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鼎玉狸长虹
徐玉麟一见老妪竹杖,挟以劲风锐啸而至,自是不敢轻敌,长剑剌出招式不变,倏然间两腿分开,胯骨著地,硬生生将身形缩矮了半截,老妪竹杖恰由头顶掠发而过!
而他向老妪的脉腕剌出的一剑,也就在同时落了个空。
原来那白发奇丑老妪,竹杖掠出“横扫千军”,心想徐玉麟必然闪身躲避,谁知竟然大出其逆料之外;对手少年非但身形未退,而且所出剑势不变,暗中微凛,已自有了准备。
当徐玉麟宝剑递到老妪脉腕仅差毫厘之时,老妪的竹杖正由他顶上掠过,而在此同一时刻,老妪身形疾然跃退二尺,恰好避开他刺来的一剑。
这仅仅是在瞬间的变化,但说来却是一大堆。
老妪身形后退,徐玉麟也在同时一跃而起,后跨几步,两人面色均极凝重,显系彼此心里明白,已遇上了生平未有之强敌!
他们各自运功之下,彼此望了一眼,正待再行出手,蓦闻那位从容自若,丝毫不为两人这场惊险打斗所扰的公主,燕语莺声的道:“一个半斤,一个八两,你们可以住手了吧!”
她这几句轻描淡写的语言,似是具有无上权威,徐玉麟向她瞧了一眼,赶紧把头低下,长剑也不由自主的缓缓下垂,那奇丑老妪。竹杖点地,“咚”的声响,威势亦随之敛去。
公主蛾眉微剔,轻盈笑道:“想不到‘藏龙谷’三字,竟然引起徐少侠这等天大的误会来,噢!都怪我不好……”
说至此,略微沉思,又道:“敢问徐少侠因何对‘沂山魔女’,如此憎恨?”
徐玉麟冷哼一声,道:“‘沂山魔女’乃当今武林中一大祸害,其行事为人,心黑手辣,姑且不论,单只以其贪炼毒功,掳杀幼童一事,凡我侠义中人,那个不想将其诛戮,为苍生除害?………”
公主嫣然一笑,打断他的话头,道:“徐少侠侠肝义胆,豪气干云,果不愧为一代奇人高徒!……”
她略微停顿,神色一敛,又道:“但不知徐少侠可是识得‘沂山魔女’吗?”
徐玉麟被她这句话问得竟然一时无法作答,的确,他虽然未出道之前,曾经师父说过,“沂山魔女”乃是以沂山“藏龙谷”为魔窟,而且是个花容月貌的尤物,江湖上不知多少豪侠之士,被其美色所迷,甘心拜倒裙下,充作“面首”,但最后命运,却难逃魔掌!
可是,他所知者,也仅仅如此而已,至于“沂山魔女”,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则不得而知?
于今,倘被这位认为必系“沂山魔女”的公主,如此反问,自觉行动未免有些莽撞,是以沉思半晌,答道:“我虽未与‘沂山魔女’谋过面,但此地既是‘藏龙谷’,你非伪装公主的‘沂山魔女’,又是何人?”
“不错,此处确是沂山‘藏龙谷’,但我却非‘沂山魔女’。”
“你即使不是‘沂山魔女’,亦必系其同党?”
“同党是同党,但并不合污!”
徐玉麟手中长剑,倏又举起,面现极为不耐的喝道:“魔女在那里?我非………”
那名袖笼小花蛇的绿衣小婢,倏地飘身徐玉麟面前,满脸怨毒的道:“你要怎样?”
徐玉麟剑眉微轩,神色坚毅,目蕴杀机,道:“我非手刃此妖不可!”
绿衣小婢打从鼻孔里冷哼了声,道:“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杀死她的本领哩!”
随此话语,右手骈指如戟,迳取徐玉麟“璇玑”大穴,左手则由胁下迅疾而巧妙的递出,抓向他握剑脉腕!
她这一招两式,非但疾如电奔雷驰,而且辛辣、巧妙至极!
徐玉麟虽然暗中凛然于这个小婢的武艺高超,可是他却不屑于和一个幼女出手。是以,飘然退后三步,沉声喝道:“你找死!”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公主也娇叱道:“绿云!何得无礼,还不给我退下!”
公主之命,果生效力,那名叫绿云的绿衣小婢,似甚畏惧,只得收势退往一傍,但从她的神情中,徐玉麟依然可以观察出,那是毙了满肚子的不服气!
