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外史
钻心。
但他却仍咬牙忍住。
他只觉目光已渐渐朦胧,四肢关节,也已渐渐发软,渐渐麻木——渐渐变得仿佛刀割般
疼痛。
但他却仍咬牙忍住。
只因他深知这一场争战不但是在考验他两人的武功,更主要的是在考验着他两人的意志
与坚忍。
他知道自己此刻虽然受苦,对方又何尝不然。
两人之间,若有谁能多忍一刹那,便能得胜——只要多忍一刹那,便已足够。只因这一
刹那已足够分别出他俩的胜负,生死。
这是何等重要的一刹那,他死也要忍住。
他告诉自己:“冷大,你绝不能倒下去,此刻,说不定金无望已支持不住了,你只要再
等片刻他便可倒下。”
就仗着这信心,他拼命支持着,拼命张大眼睛。
虽然,他明知自己只要轻轻闭起眼睛,所有的痛苦便会终结,这是何等容易的事,但他
却不能这样做。
想来,金无望亦是如此。
又不知过了多久。
这时非但金无望与冷大两人己是苦不堪言,就连旁观着的李长青,大法大师等人,亦是
满头大汗,有如自己也方经一场激战似的。
金不换突然悄悄一扯李长青衣袖。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身形溜过丈余。
金不换悄声道:“李兄且看这一战两人是谁胜谁负?”
李长青沉吟半晌,苦笑道:“若论武功之强韧,意志之坚忍,交手经验之丰富,临敌判
断之冷静,他两人可说是棋逢敌手,不相上下!”
金不换颔首道:“不错,他两人都可称得上是江湖罕睹的硬手,咱们这些武林七大高手
比起他们来,可实在要觉得有些害臊。”
李长青长叹一声道:“但两人交手,胜负之分,除了要看双方之武功,意志,经验,冷
静外,体力之强弱,亦是极主要的一个因素。”
金不换笑道:“李公之言,实是中肯之极。”
李长青叹道:“冷大所有一切,虽都不在金无望之下,但体力……唉,他近年来似已积
劳成疾,再加以酗酒过度,两人如此这般耗下去,冷大的体力……唉,只怕便要成为他的致
命之伤了。”
金不换道:“那……又当怎生是好?”
李长青垂首道:“两人相争,优胜劣败,本是丝毫不能勉强之事,只是……”
金不换目光闪动,截口笑道:“只是李公此刻还存万一之想,但愿冷大侥幸能胜,等到
冷大真个不支时,再令人替换于他。”
李长青苦笑道:“不错,除此之外,还有何策?”
金不换道:“但李公昔年受创之后,至今功力仍未恢复,却不知能否……”目光凝注李
长青,故意顿住语声。
李长青叹道:“不瞒金兄,在下若与此人动手,更是败多胜少。”
金不换道:“然后,自是天法大师上阵,但天法大师能胜得了他么?”
李长青沉吟半晌,目注金无望,道:“此人武功实是深不可测,除非他连经剧战之后,
气力不济,否则……”长叹一声,住口不语。
金不换道:“此人功力,在下倒略知一二。”
李长青道:“请教。”
金不换道:“此人练武之勤苦,在下实未见过第二人在他之上,何况,他又素来不近女
色,若论气力之绵长,在下亦未见过第二人在他之上,昔日曾有十余人与他车轮大战,连经
十余战之后,他仍是面不改色。”
李长青变色道:“若真的如此,只怕……”
金不换道:“只怕天法大师也难以取胜,是么?”
李长青颔首叹道:“不错,天法大师功力虽深,但若论对敌时之机智,招式之奇诡,出
手之险毒,却万万不及此人,他实是败多胜少。”
金不换道:“天法大师若非他的敌手,在下更连上阵都不用上阵了,只因在下根本不用
动手,已知绝非他的敌手。”
李长青道:“这……唉!”叹息着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只因他深知金不换此番说
的,倒不是假话。
金不换道:“你我五人,显然全不是他的敌手,难道今日就只能眼瞧着他将我五人一一
击败然后扬长而去么?”
李长青道:“这……除非……”
金不换道:“除非怎样?”
