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剑惊龙





  由于田多地广,共建了三座下庄,最南端的第三下庄,距本庄已在二十里外了。
  第二下庄的东南角约五六里,是沭河的曹公湾。
  据说,那是古代的曹公城旧址,已经毫无城的痕迹,河湾底部仅有五六家民宅而已。
  冈陵起伏,林茂草深,地旷人稀,飞禽走兽见人不惊,平时根本不可能有外地人进
入,往来的都是祁村的亲朋好友,外人一看便知。
  东方发白,晨曦初现,一个腰带上插了剑的人,出现在河岸一面,面对几家茅舍,
不言不动像个石人。
  河岸搁了两艘平底小船,两张木筏。
  茅舍毫无动静,居然没有早起的人外出,按理,每一家茅舍皆有炊烟升起了。
  柴门紧闭,家犬也关在屋内不敢外出,这是极为反常的现象,种庄稼的人早睡早起,
大热天早些干活,午间可以多歇息半个时辰。
  不可能整天闭上门,必须有人外出活动。
  黄自然极有耐性,神态冷静悠闲,他像一头伺鼠的老猫,丝纹不动等候饥鼠外出。
  终于,有人启门外出了。
  他也动了,将剑挪至趁手处。
  是一位年轻英俊穿着劲装,人才一表的魁梧年轻人,佩剑古色斑斓,可能属于宝剑
级的利器。
  另一位是明眸皓齿,丽质天生的漂亮少妇,也穿了墨绿劲装,曲线玲珑刚健婀娜,
眉梢眼角流露出春俏,随时皆涌现明媚的动人笑容,比起桃花三娘子那种近乎妖艳的女
人,似乎更多了几分令人不敢亵渎的风华。
  桃花三娘子的美和气质,是无与伦比的,令男人一看.就有抱抱她亲亲她的冲动,
而少妇的美和风华,令人又爱又不敢造次。
  两人并肩向他接近,真像一双金童玉女。
  他虎目中凌厉的精光敛去.冷静地估量这一双璧人,人不论男女,英俊美丽都会容
易博得陌生人的好感,占尽便宜。
  长相丑陋的人则相反,即使是大好人,一见面便生不良的印象,大好人也会被人看
成强盗。
  人才一表,男的英俊魁梧,女的年轻貌美风华绝代,怎么可能是残忍阴毒的杀手刺
客兼强盗?初见面的人.绝不会相信他俩是玄武门的杀手。
  “你要赶尽杀绝吗?”年轻人平静地问.是属于喜怒不现于词色的人。
  “怎么会呢?玄武门上下人手好几百,我那能仗一把剑,把你们杀绝屠光?”他也
平静地回答:“我以公人身份办案,案也有首从之分。”
  “那你来干什么?”
  “我的任务仅完成了一半,不来能圆满达成吗?”
  “阁下,得放手时须放手,退一步海阔天空。”
  “话不是这样说,阁下。”他正色说:“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出;官府如果不管
事管到底,受害人的家属肯吗?朝廷要他们执法,他们能半途放手吗?退一步海阔天空,
也仅指一些无伤大雅的事,面对杀人放火的冷血杀手,能退一步眼看亲友惨死而不追究
吗?我如果返回保定府,向知府大人报官大人,从实如此这般察报.我会受到何种惩处?
你阁下人才一表,不像一个没有担当的人,用不着以你的歪理和我强辩.叫圣手无常出
来好不好?我要带他回保定府,不管你们肯是不肯。”
  “似乎玄武门栽在你手上了。”
  “也许吧!”
  “看来,本门的确有卧底的奸细潜伏。”
  “你们的事,在下毫无兴趣。某一个组合,长时期发展,势力不断膨胀,有人卧底
也是难免的事呀!贵门十余载经营,发展的手段策略空前绝后,莒州几乎成了贵门的内
院,受人注意也非意外。”
  “敝门主确是雄才大略,才华绝世。”年轻人用崇敬的口吻说;“我们已着手培养
读书人,在一些有名府学州学,物色一些有才华的学员士子,给予强有力的栽培,让他
们能专心于攻读.以便日后金榜题名,不出二十年,玄武门将在各地普建山门。地方官
吏都是自己人……”
  “结果,你们将走上必定会走的道路。”
  “你是说……”
  “造反。”他冷笑:“弥勒教已经三度造反,目下仍在四川恶性膨胀,有官方的人
明暗中支持,第四度举兵是早晚间事;财势达到某一种极限.非走上这条路不可。不要
想二十年后的事了,二十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很可能泰山崩塌,江河倒流。沧海变
成桑田,莒州化为海洋。劳驾,去叫圣手无常出来好吗?”
