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凤钗






  雷惊龙双目冷芒轻扫,吓得黑袍怪人那刚自直起的身形,微微一颤,又复俯下:“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告诉你,在我面前你最好别打那假公济私的主意。”

  黑袍怪人身形剧震,俯首干笑说遭:“门主误会了,属下怎敢,属下一片赤心,为的是怕那贱婢闻风远遁。”

  雷惊龙双目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冷冷说道:“是么?此事只有你知我知,根本无庸担心她会闻风远遁;再说,叛我之人,纵然逃到天涯海角,谁能幸免一死?”

  黑袍怪人禁不住毛发悚然,自己这位门主说的丝毫不差,以往所有叛逆之人,莫不在那无影之毒下断魂绝命,无一能得幸免,连忙躬身谄笑:“门主神威,那么……”

  雷惊龙微一挥手:“我自有主张,你应该已听到适才夏梦卿临走之时,交代她的话儿。”

  黑袍怪人也是一个深富心机,狡诈阴狠的人,闻言也才猛然憬悟,小巫面对大巫,他顿有不如之感;无论心智、凶狠,自己都较这位门主差得太远!他望着面前那卓然而立隐透阴森的身形,不由打心底里冒起一丝寒意,惶恐得不知所以。

  雷惊龙视若无睹,淡淡一笑,又道:“这件事且不去管它,夏梦卿那些人也可暂时置之不顾,为我传谕,自即刻起全力追查罗刹三君的行踪,一有所见,立刻来报我,去吧!”

  黑袍怪人如逢大赦,恭应一声:“属下遵谕。”身形陡化长虹,向崖下飞射而去。

  望着黑袍怪人那飞射而去的身形,雷惊龙覆面黑纱后那薄薄唇边,浮现一丝残忍的笑意;笑得诡异难测,袍袖轻挥,一闪不见。

  神力侯府后院那座小楼的纱窗上,犹透着灯光。

  如此夤夜,灯火未熄,这显示着博侯伉俪犹未入寝。

  事实上,的确如此。

  小楼内,红烛高烧,蜡泪淋漓,傅小天与薛梅霞正自隔几对坐。

  两个人一般地愁眉不展,低着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也难怪他们如此忧心伤神,四天已经过去,京城四郊亦已搜遍,竟然徒劳无功,根本没有找到夏梦卿一丝踪迹。

  这实在是一件绝顶离奇,而又令人深探担忧的事。

  倘若夏梦卿功力情况好好的倒也罢了,偏偏他目前正身负极重内伤,不宜过分妄动真力,在此帝都危机未除,布达拉宫密宗高手,千毒门狠毒徒众,罗刹三君环伺之时,他可以说无时无刻不处在极端危险之中,没有人能相信这些人一旦发现了他的弱点会放过他。

  他只要落在任何一万面人的手中,那后果就不堪设想。再说,皇上的限期不过一个月,紫凤钗、绿玉佛两件稀世至宝又落入罗刹三君的魔手……

  这一切、一切,怎不令傅小天夫妇心急如焚,忧愁欲绝?

  傅小天几天没有合眼,薛梅霞也陪着他数夜未眠,寝食惧废,肉体上的折磨也许还能忍受,再加上精神上的焦灼、忧虑,那就便人难以负荷了。就是,铁铸金刚,铜浇罗汉般的神力威侯博小天也日见消瘦了。

  他失去了往日的英风豪气.显得那么地委靡不振。

  环目中满布血丝,黯淡失神,那部威猛慑人的虬髯;也变得凌乱不堪。

  傅小天尚且如此,薛梅霞自是更不必说了,因为她身受的要比傅小天更多、更重。

  其实,像傅小天这种豪迈奇男,人中英杰,再怎么样也不致一蹶若是,他一向坚强得仿若擎天巨柱,东岳岱宗,任何风暴也不能撼之分毫。

  主要的,还是他爱妻情深.一半儿以上是由于眼见薛梅霞的日益憔悴,以致在愁苦之余又另添一份忧虑。

  他了解爱妻的心情,薛梅霞也了解夫婿愁苦的原因,可是,夫妇之间,却谁也没办法安慰谁。

  因为,除非能立刻把夏梦卿寻到,一切安慰都属徒然。

  但是,已经一再试过了,多日的搜寻,所得到的只是失望的打击。

  所以,伉俪两人只有枯坐相对无语。

  夜色很宁静,小楼里的空气,更透着无限沉重,沉重得使人有点透不过气来。

  蓦地,一阵急促的蹄声由远而近。

  在这万赖俱寂的深夜,听来特别清晰,声声有如重锤,敲在人的心坎上。

  这蹄声,至神力侯府门口倏然而止,傅小天皱下皱浓眉,微徽地抬了抬头,但却仍没有说话。

  薛梅霞,则就像没有听见一般,依然低垂着头。

  四下刚刚恢复了寂静,楼下随又响起了一阵轻微的步履声,紧接着,值夜的黑衣护卫怯怯地试探着开口通报:“禀侯爷……”

  傅小天满脸烦躁地沉声喝问:“什么事?说!”