公主喝住绿云之后,复又展露笑容,对徐玉麟道:“徐少侠你只管放心,‘藏龙谷’虽曾是‘沂山魔女’之地,但对你绝无恶意。所以,我以为你的宝剑尽可收起,免使批幽静的‘翠竹小轩’,徒增紧张气氛,好吗?”言下竟是这般从容,似乎对适才发生的事情,毫不为意。
徐玉麟暗自忖道:即使你们怀有敌意,谅也未必能把我奈何得了?
于是“九龙剑”归还鞘内,功力内凝外散,显出一派心平气和,恂恂斯文的模样,趋前数步,仍坐于竹椅之上,对公主缓声问道:“既无恶意,为何出手?”说著目光掠了退在一旁的绿云一眼。
公主笑道:“这完全是一种误会。”
“误会?这是什么意思?”徐玉麟惑然不解的迭忙问道。
“是的,这是一种误会。”公主不答反问道:“徐少侠请稍安勿燥,不知你能否答覆我一个问题?”
“请快说吧,只要我所知道的,无不奉告。”
“敢问锄恶务尽,是否为侠义中人之本色?”
“自然是的。”
“那么迁恶为善呢?”
“这当然要此锄恶务尽,高出多多。”
“少侠高见甚当。但不知那‘沂山魔女’已徙恶向善的话,少侠遇之,应如何对待?”
“你?………”
公主螓首运摇,玉臂微抬,纤手指向身边的缭云,道:“不是我,是她。”
徐玉麟对绿云投以奇异的目光,神情茫然的摇摇头道:“她?………这怎么可能?”
“这有什么不可能!两年前,我回到‘不归别庄’,把她收服,她为了表示决心改过向善,自愿服下我‘易容缩骨神丹’,改换容貌,缩小身躯,随我终生为婢,以赎而愆。所以你声言要手刃‘沂山魔女’,她自然不服气,要对你较量较量啦!”
徐玉麟疑信参半,看了看那被指为“炘山魔女”的绿云小婢,觉得她满脸稚气,仅仅是个十四五岁的髫龄女孩而已,怎会是那人见人怕的淫娃妖姬呢?果若她就是“沂山魔女”,因服了什么丹药而变成这种模样,然则,这位公主必是个大有来头之人!
“当然,这些事情并非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明白的,难怪你一时无法置信………”公主微一沉吟,又道:“不过,这些事情与你我之间,都无关宏旨………”
徐玉麟急忙截住她的话,问道:“我就信她是‘沂山魔女’,那么你又是谁?”
那公主娇媚而神秘的一笑,道:“我就是公主呀!”
“公主自也应该有个名姓?”
公主一听徐玉麟之言,俏脸上倏的笑容尽敛,佛然不悦道:“我身为公主,乃当今皇朝金枝玉叶,岂能无名无姓?”
徐玉麟乃是个侠胆柔肠之人,对适才之言,似也觉得有些过份,实令对方难堪,心中甚为后悔,于是歉然的道:“公主既是当今皇朝亲贵,恕在下眼拙,能否………”
公主忽的玉手一摆,打住徐玉麟的话语,面色也随之转为忧戚,微微叹息道:“时至今日,这个秘密也只好说了,但请少侠万勿外泄。”
徐玉麟毅然答道:“公主但说无妨,在下自信尚非是个多事小人。”
公主转忧为喜道:“这一点上,我自是相信少侠,不然我又何必多说………”她微一停顿,妙目低垂,似是在回忆一件往事………
徐玉麟一直的静坐著,冷眼观察她的神情变化,此时见她在沉思,也未使出言相问,但是在这一刻之间,他却将公主那张宜嗔宜喜,天上少有,人间难寻的俏脸,留下了个极为深刻的印象。
少顷,公主妙目流转,双眉微剔,神情肃穆,樱唇启动,音如玉转,道:“二十年前,皇宫禁苑,发生了一件震骇朝廷的大事——年甫三岁的紫阳公主,在禁卫森严之下,朗朗白昼,忽然失踪,于是天子震怒,百官悚栗,丞相限令京兆尹三日内把失踪公主寻回,但是三日过后,公主踪影杳无,京兆尹畏罪自刎而死,天子年老多病,伤恸之下,御驾西归………”
公主黯然神伤,语音哽咽,已不能继续下去。
徐玉麟被此忧戚情景所感染,复为自己悲惨身世所痛,亦不由泣然欲泪!
