肖石微笑安慰:“不是啥大事儿,回头告诉你。”说完紧随方老头而去。
秋日的夜空异常清朗,天上缀着点点繁星,粼粼斑斑地闪着光,云被风削得精薄,仿佛一吹就会掀起。方思诚和肖石两人手里夹着烟,在郊边的小路上溜弯。远处隐隐传来胡琴声,咿咿呀呀地,似走过了许多光阴。
“怎么样,郊外的空气比城里边好多了吧?”方老头问。
“是啊,天空都显得清澈透明。”肖石望了望天,又扭头笑道,“方院长,就凭这环境,这空气,你就至少能活到九十。”
方老头哈哈一笑,吐出浓浓一口烟。两人静静走了一段,方思诚道:“石头,我老头子今天说了这么多话,实际是说给你听的。”老方歪头观察着肖石。
“我知道。”肖石淡淡道。
“知道就好。”方思诚点点头,抽了一口烟又道,“我知道,你一直不肯原谅你的生身父母,甚至连自己的来历都不想深究。我想说的是,每个人心理上都有个承受的界限,某些时候某种情况下超过了这个界限,就会做出一些身不由已的事儿。说白点儿,其实人都是自私的,哪有绝对的无私,我爸这样,若若妈这样,我也是这样。”
肖石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抽着烟。郊外的风很清,烟在风里飘飘荡荡,化为无形。
方思诚歪头看着他,皱了皱眉,停住脚步。“石头,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你不能拿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别人,包括你的父母,这同样是也一种自私。”肖石叹了一口气,望着把自己从小拉扯大的老人。“方院长,你错了,我不是不肯原谅他们,只要他们来找我,我想都不想就会原谅他们。”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们?”方思诚愣了一下。
“因为我不想给他们添麻烦。”肖石望着远远的夜空,淡淡一笑,“已经过了二十六年了,我要找他们很难,但他们要找我却很容易。他们没找,说明他们不想见到我。既然这样,我又为什么要找?为什么要给他们添麻烦?”
方老头呆望着面前的年轻人,一时无语。
肖石收回目光,又道:“方院长,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都不想别人破坏自己的生活。破坏别人的生活不礼貌,哪怕是我的父母。”
方思诚苦笑了一下,两个人继续向前走。“石头,其实人活着就跟看戏差不多,只不过每个人都在演,每个人都在看。有人演得好,有人看得乖;有人演得精彩,有人看得自在。”说到这儿,方思诚再度停住,望着肖石道:“或许,他们不来找你,也是一种演戏,只是他们演得太逼真了,你看得太入迷了。”
肖石顿了一下,无语前行。方老头一愣,紧趋两步跟上。
“你说吧,今晚我想听。”肖石突然转身,老方差点儿撞上。
“哦,好。”方老头很高兴,他一直想告诉肖石,可他不肯听。今天,他看了一下午的鱼,才想出这些劝肖石的话,尤其是那段人生如戏,他自己都佩服自己。
方思诚换了一支烟,两个人在乡间小路慢步。“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你来的那天是星期六,孩子们都在食堂吃早饭,院子里空荡荡的。我吃得快,就在外边扫院子。一辆草绿吉普停在门口,一个男的下来,把一个小包放在地上,还向我招了招手。我远远这么一看,一个小黑脑盖冲我露着,这是个孩子呀!我扔下扫把就跑过去了。我抱起一看,好吗,是个男孩儿,还是个小不点儿,就是你。”老方盯着肖石,伸手向他一指。
肖石不自觉地停住脚步,心里忽然一阵激荡。
方老头暗叹一声,又继续道:“到门口的时候,车子已经开走了,我看见一个女人扒着双手,贴在车后窗哭,估计是你妈。”老方继续望着他。
肖石忽然觉得心头发酸,双眼发热,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在他胸臆间涌起。他难以自制,扭头向前路快步走去。从来无任何概念的父母,现在终于有了一丝模糊的印象。他又想到了玲儿,那个微雪的早晨,玲儿也是扒着双手,贴着车后窗望着他哭。他站在飞雪中央,望着玲儿流泪的脸,渐渐远去,直到消失。
那是一种比雪花融化的还要心痛的感觉,淡淡的,但他忘不了。
方思诚见了他的样子,难受得跟什么似的。他一生经惯了送别、重逢和领养的至情场面,也经历了妻离子散的难以割舍。可这个秋日的夜晚,在这个寂静的乡间,在苍穹和群星之下,他仿佛第一次感到人生这出戏的真正残酷。
方老头强忍住心中的情绪,喘着气追上前:“那俩个人长啥样……我都没看清,不过我眼神好,记下车牌号了!”
