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之华(第二部)








将视线转移到那边后,他看见的是这几个月来自己一直祈祷着能够再见一面的男人面孔。这让他的泪腺不由自主松弛了下来。 



"阿莱克……" 



史贵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如此嘀咕了一句后,男人扬起了紧抿着的嘴角,露出了一个微笑。他用大大的右手揉了揉史贵的头发,然后好像以前常做的好样,为了鼓励他而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 



而叶因则双手环抱地站在阿莱克斯身边,用蓝蓝的眼睛俯视着史贵的脸庞。 



"打扰一下……" 



医生很谨慎地插嘴进来,当他为史贵把脉的时候,史贵才留意到流入自己手臂的冰冷感觉。原来自己正在接受点滴。 



"感觉怎么样呢?" 



医生冷静的声音让史贵反注意力转移到了不是很听话的身体上,虽然感觉还很朦胧,但是已经感到了强烈的不适。而且右肩也非常疼痛。 



"肩膀似乎是受伤了。好像是因为从车子上滚落下来的时候重重撞到了地面的关系。为了以防万一,回头再拍摄一下X光,检查一下是否有骨折吧。" 



史贵把视线转到了右肩后,善解意的医生立刻进行了这样的表示。 



身体很倦怠,光是睁开眼睛已经让人说不出的疲倦。虽然想要再看一眼阿莱克斯的面孔,但是眼睛再也没有力气睁开,史贵就这样陷入了沉睡之中。 



史贵好像是在黎明左右,在毛毯的包裹下昏迷在哈勃家的门前。因为他的身体衰弱的可怕,所以大家立刻叫来了医生,为他打点滴。 



麻里绘寸步不离地照顾着史贵。而且好像是自从早晨听到史贵的消息后,她就一直没有离开史贵的身边。 



几乎被判断为无救的史贵的归来,让麻里绘高兴到了难以形容的程度。 



但是,药物的效果比想象中还要更加早,更加切实地对精神造成了腐蚀。 



因为药物的后遗症,一旦不吃药就立刻会陷入忧郁的状态。所以史贵随着时间的流逝只感觉到了越来越难受。当过了中午,接近傍晚的时候,难以说明的焦躁不安已经到达了极限。 



周围人的声音,听起来说不出的遥远。虽然能够理解意思,但是感觉上还是好像异国街道嘈杂的声,因此也给他带来了无依无靠的不安感。而这种好像找不到自己立身之所的不安,逐渐向烦躁,乃至于恼火一步步过度着。 



因为自台至终都是烦恼、消沉的精神状态,所以面对家族中比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归来感到欣喜的妹妹,史贵的心情非常复杂。而这样的自己又让他非常厌恶。 



黄昏时分,哈勃回到了家里,在史贵的枕边说了句,你回来了啊。几乎已经有一年没有见过的养父,目光中的锐利还是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但是,他的头发却已经几乎都染上了白色,切实地表示出了他年龄的增长。 



看着养父的面孔,史贵居然想到,如果不是这个父亲在做黑手党的老大的话,自己也不用吃到这种苦头了。如果是以前的自己的话,一定是做梦也不会有这么扭曲的想法吧?因为这个缘故,史贵不由自主把视线从看起来比想象中还要高兴的哈勃脸孔上移走了。 



无论是阿莱克斯还是叶因,在外出后也都来看望过史贵。但是和纯粹为了他的归来而高兴的麻里绘不一样。在史贵将近五个月的下落不明期间,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两个人似乎都隐约察觉到了。 



史贵很快就察觉到了,在两个人关怀的态度中,还掺杂着某种微妙的客气和小心谨慎,并不仅仅是为了弟弟的平安无事面高兴一样。 



是应该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告诉家人呢,还是继续隐瞒下去呢?哥哥他们究竟了解到了什么程度,自己又应该怎么样去进行说明才好,史贵半点也不明白。 



事实上,他连该怎么用语言表达都不明白。 



身体上被强行留下了一辈子都无法消失的可怕刺青,被多个男人所强暴,而且这些情景还被拍摄到了录像带中,然后还被注射了类似于毒品的药物……虽然光是回想就已经觉得好辛苦,但史贵满脑子都还是想着这些事情。 