  几天来,傅小天那显得极为暴躁易怒的脾气,早使属下护卫们吓寒了胆,这时他出声一喝,楼下这名护卫更加起了畏惧的犹豫,支吾了半响,竟没有答出所以然来。

  傅小天挑眉瞪目,厉声又问:“什么事,快说啊!”

  楼下护卫如遭霹雳当头,身子一哆嗦,倏然扬声:“唔!……禀侯爷,德郡主求见。”他到底说上来了。

  傅小天勃然大怒,砰地一掌拍在茶几上,霍地站起,环目暴射寒芒,须发俱张。

  这慑人威态要是被楼下的护卫看到了,怕不立刻吓昏。

  傅小天刚要发作,薛梅霞一只玉手搭上他的铁臂,话声无限柔婉:“小天,别跟人家过不去,人家职责所在,有客来访,能不通报么’”

  一句话顿使傅小天威态尽敛,望着薛梅霞歉然一笑,转向楼外挥了挥手.干和地道:“告诉她,我睡了,不见客。”

  楼下黑衣护卫应了一声是.快步离去。

  薛梅霞连忙一摇头,道:“小天,怎可这样,德怡必然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否则她不会这个时候跑来找你。”

  傅小天略一沉吟,终于又扬声沉喝:“回来。”

  那名黑衣护卫远远地又应了一声是,立刻跑了回来。

  傅小天道:“把客人让进大厅,我马上就来。”

  “是,侯爷,属下遵命。”想必这名护卫也深为畏惧德怡郡主的雄威,这回好交差了,当时一声响诺拔步奔去。

  护卫寓去后,傅小天望着薛梅霞…声苦笑,道:“霞,走吧!我们一块儿去瞧瞧她到底有何贵干。”

  看看自己身上,薛梅霞不禁有点犹豫:“还是你一个人去吧,我这身……”

  傅小天微笑接口道:“对她没那么多顾忌,这时候见客已是她天大面子,走吧!”

  薛梅霞蹙眉一笑道:“好,依你。”向来讲究修饰的她,若在平时,说什么也不肯这样儿出去见客,尤其对方也是有体面的人,但今天她为了顺着夫婿一点儿,不再多事,话落,便当先行了出去。大厅上,已燃起灯火,美郡主一张娇靥绸得紧紧的,正双手玩弄着马鞭.焦急地来回走着,一见傅小天伉俪来到,立刻迎了上来。

  傅小天未容她开口,便自颇为不耐地望着她,蹙眉说道:

  “郡主阁下,有什么天大的事儿,叫你非这时候跑来扰人安眠不可?”

  美郡主德怡不愧厉害,也蛮得可以,柳眉一挑,道:“也许,我来得不是时候,不过,阁下,你真的已经睡了么?”

  傅小天本就不耐烦,这一来更加恼火,浓眉陡剔,冷冷说道:“郡主阁下芳驾莅临.睡与不睡又有什么两样?”

  美郡主唯独对这位铁铮奇男没有办法,美目轻注蹙眉笑道:“过访是客,主人岂能以这副颜色相待?别这么凶行么?我是来求你帮忙的。”

  傅小天呆了一呆,刚要说话,薛梅霞一旁微笑说道:“我猜得没错,这时候你来找小天,定是有什么要紧之事,来,咱们坐下来谈……”举手让客。

  美郡主对薛梅霞素来敬重,视之若大姊,同时,也有着一份羞惭,望了薛梅霞一眼,笑道:“霞姐,别跟我客气,我不能多耽搁,马上就要走。”

  她既这么说,薛梅霞不便多事坚请,“哦!”了一声,笑道:“那么,有什么事你对他说吧!”

  美郡主略作犹豫,终于鼓足了勇气,娇靥微酡,望了傅小天一眼,嗫嚅着说道:“我想找他帮忙打架去!”

  傅小天为之哭笑不得,吁了一口气,苦笑说道:“阁下,你也真是……我还以为你是为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敢情是吃了人家的亏,找我去为你出气,对么?只是,我实在想不出这帝都之内有谁竟敢对你这位大郡主无礼?”