李长青顿了顿足,道:“除非我你一齐出手。”
金不换说了半天,为的就是要逼出他这句话来,此刻不禁抚掌笑道:“正该如此,你我
对付此等恶魔,也用不着讲什么江湖道义,与其等到那时,倒不如此刻一齐出手罢了。”
李长表垂首沉吟半晌,抬起头,只见就在这几句话的工夫里,冷大已更是不支,金无望
目光却更明亮。
金换不连连问道:“怎样……怎样……”
李长青咬了咬牙,道:“好,就是如此。”
他话未说完,金不换已截口狞笑道:“既然如此,金无望拿命来吧。”
笑声之中,几点寒星,暴射而出,直打金无望前胸下腹——他出手如此迅快,显然早已
将暗器准备好了。
金无望此刻正是全神贯注,丝毫不能分心,这暗器骤然袭来,他怎能闪避,眼见他已要
遭毒手。
朱七七放声惊呼,也援救不及。
哪知金无望竟偏偏能够闪避,一个翻身,掠空丈余,七、八点寒星,俱都自他足下打
过。
金无望身形凌空一转,已掠到朱七七身侧,口中厉道:“金不换,我早已算定你有此一
着,是以始终分心留意看你,你若想要害我,还差得远哩。”
众人一听他方才根本未曾将全部心神都用来对付冷大,冷大已是不支,俱都不觉更是吃
惊。
金不换喝道:“大家一齐上呀,先将这两人收拾下来再说。”
他口中呼喝虽响,却还是不肯抢先出手。
天法大师瞧了李长青一眼,李长青微微颔首,两人再不说话,一左一右,夹击而上,眨
眼间便各自攻出三招。
金不换这才出手,冷大却倒退了几步,唯有连天云还是站在那里,低垂着头,仿佛正在
想着心事。
金无望拉着朱七七,左迎右拒,挡了三招,突然冷笑道:“李长青,你且瞧瞧连天云。”
金不换喝道:“莫要回头,莫要上他的当。”
李长青心里也正如此在想,但究竟手足情深,关心太过,究竟还是忍不住要回头去瞧一
眼。
他这一眼不瞧还罢,一瞧之下,又不禁大惊失色。
原来连天云此刻非但低垂着头,连眼睛也都已闭上,面上全无血色,嘴角却吐出了些白
沫,看来煞是怕人。
李长青又惊又怒,嘶声喝道:“你……你将他怎么样了?”
金无望手脚不停,口中冷笑道:“方才我与他动手之时,他便已中了我迷香毒药,若无
我本门解药相救,两个时辰里,便要毒发身死。李长青惊呼一声,道:“恶贼,你……你要
怎样?”
金无望道:“我要以他的性命,换一个人的性命。”
金不换骂道:“你想咱们放了你么?嘿嘿,你这是做梦。”急迫出手三招,招式更狠,更
毒,恨不得一下就将金无望打死。
金无望轻笑避开三招,冷笑道:“做梦?”
金不换道:“咱们片刻之间,便可将你擒住,那时还怕你不拿出解药来?”
李长青心神一宽,道:“正是如此。”再次出手,招式自也更是狠辣连连,冷大在这情况
下,为了相救连天云,也只有出手了。
朱七七暗暗着急,忖道:“他如此做了,岂非弄巧成拙……”
哪知金无望却突然纵声狂笑起来。
金不换道:“你笑什么?你还笑得出?”
金无望道:“你瞧这是什么?”
手掌扬处,一串黑星飞出。
众人只当他也是施展暗器,不由得俱都一惊,哪知他这一串七、八点星却非击向别人,
而是打向自己。
只见他张口一吸气,竟将这些黑星俱都吸入嘴里。
众人瞧得莫名其妙,不禁问道:“那是什么?”
金无望道:“这便是解药。”他似乎并未将那些黑点吞下去,只是含在嘴里,是以说话便
不免有些含糊不清,但众人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李长青失色道:“解药,你……你要吞下去。”
金无望道:“不错,你们若不立刻住手,我便立刻将这解药吞下去,这种解药世上已只
剩下这几粒了,我若将它们一齐吞下……嘿嘿,那时纵然大罗金仙前来,只怕也休想能救得
活连天云了。”
他话未说完,李长青、冷大招式已缓,终于住手。
天法大师也跟着住手,金不换若不住手,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与金无望动手了,他怎会不
住手。
金不换目光闪动,道:“金无望,我老实告诉你,咱们先放你,再等你将解药送来,那
是万万办不到的,但若要你先留下解药,咱们再放你,你也未必肯,是么?那么你心里究竟
在打什么主意,你就快说吧。”
金无望手掌紧紧抓住朱七七,冷笑道:“某家要来便来,要去便去,谁能拦得住我,又
何必要你等放我!”
