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策





   
  一直一直的拖累他,从前是这样,直到如今也还是这样! 
   
  这么久以来,自己却毫无所觉,还妄想要保护他……他痛苦的来源,分明就是自己!!! 
   
  分明就是因为自己啊…… 
   
   
  舅舅……舅舅…… 
   
  究竟该怎样做,我才能帮你解脱,你才能不再痛苦? 
   
   
  “皇上可以进去了。”老御医从内殿出来,告诉付钰书治疗已经结束。 
   
  “丞相他……”站在门口,付钰书不敢进去,有些胆怯。 
   
  “皇上请放心。剑身已经拔出,血也止住了。臣等为苏丞相缝合了伤口,只是这几日须小心静养,不可有大的动作,以免伤口再裂开。”老御医回道,“接下来的几天,臣等会轮流在这里值守,以策万全。” 
   
  “那会否留下什么遗症?”付钰书有些担心。伤在左胸,离心口那么近…… 
   
  “只是失血过多,不会有什么大碍。” 
   
  听了御医的保证,付钰书终于放下心来,再也顾不得其它,冲进了内殿。 
   
   
  苏涣然是在第二天的未时醒来的。 
   
  那个时候,付容和付钰书已经在他的床边守了一天一夜。两人一个床头一个床尾的守着,谁都不曾合过眼。添福蹲在火盆边照料炭火,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盹。当值的御医也在外殿的圆桌上趴着休息,整个寝殿十分的安静。 
   
  最先发现苏涣然醒过来的是付容。看到苏涣然睁眼,他猛的坐起,大声传召御医。紧接着进来一群宫人侍女,场面有些微的混乱。等到御医再次诊脉,告诉大家一切平稳、安好后,殿内才又再度恢复了平静。 
   
  “涣然,你没事……太好了!”即使是沈稳镇定如付容,也忍不住激动起来。 
   
  可苏涣然却看也不看他,将目光调向了床头的付钰书。 
   
  其实付钰书是和付容同时发现苏涣然清醒的,只是不知为什么,在看到苏涣然睁眼的一刹那,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了,什么反应也做不出,空白,只是空白,一片的空白。 
   
  “舅……舅、舅……”困难的发出声音,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我……”忍不住,再也控制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 
   
  他不想哭的。 
   
  他是真的不想在他的面前流泪,哭泣。 
   
  可是,不管自己怎样忍耐,也控制不住要哭的冲动…… 
“你哭什么?”苏涣然虽然是刚从昏迷中醒来,身体虚弱不堪,但对付钰书仍是冷着一张脸,完全的不假颜色。 
   
  “我……” 
   
  “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不悦的轻皱了眉头,苍白的脸上因为愠意而染上一丝颜色。“皇上难道不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吗?” 
   
  “朕……” 
   
  “皇上一夜未眠?!”看到付钰书那双满布血丝的黑眼眶,苏涣然眼中闪过微微心疼。“遇袭一事,皇上想必也受了不少惊吓。臣这里有御医在无需担心,皇上龙体为重,还是请先回宫吧!” 
   
  “可……” 
   
  “皇上难道要臣担个不是之名吗?”看出付钰书的不舍,苏涣然冷冷的再次打断他。“据闻近日皇上龙体违和,要是因了臣一夜不眠而再伤了龙体,岂不是臣的罪过?” 
   
  “你……” 
   
  像是故意不给付钰书说话的机会,苏涣然再次提高了声音,请道:“请皇上回宫!”说罢,轻轻的阖上了眼,一副什么都不想听、不想理的样子,拒人千里。 
   
  付钰书双目圆睁,那双漂亮的单凤眼又红又肿,里面早已泪水涟涟,他一个劲的摇着头。 
   
  舅舅…… 
   
  为什么?! 
   
  ──为什么连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我! 
   
  不知是不是太过激动了,心中所想居然就这样张口喊了出来。房中的几人都惊动了,齐齐的望着付钰书,只除了苏涣然。 
   
  “舅舅,我只是担心你,想要保护你而已……只是这样而已啊!”他哽噎着。 
   
  “臣,不需要陛下的保护。”冰冷的声音,怎样的无情。“只要皇上能够学会保护自己,就是对臣最大的安慰了。” 
   
  付钰书倒抽了口气,“难道……你也认为我……是你的……负累吗?” 
   
