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外史
王怜花叹了口气,缓缓道:“抬下赵明的尸身,厚厚殓葬于他……再去柜上支两百两银
子,送给萍儿,就说他在兖州因公殉身了。”
方才那人道:“是……是……”
此人竟已吓得牙齿打战,连话都说不出了。
金无望在旁冷言旁观,也不禁耸然动容。
他直到如今才知道,王怜花之属下组织,不但已如此庞大,而且组织之严密,纪律之森
严,实在令人吃惊。
而年纪轻轻的王怜花,对属下更是赏罚分明,调度得当,隐然已有一代枭雄宗主的气
概。
金无望直到如今,才知道自己往昔委实低估了王怜花——他委实从未想到王怜花图谋竟
是如此之大。
无可疑问的,这少年实已是今后江湖的最大隐患,此刻若无人将他除去,来日他必将掀
起滔天巨浪。
突然间,一阵风吹来。
王怜花笑道:“好,你也回来了。”
语声未了,眼前微花……“祠堂中了多了个满身黑衣的精悍汉子。金无望又不免暗中吃
了一惊,”王怜花门下竟有轻功如此惊人的好手,却不知此人又是何来历。“只见此人身躯
枯瘦短小,不但全身都被黑衣紧紧裹住,就头上也蒙着黑布,只露出两只精光闪烁的眼睛。
这双精光闪烁的眼睛瞧了金无望一眼,突然笑道:“妙极,不想你比我来得还早。”
王怜花笑道:“原来你也认得他么?”
黑衣人笑道:“方才我使出那金蝉脱壳之计,这厮与那姓沈的也想用欲擒故纵之计来骗
我,幸好我还未上他的当。”
王怜花笑道:“但你为何直到此时才回来?”
黑衣人道:“这厮真的走了,姓沈的却始终守在那里,他倒沉得住气,我躲着不动,他
竟也躲着不动。”
王怜花笑道:“不错,沈浪那厮倒端的是沉得住气的。”
黑衣人微微一笑,道,道:“但那位朱姑娘,却极端的沉不住气,竟一路呼喊着奔过
来,沈浪知道再也藏身不住,也只得走了。”
王怜花笑道:“如此说来,还得感激于她才是。”
黑衣人道:“正是,若不是她,只怕我等到此刻,还无法脱身。”
王怜花望了望门外天色,吟道:“计算时刻,丐帮众人此刻已该和沈浪对上面了。”。
金不换道:“却不知结果如何?”
王怜花微笑道:“就凭丐帮那些人,只怕无法对沈浪如何,这一点我丝毫未存奢望,但
徐若愚却是逃不过的了。”
金不换道:“但……但沈浪若已知道……”
王怜花笑道:“沈浪纵然知道了又怎样?我反而可以利用他与丐帮互相牵制,头疼的不
过只是丐帮而已,与咱们根本全无关系。”
金不换叹了一口气,道:“公子神算,我可是服了。”
几个人言来言去,就仿佛身旁根本没有金无望这个人似的,金无望暗叹一声,知道他们
今日是再也不会放过自己的了。
火堆不断在添着柴木,烧得更旺。
门外,却有灰蒙蒙的光线照了进来。
曙色显已来临。
王怜花在门口踱着方步,不住喃喃道:“该回来了……该回来了。”
过了半晌,寒风中果然传来一阵步履奔行之声。
黑衣人霍然长身而起,道:“不错,是已回来了。”
又过了半晌,步履渐近。
三个乞丐,大步走了进来,为首一人,头发花白,红光满面,身上背着八、九品级麻
袋。
金无望认得,此人正是“丐帮三老”中的左公龙,但却也未想到,素来侠义的左公龙,
竟也会和王怜花同流合污起来。
王怜花对左公龙倒也有礼,微微一笑,抱拳道:“帮主辛苦了。”
左公龙捋须大笑道:“公子切莫如此称呼,老朽是不是能当帮主,还说不定哩,如此称
呼,岂非折煞了老朽。”
金不换笑道:“左兄此刻虽还未登上帮主宝座,但那两个心腹之患既已除去,又有王公
子在暗中相助,那帮主之位,岂非早已是左兄的囊中之物了。”
左公龙大笑道:“好说好说,老朽来日若真的当了丐帮帮主,帮中执法长老之座,除了
金兄外,是再也不会有别人的了。”
金不换笑道:“执法长老,月酬若干?”