此时,两人已经走上公路,肖石再度停住脚步,望着老方。方思诚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这里面记着那个车牌号,还有当年跟你一起来的一张纸,上面用圆珠笔写着你的名字和生日。”
肖石轻轻接过,低头看了一眼,贴身放在怀里。方思诚望着他的眼睛,不无歉意地道:“还有……你来时穿的衣服和包袱皮,八六年仓库失火烧没了。”肖石苦笑了一下,一个车牌号已经足够他找到人了。
“既然有车牌号,你当年怎么没找?”肖石忽然问。方老头笑了笑,在他肩头一拍,温和地道:“和你一样,不想给人家添麻烦。但你不同,你是他们的儿子。”
肖石没说话,迎面开来一辆出租车,他挥手拦住。方老头急道:“怎么,这就走了!不回去跟若若道别了?”
“不用了,你代我道别吧。”肖石上了车。
“那你……到底找不找他们?”老方上前问。
“不找。”肖石斩钉截铁,又从车窗探出头,发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方院长,你要不反对,我让你占点儿便宜,给你当儿子算了!”
“什么什么!给我当儿子?”
肖石一挥手,车子开走了。方老头站在路边,呆望着车屁股,忽然骂道:“操!你个臭小子,当儿子还用特意当?有胆子你当我女婿!”
正文 第三十九章 红色夹克
“若若,肖石都要结婚了,你咋不紧着点儿,还等啥呀?”刘妈一边收拾餐桌,一边担心地唠叨。方雨若正在帮忙捡盘子,闻言脸一红,急道:“刘妈,你……你说什么呢?他结婚……我有什么可紧的呀!”
“咋的?你不中意他?”刘妈一愣,手里的活也停下了。
“刘妈,你想哪去了,我就……当他是哥哥的。”方雨若低着头,拨着剩菜。
刘妈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扶着她的手臂,关心地道:“若若,你别嫌刘妈多嘴,这小伙多好,你俩又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多登对!咋就能便宜给别人家女孩儿?”
方雨若凄然一笑,道:“刘妈,你别说了,人家都已经有女朋友了!”
“其实这事儿呀,都怨你爸,早早给你们定下来不就得了,拖拖拖,拖到最后,人家找别人了!”刘妈愤愤不平,又开始了手里的活。“也不知你爸咋想的,这肥水在自家院里养了二十来年,要用的时候倒放到别人家地里了!”
刘妈唠唠叨叨,方雨若受不了,抱着一堆盘子,闷头向厨房走去,恍恍惚惚间,一下撞在了门框上,手里的东西“哗啦”掉在地上摔个粉碎。方雨若“啊”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刘妈忙过来,见方雨若低头看着右手食指,上面正滋滋冒血。“让刘妈看看,疼不疼!”刘妈一把抢过,放在手里吮了一下。还好,只是一个小口。
刘妈长出了一口气,关爱地道:“没事没事,自己吹吹,一会儿就好了。”
“嗯。”方雨若轻轻点了一下头,“刘妈,那我先回房了。”
“去吧去吧,我收拾。”
方雨若应了一声,转身默默走了。刘妈对着丫头的背影,无奈摇了摇头,布满皱纹的脸上,挂着慈爱的忧虑。
方雨若坐在窗前,窗外是静谧的夜空,天幕被清风撩起飘逸的裙摆,星星柔柔地眨着眼睛。方雨若注视着仍在沁着血的新伤,一旁是当年浅浅的疤痕。刘妈说的没错,新伤很快就会痊愈,但旧痕却一辈子都没法磨灭了。
这一天经历了太多亲情旧情的撞击,看着这道旧痕,这个坚强到倔强的女孩儿忽然很想哭。她既觉得委屈,又觉得心疼,很疼,很疼。方雨若呆坐了一会儿,起身轻轻拉开墙角的一只衣橱,一件小小的红皮夹克映入眼帘。
十七年过去了,它还是那般红得鲜艳,红得灿烂,红得耀眼……
时光飞回十七年前的一个冬日。那天,冬阳暖暖,寒风习习,孤儿院新盖的仓库终于竣工了,方思诚陪工程队的同志喝酒,把五岁的女儿托给了两个稍大的小女孩儿照顾。
“一、二、三、四……”两个姐姐在踢口袋,方雨若穿着爸爸为她新买的小红皮夹克,在一旁帮着数数,那小脸蛋,被冷风吹得红扑扑的。
“我不要数了!”方雨若不干了,小孩子总是缺乏耐性,何况眼巴巴地看着别人玩。
“那你自己玩吧,姐姐在这儿踢口袋。”一个女孩儿道。
“若若,有事儿喊姐姐,别走远,知道吗?”另一个女孩儿道。
“嗯。”方雨若怯怯地应了一声,转身向前瞎走而去。
小女孩儿一个人转转摸摸,就看到了不远处新盖的仓库,新事物对小孩子总是有强大的吸引力。她回头对两位身负重任的姐姐看了一眼,确定没人注意后,她兴奋地向那里跑去,两只小辫在头后甩来甩去,鲜红的小皮夹克在冬阳里异常灿烂……
孤儿院失火盖新房,最高兴的人是肖石。这个九岁的小家伙不是幸灾乐祸,他只是爱看小人书。院里的那些破书早被他翻滥了,于是他跑到院外的书摊看,一分钱一本。可上小学的孤儿每月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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