  “阁下,不要煎迫过甚……”
  “你不去叫他,我去。”
  他向茅舍走去。
  “要怎样才能让你放手?”年轻人伸手阻止他迈步:“开出价码来。”
  “在下不和人谈价码。”
  “天下间任何事都有价码。”
  “你很幸运,碰上一个心目中没有价码的人。”他一字一吐:“在下所经手的事,
不办妥绝不会放手。记住了没有?”
  年轻人叹了一口气,让至一旁。
  他淡谈一笑,泰然迈步向茅舍走。
  两步、三步……他眼神一动。
  年轻人与少妇狠盯着他的背影。怨毒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五步、六步、第七步迈出……
  两把飞刀,两把飞针,飞刀一上一下.飞针是满天花雨。同一瞬间,剑光乍现,风
雷骤发,电光回旋。
  “叮叮!”两把飞刀在剑光中化为碎屑。青灰色的淬毒梅花针雨,被迸发的剑气,
和他左掌所发的奇异掌力所合流、带动、震散,化为无害的针雨,飘散出两丈外洒了一
地。
  剑光再次进发,快逾排云驭电。
  年轻人的手,刚落在皮护腰的飞刀插上,少妇的左手,也刚探入针囊。
  剑光来得太快了,见到光锋尖已经入体。
  黄自然退回原地收剑入鞘,瞥了在血泊中挣扎的两个人一眼,转身大踏步向茅舍走
了。
  柴门大开,人群涌出。

  共有十二个人,其中有章大爷。
  死了的年轻人与少妇,可能是身份地位高的玄武门重要人物,因此涌出的人皆咬牙
切齿,厉声咒骂着潮涌而至,刀光剑影慑人心魄。
  一声长啸,黄自然挥剑直上,这次他主动进攻,人与剑似乎幻化为一道光华,无畏
地楔入人丛,无情的剑光迸射,毫无怜悯地切割人体。
  杀手们用暗器助攻,反而误伤了自己人,他闪动太快.出剑怪异专找侧方的攻击,
有时剑出刀招,断臂剖肋招招致命。
  一刹那,又一刹那,三冲错两回旋,所经处波开浪裂,刀剑抛掷。人体摔倒,风吼
雷鸣中,一道激光远射出三丈外,人影重现。
  剑光斜指,对面的章大爷左手的手掌不见了,鲜血染袖,脸色死灰,右手的剑不住
颤动,马步虚浮,剑似乎太沉重不易举起,总算稳下了马步。
  章大爷是向河边狂奔的,想登船逃走,却被黄自然截住了,无法脱离斗场。
  “可耻,你能一走了之吗。”黄自然沉声指责:“你的弟兄都死光了,你还有脸独
活?”
  章大爷扭头四顾,悲从中来。
  “少门主……”
  章大爷的凄厉号叫动人心弦。
  “那个年轻人是勾魂丧门的儿子?”黄自然摇摇头:“好人才,可能文武兼备。主
持培养读书人大计的人是他,他考功名将如探囊取物。”
  “他中了上一届乡试第一榜举人,明年将上京参加会试。”章大爷声如狼嗥:“你
这天杀的狗杂种,竟然一剑杀了他。本门培养人才的大计,今后无人主持……”
  “难怪你想逃走,原来仍有东山再起的打算。”黄自然的剑向上升:“你的圣手已
经断了,剑仍可一拼,上吧!你是天下第一杀手。必须死得英雄些,上!”