王怜花道:“金兄取笑了,金兄要多少,老朽还敢不如数奉上么?”
金不换哈哈大笑道:“如此小弟就先谢了。”
王怜花道:“不知帮主此行结果如何?”
左公龙道:“虽非十全十美,倒也差强人意。”
王怜花道:“徐若愚已身中五刀,纵是神仙,也难救他回生。”
金不换忍不住道:“沈浪呢?”
左公龙叹了口气,道:“沈浪还死不了。”
金不换跺足道:“不想这厮竟如此命长。”
他一生之中,最畏惧之人便是沈浪,他虽然令人头疼,但只要一见沈浪,头疼就是他自
己了。
他日日夜夜都在盼望着沈浪快些死,哪知沈浪却偏偏死不了——其实盼望沈浪快死的,
又何止他一个。
王怜花沉吟了半晌,突然笑道:“金兄莫要失望,明年今日,只怕就该是沈浪的忌日
了。”
金不换大喜道:“真的?”
王怜花道:“我几时胡言乱语过?”
金不换道:“公子有何妙计快些说出来吧。”
王怜花缓缓道:“一个时辰后,沈浪必定也会来到此间。”
左公龙道:“这……这何以见得?”
王怜花一笑道:“他无论如何,也要寻到金无望与白飞飞的下落,是么?”
金不换道:“不错。”
王怜花道:“但金无望与白飞飞究竟在何处,他却全无线索。”
金不换道:“既然全无线索,又怎会寻到这里。”
王怜花道:“既然全无线索,便只有误打误撞,便是哪条路都可以……或换了金兄,…
走哪条路呢?”
金不换道:“这……”
王怜花笑道:“若换了是我,追着丐帮群豪的足迹而来,纵然寻不着金无望,也可以追
出丐帮的下落……”
金不换拍掌道:“正是如此,这样一来,至少总不至完全落空了……唉,我怎地就想不
到此点,公子却偏偏想得到。”
左公龙笑道:“但……但沈浪纵然追来这里,又当如何?”
王怜花道:“此人武功之高,委实深不可测,是以咱们对付他,只可智取,不可力敌,
好歹叫他来得便去不得。”
金不换皱眉道:“只是这厮的鬼心眼儿,却也不少。”
王怜花大笑道:“金无望的智计又如何?此刻还不是做了我的阶下之囚……能骗得过金
无望的,又怎见得骗不过沈浪?”
金无望突然冷笑道:“沈浪之智计,高我何止百倍,凭你那些装神弄鬼的手段,要想骗
得过他,当真是痴人说梦。”
王怜花笑道:“此计不成,还有二计……”
他俯首凝注着金无望,目中已露出恶毒的光芒,狞笑接道:“等我使到第二计时,少不
得要借你身上一样东西用。”
金无望怒喝道:“金某今日既已落在你手上,本已抱必死之心,只求速死而已……”
他语声本已渐渐黯然,说到这里,突又厉声大喝道:“但你们若要想凌辱于我,我……
我……我……”
王怜花微微一笑,柔声道:“金大侠天生奇才,聪明绝顶,在下怎敢对金大侠稍有无
礼……不换兄,你说是么?”
金不换拊掌大笑道:“是极是极。”
金无望怒极之下,空自咬牙,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金不换道:“金无望,你如今可知遇着对头了么?你那些狠话,虽可吓得了我,却又怎
能吓得了我家王公子,你虽是沈浪的好友,但沈浪在王公子眼中却不值一文,你虽是快乐王
门下的四大使者,但快乐王在王公子……”
王怜花突然截住道:“够了。”他又自微微一笑,接道:“说起快乐王,在下又想起还
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你那位同伴偷香使者,虽也曾落在我手中,但我却又将他放了回去,这
倒不是我突然发了什么善心,只是为了……为了什么,金大侠你可猜得出?”
金无望咬紧牙关,不言不语。
王怜花开怀笑道:“我放他回去,只是为了要他向快乐王密报,阁下已反叛了他……快
乐王对叛徒的手段如何,你知道得总比我清楚的多。”
金不换咯咯笑道:“所以你此刻落人王公子手中,当真还算你走运的。”
风吹入户,王怜花霍然转首,目注窗外,喃喃道:“沈浪呀沈浪,你怎地还不来呀。我
倒真有些想你。”
“追,自是要追的,但往哪里追?”