当时明明那么想要逃脱,现在好不容易回家了,却要面对如此痛苦的现实。 



当时明明那么想要再度见到阿莱克斯,可是实际见面之后,一看见他的脸孔,就因为猜想他是不是对于自己受到的凌辱已经一清二楚而胆怯不已。这让史贵每次面对阿莱克斯的时候都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如果有那个的话……史贵咬住了嘴唇。因为无意识之中一次又一次地咬住的关系,下唇已经破裂,嘴唇的表皮翻卷了起来,露出了肉。 



如果打下那个的话,就可以更加的轻松,脑子也就可以更加清醒地考虑事情……对于麻里绘拿来为他解闷的杂志内容看也不看一眼,史贵只是神经质地不断把杂志卷来卷去。 



"史贵……" 



麻里绘端着汤过来的时候,看到史贵已经把嘴唇都咬破的样子,不由自主皱起了眉头。 



她手里拿着的,是为了尽可能给哥哥补充营养而亲手制作的羹汤。 



"不那么咬嘴唇哦。" 



面对尽管已经得救,却还是自始至终都消沉灰暗的哥哥,尽管什么都还不知道,麻里绘还是试图拼命地努力去打开他的心房。 



将汤放在了旁边,麻里绘露出了好像安慰小孩子一样的明朗笑容。穿着浅蓝色连衣裙的麻里绘,就好像母亲一样,用细细的手指在史贵的嘴唇上涂上了润唇膏。 



可是麻里绘的越是温柔体贴,史贵心中无处发泄的烦躁不安就越是高涨了起来。 



"我做了汤,如果你感觉好一点了的话就吃吧。" 



"现在不用。" 



不知道为什么,史贵好像不会使用不会伤害到对方的婉转说法了。 



他说没有食欲的事情并不是骗人的。但是,那种间不容发的简短回答是如此的冰冷,就连史贵自己都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话中是不是带有着相当的恶意。 



麻里绘的脸孔僵硬了一下,但是这个瞬间短到了史贵都没有注意到的程度。然后她马上又微笑着,将汤碗放到了不会让史贵闻到味道的地方。 



"史贵能回来我好高兴。如果史贵出了什么事情的话,我又要变成一个人了……" 



装出没有注意到哥哥话中的冰冷的样子,麻里绘弯下腰,在他的额头亲吻了一下。那是个充满了温暖的吻,显示着麻里绘的所有话都是出自真心。 



虽然知道这是不擅长和异性进行接触的麻里绘所能做出的最大的亲密和爱情表现,但是无视妹妹的好意,从史贵口中说出的却是带着刺的语言。 



"麻里绘不是还有阿莱克斯和叶因吗?而且还有爸爸。" 



这次就算是麻里绘好像也支撑不下去了。和母亲相似的面孔转眼之间就笼罩上了阴影。 



看到妹妹受伤的表情,史贵也注意到了自己话中的恶意,于是不禁垂下了脑袋。 



"对不起,麻里绘,我也……一直想要见你。" 



麻里绘并没有进一步责备史贵。而只是伸出手,将他的脑袋抱到了自己的胸口。 



"医生已经容许入浴了。我有个味道非常好的入浴剂,让人可以……非常放松。你要泡泡试试吗?" 



从胸口传来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的哽咽。史贵的心里不禁有些被罪恶感所笼罩。 



"啊,我会的。麻里绘。我会的。" 



我爱你,麻里绘如此说着,再一次用力抱了抱史贵的脑袋。然后说了句我去准备,就离开了房间。她走的时候没有让史贵看到眼角。 



而史贵只是脑海无比空虚地,茫然目送着妹妹飘拂在背后的长长黑发。 



在麻里绘为他所准备的柑桔味入浴剂柔和的香味中,史贵无视水已经溢出了浴池,依旧呆呆坐在浴缸中间,任凭淋浴的水从头上浇下来。 



他背对着浴缸旁边的镜子,固执地不肯把视线转到那边。 



好想要药物……咬着已经有好几个部分见肉的嘴唇,他一直在思索着这些。 



要去什么地方才能弄到手呢?阿姆斯达卢吗?切尔西吗?或者说……眼光茫然在空中徘徊着的史贵好不容易才注意浴室已经快要暴发水灾,于是慌忙拧上了笼头。 



粗鲁地拔掉了浴缸的拴子,看也不看身边到处都是水的惨状,一边用浴巾擦拭着身体,史贵一边走向了洗面台。 



要怎么样才能弄到药物呢?以药物中毒者特有的神经质动作用指尖磨擦着镜子,史贵板着面孔不断思索着,同时也小心地不让目光接触到镜子。一个不小心毛巾从肩头滑落了下去。就连这么一点点小事也让史贵烦躁地皱起了眉头。为了捡起毛巾,史贵的目光不小心接触到了镜子,镜了里面的自己的让他忍不住惨叫了起来。 