  “我跟你到保定投案……”
  “不,你得死。”黄自然声如沉雷;“贵门派在外地做买卖的人并不少。仍有能力
到保定劫牢反狱,仍有东山再起的本钱,在下绝不容许这种情势发生。”
  “你是执法的捕快,不能……呢……”
  剑光进射,一闪即逝。
  章大爷向后踉跄了两三步,总算站稳了,胸正中出现血迹,而且是气泡和血泡冒出。
  手一松,长剑堕地。
  “我会……东山再……起,重……建……玄武……门……”
  最后一个门字几不可闻,向前仆倒。
  黄自然已远出二十步外,大踏步昂然离去。
  威震天下的杀手第一集团玄武门,从此从江湖武林除名消失。
  以后的一年中,前来莒州找玄武门寻仇的人络绎于途,寻踪觅迹追查该门其他杀手
的下落;也打听保定府捕快黄自然的根底。

  又是一年春草绿。
  春风又绿江南岸.暮春三月的江南,美得令人心旷神怡。
  黄自然在去年岁梢,已经辞去清江浦镇茂源钱的伙计,回老家邳州过年,元宵后背
了行囊,重新至外地谋生,落脚在南京繁华都会。
  南京,大明皇朝的精华所在。
  自从上一个皇帝正德,在正德十五年在南京鬼混了将近一年之后,目下的嘉靖皇帝,
也在嘉靖十八年,至承天府祭显陵,返京途中曾经在南京逗留了二些时日,此后就不再
有皇帝光临了。
  将近八十万人口的南京,繁荣的程度可想而知,人多弊病也多,治安之坏号称天下
第一。
  其实,治安之坏荣居第一的该是京师。
  京师治安人员多如牛毛,但连紫禁城内也经常闹贼。
  他的身份交了:户籍在南京的江浦县,职业是四方贸。
  四方贾,也就是俗称的小行商。
  姓名没有改:黄自然。
  一个不惹人注意的小行商,谁知道他这小行商黄自然是老几?
  如果他是神秘的江湖名人黄自然,那就完全不同了。
  莒州玄武门毁灭事件,已经过了半年岁月,目下仍在江湖上轰传,江湖朋友都在打
听,保定府的一等一级捕快黄自然的底细。
  有人曾经在保定府追查,保定府的巡捕中,根本没有这么一个一等一级捕快黄自然
其人。
  在南京,只要不损害他人的权益,没有人理会你是谁,没有人会过问你是死是活。
这里的王亲国戚,过气的名臣悍将,失意的江湖龙蛇,简直俯拾即是,找扫帚一扫就是
一大堆。谁也不理睬你是老几。
  他是商贾有钱,所以他穿得一身光鲜,不再是穷伙计打扮。
  他不在南京城内居住。在浦子口镇租了一栋阁楼的楼房。三餐在镇上的食店解决,
优游自在日子过得相当惬意愉快。
  南京城南是南部的精华区,范围包括聚宝门内外,万商云集,秦淮内外河夜夜笙歌。
  但真正活动频繁的繁忙区,则是沿江南北的小市镇,帆樯林立,码头人头攒动,过
往的商贸旅客每天成千上万,栈阜中货物堆积如山。
  浦子口镇位于江对岸,对面是仪风门外的龙江关,这才是真正的精华区,每天大型
渡船往来不绝.私人的船只连樯接舳。
  浦子口镇是江北的最大镇。是通向凤阳中都的交通中枢,是南京外围的屏障,不但
镇建了城。而且设了守备所,驻扎了一卫兵马,环境之复杂可想而知。
  春汛期间.江水混浊湍急,尤其是涨潮时间,风高浪险奔腾澎湃,声势惊人。所有
的大小渡船,皆在申牌之后停驶,两岸交通断绝。
  其实交通并非完全中断,如有急需,仍可雇一些所谓亡命小舟,与险恶的风涛玩命,
官府禁不胜禁,也禁不了,这些船只根本不在码头停靠。
  住处在一条小街中段,距渡船码头不远,这是镇外的市区,也是三不管地带。往东
望,是下码头课税局,向西看,可看到场内耸然壁立的金家山。
  新的环境,新的生活圈子,新的朋友,新的邻居。
  他为人随和,人生得俊,年轻活力充沛,出手大方,住进来不足十天,便博得街坊
们的喜爱认同。
  之后,跑两次上江,做了几笔上江山产的买卖,街坊们都知道他是规规矩矩的生意
人,对他不再好奇怀疑。
  一住两月有余,这次他打算休息几天,规规矩矩做行商,实在赚不了几个钱,渐渐
有点倦意。这种谋蝇头小利的闲散日子很难过,简直无聊透顶,午夜们心自问:我在这
里干什么?
  干什么?他在浪费人生,浪费他辛勤苦练二十载的青春,浪费他自小立志为世人做
些事的志向。
  聊可告慰的是。他只是找机会松散心境,调整一下身心的倦怠周期,暂时摆脱冒险
的生涯,体会做一个平凡人的生活情趣。
  这天晚膳时光,他与四位同行,出现在嫩江楼酒肆,准备喝几杯。四位同行都是专
走上江的小四方贾,年纪最长的张三,已经是年届半百的人了,风霜满面,积聚了不少
艰难的经验,与看多了的人世辛酸。
  张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