这句话说出来,众人又是大出意外。
金不换道:“那……那你究竟要怎样?”
金无望道:“我要你们放了她。”
李长青道:“放了她……放了这位朱姑娘?”
金无望道:“正是放了这位朱姑娘,她与此事本就无关,只要你们这样站着,等她走远
之后,我立刻便将解药送上。”
李长青暗中松了口气,口中却道:“但……但我怎能信得过你?”
金无望冷冷道:“信不信由你。”
李长青沉吟半晌,顿住道:“也好。”
他转目望向天法大师,天法微微颔首。
金不换心里虽不以为然,但瞧见冷大与李长青正都在瞪着他,他纵然说“不肯”,又能
怎么样。
他当然只有点头……非但点头,还大笑道:“原来你只是要放了朱姑娘,哈哈,好极,
其实你纵然不说,我倒也不会伤她一根汗毛的。”
金无望冷笑一声放开了手,转头望向朱七七,道:“你快走吧。”
朱七七目中已现泪光,垂首道:“你真的要我走?”
金无望冷冷道:“你不走,反而拖累了我。”他语声虽装得冰冰冷冷,但胸膛起伏,显见
心中亦是十分激动。
此情此景,若是换了别的女子,少不得必要哭哭啼啼,拖拖拉拉,说一些……
“我不走,我陪着你一齐打……我们要走一齐走,要战一齐战,要死一齐死”等等……
诸如此类的话。
但朱七七心中虽然感激悲痛,却知道这些话纵说出,是无用的,她做事情素来痛快,素
来不愿做这些婆婆妈妈,牵丝攀藤的事。
她只是跺了跺脚,道:“好,我走,你若能活着我自会找你,你若死了,我……我替你
报仇!”咬紧牙关,转身狂奔而去。
直到她奔出很远,金无望才转首凝注着的她背影,然后,良久良久,都未移动,直到她
身影完全消失于苍茫的雪地中……
金不换突然冷笑一声,道:“可怜呀可怜,可叹呀可叹,原来这位姑娘对我们的金老
大,竟是如此无情无义,说走就走,连头都不回……”
金无望怒叱道:“畜生!啐!”
“啐”的一声出口,一连串黑星跟着飞出,金不换正说的得意,全未提防,这八点黑
星,便全都喷到他脸上。
他本已丑怪的面目,再加上这斑斑黑点,那模样当真又是可怕,又是滑稽,又是令人作
呕。
金不换但觉脸上被打得火辣辣的发疼,惊怒之下方待伸手去抹,但手一抬,便被冷大抓
住。
金不换怒道:“你干什么?”
冷大冷冷笑道:“此刻在你的脸上的,便是可救连三爷生命的解药,你若敢胡乱去动一
动,我要你的命。”
金不换倒抽一口凉气,只有站着不动,任凭冷大将解药一粒粒自他脸上剥下来,那时金
无望的唾沫早已在他脸上干了。
金无望仰天狂啸一声,道:“解药你们既已拿到,要动手的,只管一齐来吧。”
喝声未了,已有两条人影扑了上去……
朱七七头也不回,放足急奔,直奔出数十丈开外,那强忍在眶中的眼泪,便再也忍不住
一连串落了下来。她拼命咬住嘴唇,但眼泪还是要流下,她拼命想不哭,却越来越是伤心,
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也不知哭了多久,她突然发现自己竟在站一株枯树下,早就没有往前走了,是何时停下
来的,她完全不知道。
大约还是正午,但天色却如黄昏般黝黯。
她定了定神,擦擦眼泪,告诉自己:“朱七七,你莫要哭了,金无望又不会死的,你哭
什么?莫哭了……莫哭……金无望只怕早已逃了。”
话未说完,她又已放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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