让人厌恶的蜘蛛长脚从背后抱住了自己的手臂、腹部以及腰部。 



好像是为了抖落这个蜘蛛一样,史贵扭着身体,更大声地叫了出来。 



不断地叫着。 



蜘蛛紧贴着史贵的脊背,就好像在吸食史贵的鲜血一样,伴随着史贵的动作而不断蠕动。在他的身上,好像是被按下了烙印一样,雕刻着红红的"帝"字。 



无法再继续正视脊背上的丑陋生物,史贵不由自主抓起玻璃瓶子朝着镜子扔了过去。 



"史贵!史贵!" 



响彻整个房间的哭声,以及玻璃瓶和镜子粉碎的激烈声音,让阿莱克斯立刻踹开了浴室的房门冲了进来。 



"史贵!?" 



阿莱克斯看着茫然坐在因为镜子和玻璃瓶的碎片而一片的浴室中的史贵,一时间失去的语言。 



不过阿莱克斯很快就清醒了过来,立刻蹲在了史贵的身边,用浴巾遮盖住了史贵被施加了蜘蛛刺青的身体,试图不让站在浴室门口听麻里绘发现发生了什么事情。 



"玛利埃,不要看!" 



但是僵立在浴室入口的麻里绘已经看到了哥哥身体上的丑陋蜘蛛,她用手覆盖住了嘴巴,一边拼命把惨叫咽回肚子一边摇着脑袋。 



阿莱克斯的叫声让史贵领悟到哥哥已经知道了自己身上的刺青的事情。 



暂时处于失神状态的史贵,此时才在阿莱克斯的怀抱中,无力地收拢着自己身上的浴巾,试图用这些布片遮挡住自己丑陋的身体,不让它们出现在哥哥的眼睛中。 



"玛利埃,你到外面去。" 



虽然听到了阿莱克斯的声音,麻里绘还是摇着脑袋,反而伸出了手臂,在碎片之中颤抖着走向了哥哥。 



"史贵……" 



麻里绘伸出手,和阿莱克斯一起抱住了哥哥坐在碎片中,包裹着浴巾的身体。如此一来,妹妹所带来的温暖感情,好像也逐渐渗透进了史贵受伤的心灵。 



泪水缓缓流下了史贵的面颊。 



"史贵,好可怜……" 



史贵一边流着泪水,一边在抱住自己的苗条手臂上,将头颅埋进她的胸口,倾听着妹妹颤抖着身体的哭泣。 



"爸爸,你真的能容忍他这么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吗?" 



也看见了浴室骚乱的叶因,反手关上了父亲书房的房门,如此进行着询问。 



史贵的悲鸣,玻璃激烈的碎裂声,房门被喘破的声音。哈勃双手支撑在办公桌上,用交叉到一起的手指托住了下巴,通过声音已经基本察觉了一切。此刻他正在用险恶的表情看着儿子。 



在早晨得知史贵回来的消息,而麻里绘还没有起床的时候,哈勃,阿莱克斯以及叶因三个人已经完全知道了在史贵身上发生了什么。 



录像带的事情已经通知过哈勃,而他们也确认过了史贵身体上的刺青,和不只一次被注射过药物的痕迹。而且他们也抽取了血样,去进行艾滋检查以及其他的一些检查。 



"没什么容不容忍的,以前我也和你说过,我们的组织正在一步步走向合法化的道路。总不能到了你们这一代再成为FBI的猎物。而且现在已经有庞大的资金在滚动,不能因为那种疯狗一样的半调子家伙的挑衅,就让至今为止的投资都化为泡影。我不能让我们的组织再暴露在危险下。" 



哈勃斩钉截铁地断言。 



除了眼睛中昏暗强烈的光芒以外,拥有坚硬下巴的哈勃在外表上看起来和壮年的白人精英企业家并没有什么两样。 



因为叶因是哈勃一把年纪时才获得的孩子,因此他现在已经将近六十岁。虽然他的头发上已经染上了白色,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糖尿病的症状也越来越严重,但是他那强大的意志以及准确的判断力却没有任何的老化。甚至于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