朱七七面对着一片雪原,皱眉道:“我虽然瞧见金大哥在这个方向走的,但他要走到何
处去,我却不知道,这……却教咱们如何追法?”
沈浪凝目前方,久久不语。
朱七七顿足道:“喂,你倒是说话呀。”
沈浪缓缓道:“丐帮弟子,也是由此方逃逸,此刻雪地上足迹犹新。”
朱七七道:“咦,怪了,你不是说最重要还是找金大哥么?丐帮弟子的足迹新不新,又
和金大哥有什么关系?”
沈浪沉声道:“金无望去向渺不可寻,丐帮弟子所去又与他同一方向……那么,你我不
如就循此足迹追去,说不定误打误撞,撞着金无望亦未可知。”
朱七七拍手道:“对了,还是你聪明,咱们循着这足迹追去,纵然寻不着金大哥,也可
追着那些丐帮弟子,好歹问出那秘密。”
沈浪道:“正是。”
他口中说是,脚下却未移动。
朱七七忍不住又着急道:“话是你说的,走呀?”
沈浪道:“但从此而去亦有不妥之处?”
沈浪道:“白飞飞被劫走,说不定也与丐帮弟子此来有些关系,丐帮的叛变,徐若愚口
中的秘密,说不定又牵连着金不换……这些事看来虽然各不相关,其实却可能是同一个人在
策划主使的,这个人,说不定就是……”
他缓缓顿住话声,仰首不语。
朱七七着急道:“说不定就是谁,快乐王……王怜花……”
沈浪叹道:“不错,王怜花。”
朱七七道:“就算是王怜花又怎样?”
沈浪道:“这些事若都是王怜花主使,那么,我们若是循着这些足迹追去,就必定会落
人王怜花的暗算中,此人奸狡狠毒,天下无双,我等的行动,若是被他料中,这一路之上的
凶险埋伏就当真要令人头疼的很了。”
朱七七睁大眼睛,怔了半晌,失笑道:“你揣测之准虽然无人能及,但你的顾虑却又未
免大多了,照你这样说法,咱们干脆一步路也不必走了。”
沈浪微微笑道:“诸葛孔明之神机妙算,天下谁人能及,但‘诸葛一生唯谨慎’这句话
你也该听人说过。”
朱七七道:“羞不羞?自己比自己是诸葛亮。”
沈浪笑道:“我就是因为比不上他老人家,所以更要谨慎,但谨慎虽谨慎,路还是要走
的。”语声之中,终于大步前行而去。
标题
古龙《武林外史》
第十九章 肝胆两相照
路虽是积雪没径,寒风刺骨,但这一段路在沈浪与朱七七走来,并不觉什么艰苦,直到
寒风中飘来那阵阵肉香。
朱七七眼睛一亮,笑了道:“这里有个馋嘴猫,天没亮就在煮红烧肉。”
沈浪道:“风雪严寒荒郊无人,却有此等肉香传来,你不觉奇怪?”
朱七七道:“有什么奇怪,嘴馋的人,原来到处都有的。”
沈浪瞧了她一眼,苦笑摇头,不再说话。
这时,那座破落的祠堂,已然在望,丐帮弟子的足迹也在祠堂前消失了,他们是否入了
祠堂?
朱七七笑容已瞧不见了,皱眉道:“奇怪!奇怪?”
沈浪道:“你居然也会奇怪的么?”
朱七七道:“肉香居然是自这祠堂中传出来的,烧肉的人是谁?会不会是丐帮弟子?若
是的,他们又怎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沈浪沉声道:“越是凶险之事,外表越是会装得闲逸安全,你眼中所见的闲情逸致,说
不定就是诱人的陷阱,杀人的埋伏。”
朱七七道,“但一锅红烧肉又算什么埋伏,莫非肉里有毒,说算肉里有毒,咱们不吃,
他又怎样。”
沈浪苦笑道:“有时你的确聪明得很……”
朱七七嘟起嘴,道:“但有时却又太笨,是吗?”
沈浪笑道:“这次你倒猜对了。”
朱七七嘟着嘴道:“天下只有你一个聪明人,天下的聪明都被你占尽了,别人怎么会不
笨。”
她生气,心里却不气,这半天来,沈浪都在恼她,这是她第一次瞧见沈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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