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传奇·武侠版-2007年11期





  先从他做买卖说起:他的那几件宝物全是被一个人买走的,那人便是安副总兵给他安排的接应。他摆摊卖东西,却不敢让人碰,更不能真的让人买走,只等接应来时方才装模作样地把宝物卖出去。东西卖掉了却一文未得,只能空着两只手回家。可笑那崔怀岳还当他定力甚佳,修为不浅,对他赞赏有加。 
  再说青阳当铺:当初安副总兵一共借出六件宝物,全部存放在青阳当铺,以当票为凭。袁野“卖”出一件,便拿了当票再取一件。青阳当铺虽然不知他的身份,却也知他来头大、惹不得,故而待之为上宾。 
  至于其余的那些当票……安副总兵为这计谋拜托了旧年好友,让袁野做了他家小公子的拳脚先生。这位好友便是蚕豆的父亲。此人读书做官都不成,做生意却很有一套,一时成了城中一大富商。因家中钱多,所以他才想让宝贝儿子学点武艺防身。 
  这蚕豆的母亲是出了名的胭脂虎、河东狮,可这位不怕死的爹却依然在外面包了个粉头,三天两头借口出门做买卖,跑去跟那粉头鬼混。那些珠儿坠儿囊儿帕儿便是这位粉头所赠。 
  蚕豆爹得了这些小零碎儿,也不敢放在家中,又舍不得扔掉,想来想去,自己跟青阳当铺的马掌柜交情不浅,不如暂存在当铺中。可他又不敢让人知道东西是自己的,家里的下人个个都怕主母,没人敢帮他,唯有这个新来的拳脚师父懵懂不知,更妙的是他年纪轻,还不识字,容易哄骗,于是便哄了他去存。富商再想,这小师父毕竟出于自家,当的东西太寒酸了恐不好看,便把这些便宜物事给一一起了花哨的名字,也算撑一撑门面。 
  却说那青阳当铺跟蚕豆他爹在生意上多有往来,他家来存当东西,马掌柜从来不当面检验,以示信任。不想袁野这小子却起了点儿歪心。他跟着蚕豆他爹日久,也慢慢长了见识。以前他怎也想不到世上竟还有如此方便的来钱之术,于是便拿了一只黄毛死耗子装在盒子里,学蚕豆他爹的样儿,用几块糖哄了小蚕豆替他写下“碧眼银须黄金鼠”七字,混在蚕豆爹的那些物件里面交给当铺,骗得了二十两当银。 
  他想要这二十两银子,原是因为他在摆摊时见集上有人卖蟋蟀,索银二十。他一眼便看出这只蟋蟀虽然貌不惊人,却是一只上上之品,若是拿出去斗虫定会获利百倍。他倒也没打算长骗人家当铺,只等着赢了钱便赎回那只死耗子。 
  那只蟋蟀本打算那日跟蚕豆一起去买的,不想却在半路就被崔怀岳截住。到后来无计可施之下,只得将自己的坏事揭穿,换来一条活路。 
  其实他只须拿那两张真当票,再加那张“黄金鼠”便可,根本不用牵扯出老爷的那些隐秘东西。怎奈他不识字,一堆当票放在眼前,不知道哪张是哪张,无奈之下,只得将手头的所有当票一并都拿了去。 
  可怜那马掌柜原本将袁野奉为上宾,不想取当之时一走近便闻见一股恶臭,连锦盒底部都有腐水渗出。他一惊之下打开盒子验看,这才发觉所谓的“黄金鼠”竟然是一只死老鼠。再看其他东西,除了头两件之外竟都是些一文不值的破烂货,更有几件不堪入目的淫物。这下他可当真受惊不浅,只得一边出面稳住那小子,一边派伙计向衙门报案。 
  比马掌柜更可怜更无辜的则要数蚕豆他爹了。他假说出门办货,实则又躲进粉头堆。不想黄金鼠事发,衙役们一时也不明就里,把他从温柔乡押了出来。事后虽证明没他什么事,可这偷腥之举却再也藏不住了。 
  蚕豆的娘先是抱着蚕豆哭得死去活来,之后又抄了把菜刀满城追着她花心的男人砍。眼看要出人命,祸事又是因自己而起,寇知州只得将他藏进衙门。蚕豆的娘恨官老爷袒护丈夫,便日日拖了蚕豆在衙门前打滚哭闹,直搅得个知州大老爷恨不得辞官挂印,告老还乡。 
  一口气坑害了这么多人,这袁野也算是闹得天怒人怨了。所以他虽然冒着生命危险立下奇功,可是回营之后安副总兵却连一个好脸色也没给他瞧过。这案子虽是破了,可是托袁野的福,安知峰也算彻底得罪了朋友,气闷之下只抓着“碧眼银须黄金鼠”一事跟他没完没了。 
  寸功未得,蟋蟀也没到手,就连骗来的二十两银子也给收缴了回去,还被崔怀岳臭揍了好几顿,甚至差点儿被军法处置、一刀两断,简直是凶险至极!这袁野的晦气也算是到了极点。 
   
