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外史
呼声中他已紧紧抱住沈浪,那扑鼻的酒气,汗臭,嗅在沈浪鼻子里,沈浪只觉比世上所
有女子的脂粉都香得多。
朋友,这就是朋友,可爱的朋友。
有了这样的朋友,谁都不忘记忧愁。
一声霹雳,雷雨倾盆而落。
这是干燥的边境少有的大雨,使人倍添欢乐。
沈浪与熊猫儿把臂走在暴雨中,他们的头发已湿,衣衫也湿透,若非这如注大雨,又怎
能平静他们沸腾的热血。
庭院中没有人迹,只有碧绿的树叶在雨中跳跃,只有这一双重逢的朋友,他们的心,也
在跳跃着。
在方才他们互相拥抱的一刹那中,快活王心中居然也含有真心的欣慰,居然也会拍着他
们的肩头说:“多日未见的好朋友,要说的话比多日未见的情人还多,你们自己聊聊去吧,
我绝不许别人去打扰。”
在那一刹那中,沈浪突然觉得这绝代的枭雄也有着人性,并不如别人想象中那么恶毒冷
酷。
现在,熊猫儿脚步已踉跄。葫芦中的酒所剩已无多。
他挥舞着葫芦,大笑道:“朋友,酒……世上若没有朋友,没有酒,自杀的人一定要比
现在多得多,第一个自杀的就是我。”
沈浪扶着他,微笑道:“猫儿,你又醉了么?”
熊猫儿瞪起眼睛,道:“醉,谁醉了?”
沈浪道:“此刻你是醉不得的,我正有许多话要问你,许多话要向你说,你我以后谈话
的机会只怕已不多了。”
雨打树叶,雷声不绝,他们的语声三尺外,便听不清楚,何况在这大雨中的庭园中,三
十丈外都没有个人影。
若要倾谈机密,这确是最好的地方,最好的时候。
沈浪道:“你非但现在不能醉,以后也永远不能醉的,酒醉时人的嘴就不密了,你若在
酒醉时泄露了机密,如何是好?”
熊猫儿大声道:“我熊猫儿会是泄露机密的人么?”
沈浪一笑,道:“你自然不是。”
他笑容一现即隐,叹道:“她此番竞将你与朱七七放出来,倒当真是大出乎我意料之外
的事,由此可见她计谋变化运用,的确是人所不及。”
熊猫儿道:“你说的她,可是……”
沈浪道:“自然是那王……”
熊猫儿笑道:“她行事竟能出你意料之外,自然是个好角色。沈浪默然半晌,又道:
“她可当真为朱七七与王怜花订了婚事。”
熊猫儿叹道:“女人,女人……简直都不是东西。”
沈浪道:“朱七七真的心甘情愿?”
熊猫儿恨声道:“见鬼的才懂得女人的心。”
沈浪又默然半晌,叹道:“这也难怪朱七七,她见我既与那王……王夫人订了亲事……
自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了,唉,她的脾气,你应该知道她的脾气。”
熊猫眼睛眨了眨,道:“但她也该知道你此举别有用意。”
沈浪苦笑道:“其实,世上又有谁能真的了解我的心意,有时连我自己都无法了解,越
是我挚爱着的人,我对她越是冷漠,这是为什么?”
熊猫儿道:“因为你在逃避,你不敢去承受任何恩情,因为你觉得肩上已挑起副极重的
担子,因为你自觉随时都可能死。”
沈浪黯然道:“你说的是。”
熊猫儿道:“你既觉如此痛苦,为何不放下那副担子。”
沈浪道:“有时我真想放下一下……世上的人那么多,为何独独要我挑起这副担子,快
活王纵是恶人,但他待我却不薄,为何我一定要他的性命?我如此做法,又能得到什么?又
有谁会了解?谁会同情……”
在这如注的大雨下,在这最好的朋友身旁,沈浪也不觉发出了他积郁着的牢骚,感慨。
他竟吐露了他始终埋藏心底,从未向人吐露的心事。
熊猫儿没有瞧他,只是静静倾听。
过了半晌,沈浪又道:“自然,这其中有个原因。”
熊猫儿道:“可是就为了这原因,所以你宁愿承受痛苦,也不愿放下那担子。”
沈浪道:“不错。”
熊猫儿道:“那又是什么原因?”