良久,公主止住悲戚,又道:“天下不能一日无主,先王驾崩,群臣共议,册立年仅十岁的太子为帝。因少主年幼无知,不能处理朝务,太后垂帘听政,逐渐倚落外戚,而先王老臣,复又纷纷凋谢,于是朝中盅谏之士,被排斥的排斥,见机引退的引退,虎狼当道,群小专权,朱氏天下,已陷于风雨飘摇,朝不保夕之危境!”
公主行说至此,精神徒然一振,继道:“紫阳公主失踪十年之后,少主既长,秉政贤明,然而群小羽毛亦丰,正在阴图篡逆之时,京师中忽然来了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侠女,一夜之间,将首谋诸逆,尽皆屠戮,是以群小胆寒,纂谋瓦解冰消,而朱氏天下,亦得转危为安。……”
公主稍停,便又接道:“这位及时勤王的侠女,于杀人之后,往往以被杀者之鲜血,涂以‘紫阳玉女’四个大字,作为表记。”
“紫阳玉女”四字,从公主口中甫出,听得徐玉麟心头为之一震,几将惊呼出声,原因是:二十年前,皇宫禁苑中发生之事,他虽然不知,可是“紫阳玉女”之名,在江湖上却是既神秘,又响亮,无人不晓!
原来这“紫阳玉女”,在江湖上事迹虽多,极为武林中人所颂道,但因她行踪飘忽,神鬼莫测。以及,其事虽彰,其人难见,而被江湖上视之为神秘侠女。
这时,公主见徐玉麟沉思不言,又道:“‘紫阳玉女’这样以来,虽然及时挽救了皇室命运,由于此中秘密,无人知晓,是以竟背上了个暗杀当朝大臣的罪名,天子下诏,到处悬赏捉拿,以致使她到处流浪,四海为家,千载于斯,固中辛秘,又有谁得而知之?”
公主言至于兹,戛然而上,神色十分黯然!
徐玉麟何等聪颖,听到这里,自然明白眼下丽人,就是当年失踪的“紫阳公主”,而也就是江湖中传闻的“紫阳玉女”了,于是——
霍地杂坐而起,侧身下拜道:“徐玉麟有眼不识公主真面,罪该万死!”竟自伏地不起。
紫阳公主玉手一挥,笑道:“少侠平身,所谓‘不知者不生罪’,何况“紫阳公主”的封号,已于二十年前随“紫阳公主”的失踪而淹没,如今她已是个被朝廷悬赏缉拿的江湖女子了。同时,少侠已经承诺,绝不宣泄这件秘密。不过为了彼此相称方便,你就喊我做紫阳姐姐使了。其实,我的小字真真,你就叫我一声真真,亦无不可。总之,我们江湖中人,应不为世俗礼法所拘束才是!”
徐玉麟一直听完紫阳公主朱真真,把这篇话说完,始才平易起立,返到一旁,恭谨的说道:“紫阳公主………”
他“紫阳公主”四字方一出口,便被“紫阳玉女”朱真真摇手制上,乃极不好意思的又道:“紫阳……紫阳姐姐,当时你因何不挺身把事情经过,对当今天子说明,竟甘愿背此莫大罪名,而流落江湖呢?”
紫阳玉女道:“说起来这也是一宗一言难尽的事,不过我可以简略的告诉你,第一、我在禁苑失踪之时,年仅三岁,身边并未带有任何足以证明身份之物,前于十年之后,唯一能从面貌上辨认我的,只有母后一人,可是那时母后也已逝去。你想,即使苏秦张仪复生,鼓如簧之舌,又岂能令人采信,而洗脱罪名?”
徐玉麟沉吟半晌,答道:“这个……确很不易!”
紫阳玉女道:“第二、我的武功传人,命我做完那件大事之后,始将我的身世说出,当时我还以为他老人家此种用意,便是要我死了重归皇室之念,后来在他老人家去世之前,道出了一宗百年前的武林密闻,我才知道他也是皇室正支,论尊卑,应为我的祖父之辈。百年前的那件武林大案,也是他老人家一手所为。起因是:当时朝内有一个貌似耿忠,内藏奸诈的大官,暗中联合武林九大门派掌门人,密谋纂夺,奸计未遂,九大门派的掌门人,以及参与此事的黑白两道高手,便被他老人家以‘死亡之车’,诱入‘不归别庄’,一网打尽,而朝廷得保安泰。由此,使我了悟出一个重大道埋……”
紫阳玉女说至此,妙目瞟了正自听得出神的徐玉麟一瞥,接道:“这个道理,也就是我要对你说的第三个原因:要知天下太平,百姓宏业,固有赖于官法以维持,实则另外尚有一种无形力量所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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