  这牢房的牢头原跟崔怀岳共事多年,尚念旧情,当下替崔大捕头置了一桌酒菜。崔怀岳和袁野这一老一小便坐在大牢里边谈边喝,比赛似的诉说自己的不幸,说到动情处竟有些惺惺相惜起来。 
  酒过三巡,崔怀岳猛地一掷酒杯,指了袁野骂道:“爷爷英雄一世,竟然栽在你这不成器的小毛贼手里,也算是老天不开眼啊!姓袁的,下辈子可别叫爷爷再看见你!” 
  那袁野更是有样学样,也将酒杯往地上砸了个粉碎:“你爷爷姓方不姓袁,老子行不更姓坐不改名,方野是也!老贼你给爷爷记住了,下辈子再撞到我手里,还是一样的下场!”说完便昂然而出。 
  刚走出大牢之外,却见牢头上气不接下气地追了出来,拦住他道:“崔爷有话,他的随身宝刀从此便交给你了!” 
   
  崔怀岳是在来年秋天被处斩的。他死的当天,城内所有衙役捕快都一起为他送行。此人英雄一世,最后阴沟里翻船,不能不令人扼腕。 
  崔怀岳唯一留下的是一口厚背长刀,镏金龙头,威风凛凛,刀身上斑斑驳驳,有暗红痕迹,显然饮血无数。主人死了,可这宝刀的气数却未尽。这口刀从此便跟随着方野,继续自己的江湖之旅。 

沧 海12
凤 歌  
(本文字数:3296)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07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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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情提要: 
  倭寇大举进攻南京,谷陆二人为捉拿徐海洗冤,装扮成卫所哨官。倭寇凶悍难敌,明军溃败只在一线。关键时刻,谷缜向胡宗宪推荐尚在狱中的戚继光为帅;而陆渐则在战阵中悟出奇功,三军为之辟易。一场酣战,杀得倭寇溃败,但元凶依然在逃…… 
   
  攻守(续) 
   