沈浪道:“只因快活王与我实是势难两立,所以我纵然明知王家母子也是人中的恶魔,
我纵然明知他们在用尽各种方法来利用我,但为了除去快活王,我宁可不惜一切,也要和他
们合作到底。”
熊猫儿道:“莫非你与快活王有了什么私人的恩怨不成?”
沈浪目中闪动着火花,道:“正是。”
熊猫儿道:“是为了白飞飞?”
沈浪道:“你想我会是为了她么?”
熊猫儿道:“那又是为了什么?”
沈浪沉吟了半晌,缓缓道:“这是我心底的秘密,我现在还不能说。”
熊猫儿道:“你何时才能说?”
沈浪道:“等快活王死的时候。”
熊猫儿道:“他不会比你先死的。”
口中这八个字说出,手掌已接连点了沈浪七处穴道,说到最后一字,一个时拳将沈浪撞
了出去。
就算杀了沈浪,沈浪也不能相信熊猫儿竟会向自己出手,甚至直到他跌倒在地,他还是
不能相信。
他身子不能动弹,口中嘶声道:“猫儿,你……你这是在开玩笑么?”
熊猫儿挺立在雨中,突然仰天狂笑起来。
他醉意似已完全清醒,笑声竟也突然改变。
沈浪面色惨变,失声道:“你不是熊猫儿?”
“熊猫儿”大笑道:“你如今才知道,不嫌太晚了么?”
沈浪道:“你……你莫非是龙四海?”
“熊猫儿”大笑道:“不错,你现在总变得聪明了些。”
沈浪惨笑道:“我早就该想到是你的,我早就觉得你与熊猫许多相似之处,世上若有一
人能假冒熊猫儿而如此神似,那就是你。”
龙四海道:“你为何不早想到?”
沈浪道:“只因我瞧错了你,我实未想到那般英雄气概的龙四海,也会竟是别人的走
狗。”
龙四海不怒反笑,道:“这次总该叫你得着个教训,无论多么聪明的人,也会上人当
的,只可惜这教训你已永远无法享用了。”
沈浪惨然道:“不错,任何人都会上人当的。”
龙四海道:“但咱们为了要你上当,的确也花了不少心思。”
沈浪叹道:“熊猫儿自然已来了,否则快活王纵有无双的易容好手,也是无法将你改扮
得与他一模一样的。”
龙四海笑道:“你果真是个聪明人,快活上为我易容时,熊猫儿就躺在我身旁,我简直
就是自他身上取下来的模子。”
沈浪道:“但还有……”
龙四海道:“还有声音,是么?”
他一笑道:“我模仿别人语声的本事,本就不小,但我怕被你听出,是以故意装作酒
醉,且舌头都大了,其实我一共也不过只喝了三杯酒,其中还有一杯是倒在身上的,真正醉
了的,只不过是那些小丫头而已。”
沈浪苦笑道:“果然妙计,无论是谁,见到陪你喝酒的人都已醉了,自然再也不会想到
你喝的酒竟是假的。”
龙四海道:“何况,再加上这雷雨扰乱了语声,正是天助我成事,更何况你今日精神不
知怎么地,本就有些恍惚,我再骗不倒你,那才是活见鬼。”
沈浪黯然,过了半晌,哑声道:“但熊猫儿他……”
龙四海笑道:“这其中只有一件事是真的,那就是熊猫儿来投效快活王确是真的。”
沈浪道:“快活王莫非怀疑了他,所以……”
龙四海道:“快活王倒未怀疑他,怀疑的是你。”
沈浪动容道:“我?”
龙四海道:“他今晨醒来,寻不着白飞飞,也寻不着你,心里便动了怀疑,那时恰巧熊
猫儿来了,他正好假借熊猫儿来试试你。”
他狂笑道:“这一试之下,你果然露了原形。”
沈浪苦笑道:“如今你又想怎样?”