  入耳吃亏两字,美郡主娇靥更红,也勾起了心中的气愤,差一点掉泪,可是她生性倔强,绝不愿在任何人面前示弱,终究忍住了,柳眉一挑,气虎虎地道;“他岂止无礼,简直是欺人太甚,而且竟胆大得敢擅自闯进静明园。”

  私入玉泉禁地果然非同小可,敢对郡主无礼,更是此罪不轻,这人委实胆大得可以。

  傅小天似乎被引起了一点兴趣,也颇觉得事态严重地皱了皱眉道:“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人?”

  美郡主想起来就恨,道:“一个不知死活,自命为读书人的武林狂生。”

  薛梅霞神情一震,立刻留上了心,傅小天却毫未在意,沉吟了一下,说道:“他知道你是谁吗?”

  美郡主道:“他问了,我没有告诉他,不过他既知玉泉山是皇族禁地,应该不会不知道我的身份。”

  “那幺这人的胆子的确是够大了些。”傅小天扬眉说道:“你以为他还会在那儿等你么?”

  “武林中人素重干金一诺,我看他自命不凡,谅必不至于就此逃去。”

  “说得是。”傅小天蹙眉点头:“既然这样,你就该找九门提督派人前去拿人,何必一定要找我?”

  看来傅小天仍然懒得管这种闲事。

  说了半天,枉费口舌,得来这么一句话儿,美郡主不由得气得连连跺脚,梆眉双挑,美目圆睁,又急又气:“你这人……是有意装糊涂?他们要是有办法,我会深夜跑来求你么?你去不去?不去就算了,我可丢不起这个人。……”说着,一甩马鞭,就要转身高去。

  薛梅霞倏伸皓腕,曲意留客,笑道:“别生气,妹妹,他不去我去,但到底是怎么同事儿?你也得说说清楚呀。”

  美郡主正好乘机站住,满怀感激地望了薛梅霞一眼,含羞带恨地从头说起,当然,为什么一个人深夜流连玉泉山顶,对月抒怀,她会另方托辞,当她说到入耳那种乎其技功力高绝的箫声之时,薛梅霞更忍不住娇躯一颤,倏转螓首,惊喜欲绝地道:“小天,听到了么?……”

  傅小天亦已触动灵机,精神大振,纵声狂笑,声震屋宇,对 美郡主德怡道:“抱歉,阁下,你这亏吃定了,人也丢定了,我无能为力,根本接不下人家手下三招,你另请高明吧!”话落又复仰首哈哈大笑,笑声中,数天来的忧虑焦急全数尽扫,颜开眉展,前后判若两人。

  美郡主犹以为他是托辞推委,不禁大发娇嗔,跺足戟指:“你胡说,我不信你打不过他。……”

  入耳傅小天伉俪那笑吟吟的欢愉神态,她忽有所悟,呆了一呆,接着道:“怎么?莫非他果然是那个玉萧神剑闪电手夏……”

  傅小天淡淡一笑道:“阁下,还记得我上次对你说过的么?我那百无一用的书生朋友,现在你是领教过了,怎么样?”

  德怡愣住了,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儿,总之,她觉得不大好受,脸上虽然热辣辣的,可是她还嘴硬,擞了擞小嘴,扬眉说道:“闻名不如见面,没什么了不起,只不过在武学方面稍有成就,其余毫无惊人之处。”

  “这是你空负慧眼。”傅小天微笑说道;“他惊人之处多着呢,现在我敢说,他不但早已知道了你是当朝贵族,只怕连你阁下是谁他也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那么,请问,他居然敢动手打你这位娇贵郡主,这份胆子够大了吧?而他那连皇上都不放在眼内的傲气,也不在你那小视满朝文武的傲气之下吧?还有,他那绝俗的谈吐、气度,与不羁豪情……”

  每一个字,都深深击在德怡的心坎上,在心里,他已完全承认了;因而,她更恨哪个自命不凡的白衣文士,不过这“恨”字无限微妙,已经变质了,已不再是因为他敢羞辱于她,那么还为什么呢?她说不上来,也许是他的傲气深深地伤了她的自尊吧?……

  在她心目中,敢对她颐指气使的只有一个傅小天,而如今,百无一用的书生似乎比傅小天还要胆大。

  她现在有点觉得,自己那份使满朝文武俱皆侧目的尊贵,在这两个人面前,似乎报本不值一笑。

  傅小天的每一句话,都使她的心弦为之震动,但是,天生好强的她,岂肯就此软口低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