  苏涣然睁开眼,不解的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 
   
  可这样的反应却被付钰书误以为是自己猜中了,随即心里一窒,更是疼得难受。抬手狠狠地抹了把眼泪,想也不想,转身冲了出去。 
   
  “皇上──” 
   
   
  天,正在下雨。 
   
  付钰书一路冲出来,在大雨中不停奔跑,滚炙的泪水混着冰冷的雨水一起滑落脸庞,糊糊了视线,迷蒙了整个世界。 
   
  “碰!” 
   
  像是撞到了什么人,身体猛然一滞。 
   
  “皇上,你……你这是怎么了?”女子的惊呼声响起。随即,一把纸伞送了过来,为他遮去了所有的冰冷。 
   
  “皇……后?”虽然看不清眼前人,但那声音分明是皇后陆琴秀的。 
   
  “皇上。”陆皇后扶住付钰书,拿起一方干净的帕子为他擦去脸上的雨水,动作轻柔,仔细小心。“您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怎么弄得一身湿淋淋的?那几个奴才呢?外面下着雨,怎么也不见他们替皇上打个伞?这要是淋坏了,可怎么办才好?” 
   
  “皇后……”陆皇后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语中,无不透露着对她自己的关怀和情意。付钰书心中一酸,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她。“皇后……” 
   
  雨伞从掌中滑落,陆皇后静静的站着,由他抱着。俩人就这样一起在雨中伫立良久,直到付钰书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皇后怎么会在这里?”尴尬的放开陆皇后,付钰书捡起掉在地上的纸伞。虽然俩个人都已经浑身湿透了,但也不能就这样继续的淋雨。 
   
  “听说皇上受惊,臣妾担心不已,所以才想过来探视。” 
   
  自昨日听说皇驾被刺客袭击,苏丞相为救皇帝身受重伤后,她就开始担心不已。他有没有受伤?伤得重不重?急急忙忙去到天寿宫,却发现皇帝根本不曾回去,差人一打听才知是在苏丞相那里。在得知他并未受伤后,这才放下心来。 
   
  后来,又得知皇帝一夜未眠,深恐他身体受不住,于是决定过来看看。必要时,还打算替他代为照看丞相,换他回宫休息一下。 
   
  “朕没事。只是舅舅他……”说到这里,付钰书心中又是一痛,神色黯然。 
   
  “国舅为救皇上身负重伤,臣妾已经听说了。”陆皇后微微一笑,“皇上,不知国舅现在的情况如何?是否已经脱险了?” 
   
  “嗯,刚才醒了一次,御医说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皇后喟了一声。见付钰书仍是一脸的忧伤,神情间也充满了自责,略想了想,似是明了的复又问道:“皇上这是在自责吗?” 
   
  付钰书僵了一僵,低着头,闷闷的说:“确实是因为朕,舅舅他才会受伤的。如果不是朕突然冲过去,如果不是朕妄想着要保护他,如果不是……如果不是朕……舅舅……舅舅他根本就不会受伤!” 
   
  “可是,臣妾不觉得皇上有错啊。” 
   
  付钰书倏的抬头,定定的看着陆皇后。 
   
  她还是那样温柔的笑着,笑容是那么的温暖,那么的柔媚。“想要保护一个人的心情,难道有错吗?” 
   
   
  ──想要保护一个人的心情,难道有错吗? 
   
  短短的一句话,让付钰书不由得心神一震! 
   
  有错吗? 
   
  有错吗? 
   
  “皇后……”他轻轻的靠了过去,就像迷途的孩子寻回了来时路。头抵在她的肩上,身体相偎传来的热度,就像多年以前母亲的怀抱,那样的温暖、安详…… 
“你不过去吗?”看着前面相依相偎的俩人,付容对身边人悄声道:“你坚持着追出来,不就是因为不放心他吗?” 
   