龙四海阴森森笑道:“快活王再三吩咐,只要一试出你真相,便立刻下手将你除去,你
这样的人多留一刻都是祸害,何况他……他也不愿再见到你。”
沈浪长长叹息,惨笑道:“很好,不想我沈浪今日竟死在这里。”
龙四海大笑道:“不想声名赫赫的沈浪今日竟死在我手里。”
一步掠过去,铁掌已待击下。
沈浪突又喝道:“且慢。”
龙四海狞笑道:“你再想拖延时间,也是无用,此刻再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沈浪苦笑道:“我只想再问你一句话。”
龙四海道:“你还有什么话好问。”
沈浪惨然道:“我只要知道,熊猫儿此刻在哪里。”
龙四海笑道:“好,你和熊猫儿果然不愧为生死过命的交情,直到此时此刻,你还是忘
不了他,好,我告诉你……”
他目中笑意变得更恶毒,一字字接道:“你只管放心,你在黄泉路上,是不会寂寞,熊
猫儿会陪着你,说不定他此刻已比你先走了一步。”
沈浪失色道:“他……他……他也遭了毒手?”
龙四海道:“不错。”
沈浪道:“是……是谁下的毒手?”
龙四海道:“告诉你,你难道还想为他报仇不成……只因他一心逞强,拼命胜了独孤伤
一掌,所以取他性命的,正是独孤伤。”
沈浪道:“但……但快活王在未知我真相之前怎会取他的性命,我若是真心投效快活
王,快活王岂非杀错了他,杀错了这样的人才,岂不可惜?”
龙四海道:“快活王属下收容的都是智计武功双全之士,熊猫儿匹夫之勇,有勇无谋,
他的死活,快活王根本不放在心上。”
沈浪默然半晌,缓缓合起双目,道:“很好,你现在可以动手杀我了。”
龙四海铁掌已向他咽喉切下。
谁来救他?的确没有人来救他。
大雨滂沱,窗前雨如珠帘下卷。
染香伏在窗前,数着雨珠,等着沈浪。
她也知道自己无论等多久,都是白等的,她有时也会觉得自己很可笑,明知不可能的
事,自己为什么偏要去做呢?
她第一个承受的男人,是王怜花。
她对怜花本来也有着一份幻想,但自从见到沈浪后,她便将这份幻想全部转移到沈浪身
上。
她见的男人多了,沈浪却是第一个能拒绝她引诱的,她觉得沈浪的确和世上所有的男人
都不同。
她本来认为世上大多的男人都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她想不到世上的男人还有沈浪
这一种。
她痴痴地想着,痴痴地笑着。
突然,一双手自后面掩住了她的眼睛,一张热烘烘的嘴在她的耳畔低声轻语,带着笑
道:“谁?”
染香的心跳了起来,颤声道:“沈……沈浪?”
那张嘴在她耳朵上轻轻咬了口,在她耳珠上轻轻舐了舐,笑骂道:“小鬼。”
染香失声道:“公子……是你。”
王怜花纵经易容,但这轻薄的声音,这轻薄的动作,染香是绝不会弄错的。
王怜花大笑:“小鬼,总算被你猜到了。”
一把扳过她的身子,将她那温暖而柔软的身子紧贴在他自己身上,就像是两个已合在一
起的样子。
他拼命吻她,就像是猫捉住了鱼,她透不过气,却没有闪避。
然后,他终于放开了她,笑道:“我知道你在想我,这就是我给你的补偿。”
染香身子己软了,咬着嘴唇,道:“鬼要你这样补偿。”
王怜花眯起眼睛,轻声道:“你不想?”
染香跺脚道:“不想,不想,偏不想。”
王怜花道:“莫非这两天沈浪已喂饱了你。”
染香的脸居然红了,啐道:“人家才不像你。”
王怜花大笑道:“我就知道他是个正人君子。”
大笑着又一把抱住了染香,脚步在移向床。
染香明明已讨厌死了他,但不知怎地,竟推不开他。
王怜花的嘴就停留在她脖子上。
染香的喘息越来越急迫,颤声道:“我先问你,你……你……怎会来的……嗯……你可
见着了沈浪?”
王怜花笑道:“现在不是问话的时候,是么?”
他的手摸索着,咯咯轻轻笑道:“我知道你也想的,你也需要的,是么?”
染香的手立时垂下了,呻吟着道:“我……你……嗯……轻……轻……轻轻的……好
么?……”
她终于崩溃,仰面倒在床上。
但她心上想着的,却是只有沈浪。
女人的最大奇怪之处,就是当她躺在一个男人怀里时,心里还可以去想另外一个男人。
她承受着王怜花的一切,她也在反应着,蠕动着。
但她口中却仍呻吟着道:“沈浪,他……他此刻会回来么?”
王怜花也在喘息着,道:“沈浪,见鬼的沈浪,他此刻不会回来的,我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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