  苏涣然冷着脸,不言不语。看向那俩人的眼中,妒意却如海浪波滔,翻腾不息。 
   
  不知是抱了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欣赏着苏涣然那难得一见的鲜活表情,付容微微抿唇,浮起一抹颇为苍凉的笑。 
   
  “真的不过去了吗?”眼看着那俩人就要离开了,付容再次问道。身体却不知不觉的贴近了那人,火热的气息喷在那人脸上,引得他愤怒一瞪。付容笑笑,贴在他的耳边继续细语道:“你那么喜欢他,真的可以眼看着他和别的人在一起吗?” 
   
  “你!”苏涣然有一瞬间的惊讶。但随即又镇定了下来,“我的事,用不着康王爷你来管。” 
   
  “你总是这样的无情,冷漠。对别人的一往情深视若无睹,毫无反应,对他……却又不肯真心相告。”折磨着别人,也折磨着自己。“涣然啊涣然,我该拿你怎么办?”要怎么样,我才能得到你? 
   
  伴着如同爱语的细语呢喃,付容的唇紧紧压上了苏涣然的。被他完全困住的苏涣然半眯了眼,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汹涌怒意,却奇异的没有反抗,任由他吻着。 
   
  待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过后,苏涣然猛的使力推开付容。 
   
  “──啪”,想也不想的,挥手就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被一掌打得偏过头去,狠厉的神色在脸上一闪而过,随即隐没了下去。轻轻的抹了抹唇角的血渍,付容淡淡的笑了。“你还是这么的讨厌我。” 
   
  “从未喜欢过。”苏涣然冷冷一笑。那笑容虽然艳丽,却让人感到冰冷无比,那是没有一点真心的讽刺的笑,刺在人心上,比尖刀还要疼。 
   
  “你……”被激怒的付容猛然抬手,却在瞄到他雪白纱衣上的隐隐血迹时,停在了半空中。轻喟一声,像是认命般,付容低声道:“御医说过不可有大的动作,你偏偏不听要追出来,这下伤口又裂开了吧?你自己都不心疼了,却偏偏让别人心疼……”而自己,对这个为了别的男人不顾性命的人,居然是这样的心疼、不舍…… 
   
  付容自嘲的一笑。真是傻瓜呢! 
   
  不理会付容的那些言语,全当他是在废话,苏涣然转身扶着假山往回走。 
   
  付容只在原地怔了一会儿,便急忙赶了上去搀扶着。 
   
   
  潇潇春雨不歇,打在人心上,密密缠缠,连绵不断。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咳、咳……”偌大的天寿宫里传来几声咳嗽。 
   
  “皇上,喝药吧。”添福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进来。“御医说了,一日三次。” 
   
  “放着吧,朕呆会儿再喝。”在宫灯照耀下,付钰书的脸色异常的苍白。窗外,大雨仍在磅礴。 
   
  “那可不行,奴才得看着您把药喝了才成。御医说了,皇上淋了雨,风邪入骨,得小心着,不可轻忽。”添福搬出御医的话,说得头头是道。 
   
  拿他没办法,付钰书乖乖的喝完了药。 
   
  “今儿个是五月初九吧?”付钰书突然问道。 
   
  “是的。皇上有什么事要吩咐奴才去做的吗?” 
   
  “不,没有。”摇头,付钰书一脸倦殆的躺回床上。“你下去休息吧。就在外殿侍候,有事朕自会唤你。” 
   
  “是!奴才告退。” 
   
   
  白色的花苞渐渐绽放,皎洁的月光冷冷的洒在绽开的花瓣上,折射出一层柔美的玉色光晕,原本不起眼的小花在瞬间变得光华四射,高洁不染,仿佛拥有了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般的纯净,美好得令人不忍攀折。 
   
  似乎是看得痴了,迷了,付钰书站在冷冷的夜风中,竟感觉不到丝毫的寒冷。同样,也就没有注意到在藤蔓的另一头,那朵黑色的小花已然完全枯萎,并且将要在下一个瞬间掉落。 
   
  “啊嚏!” 
   
  响亮的喷嚏把付钰书从刚才的震撼中惊醒。 
   
  眼看着枯的那朵就脱开了藤蔓独自坠落,付钰书心中暗叫不好!传说中,两生花真正盛开的时候,枯的那一朵会从藤蔓上自动掉落下来,之后荣的那一朵也会迅速枯萎。想要采到它,就只有在它完全绽放的那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