  陆渐苦笑道:“鱼和尚大师对我恩重如山,就算粉身碎骨,我也要讨回他的舍利。” 
  谷缜皱眉道:“你要找风君侯?”陆渐点头。谷缜见他神色决绝,不由叹道:“罢了,若要去,我陪着你便是。” 
  姚晴冷笑道:“你不要假惺惺装好人,风君侯在哪儿,你又知道么?”谷缜道:“莫非你又知道了?”姚晴道:“蠢材,我不去找他,他不会来找我么?” 
  陆渐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我明白了,祖师画像在你这儿,风君侯早晚来寻。”姚晴颔首道:“这次还算你不笨。” 
  谷缜笑道:“我也明白了,总而言之,你机关算尽,就是要咱们做你的马弁,闲来牵马执镫,忙来挡灾卖命。”姚晴啐道:“你若不想做,大可滚蛋,本姑娘才不稀罕。” 
  谷缜心道:“从来都是我牵别人的鼻子,这次却被这小娘皮牵了鼻子,实在可气。”他心里暗骂,脸上却嘻嘻笑道:“哪里话,旅途寂寞,有个美娇娘陪说陪笑,也算是赏心乐事。” 
  陆渐见姚晴俏脸发白,杏眼喷火,只怕二人闹将起来,无法收拾,忙道:“先别吵嘴,咱们下一步有何打算?难道说,坐在这儿等风君侯来?” 
  谷缜摇头道:“取回舍利并非急务,能否捉住汪直,却关乎你我生死。”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么?”姚晴冷笑道,“让他做打手,了私怨,才是你的本意。”谷缜笑道:“如此说,你我也算是半斤八两,一路货色,很好很好,这就叫做志同道合。”姚晴双颊又是一红,啐道:“志你个大头鬼!”谷缜大笑。 
  陆渐沉吟一阵,忽道:“汪直的事并非谷缜的私怨,与我也有莫大牵连,阿晴,你肯和我们一块儿去么?” 
  姚晴望着溪中斑斓卵石,寂然不语。谷缜对她的心思洞若观火,不觉失笑,叹道:“老兄,你又迂了。这话何必问?舍利是她弄丢的,冤有头债有主,讨还之事,自也着落在她身上。她若不去,绑也要绑去的。” 
  姚晴眼中生寒,喝道:“你来绑我试试?”谷缜双手一摊,笑道:“舍利是你丢的,却不假吧!”姚晴轻哼一声,转身从旁边的树林里牵出一匹大青马来,翻身坐上,趟过小溪,忽地甩开马鞭,刷地抽中谷缜左颊。 
  谷缜脸上多了一道淤痕,吃痛怒道:“君子动口,小人动手。”姚晴“呸”了一声:“你才是小人呢,连骂我一句,也不敢光明正大。”谷缜心中咯噔一下,强笑道:“我什么时候不光明正大?” 
  “当我不知道么?”姚晴道,“你先扯耳朵,这个‘耳’取其谐音,应为‘尔汝’之‘尔’,其后又在沙上写了一个‘为’字,连起来便是‘尔为’,再后来掬水泼我这个妇道人家,这就叫做‘泼妇’吧。首尾相连,不就是‘尔为泼妇’么?” 
  陆渐见二人费尽心思,尽争这些闲气,只觉好笑。谷缜却不大自在,心忖这小娘儿们不似想象中那般好欺,日后须得用心对付,方能不落下风。 
   
  战书 
   
  三人各怀心思,乘马西行,一路无话,偶遇一名农夫,询问之下,方知不久之前,有许多官军追着一伙客商向北去了。谷缜大喜,打马疾进,沿途不时瞧见尸首,有官军装束,亦有客商装束,所谓“客商”,布衣下却藏着鱼鳞软甲。想是这群倭寇扮成百姓,欲要蒙混过关,却被官军觉察,追战至此。谷缜仔细察看尸首,不见汪直,心中大石才算稍稍落地。 
  又追十余里,忽听道边山谷中传来喊杀声。三人弃了马。奔上左面山头,一眼望去,只见数百官兵围着十多个“客商”苦斗,官兵是沈舟虚遣来的精锐,胆艺俱高,进退有期,倭寇以寡敌众,渐觉不支。 
  斗不多时,忽听阵中一阵吼叫,竟是残余倭寇眼见突围无望,纷纷掉转倭刀,切腹自尽。谷缜大叫其苦,悲愤之际,忽又见有两人并未自残,奋力冲破重围,向这方死命奔来。 
  二寇方才突围,陆渐便即认出,二人不是别人,一为樊玉谦,一是铜瓜锤,铜瓜锤血染衣衫,双脚拖地,全赖樊玉谦搀扶,方能行走。 
  两员明将紧追不舍,忽而赶上,挺枪便刺,樊玉谦却如脑后生眼,回身一枪,搭在来枪之上,二将虎口倏热,长枪坠地,樊玉谦大喝一声,长枪挺出,二将满眼寒光点点,红缨乱飞,只吓得魂不附体,身子后仰,骨碌碌滚下山去。 
  陆渐见樊玉谦本可刺死二将,枪到半途,却有放生之意,不觉心中怪讶:“这人似乎不是嗜杀之辈。”一念及此,见他逼近,也不阻拦。 
  樊玉谦且战且走,须臾越过山头,钻入一片树林。官兵自恃人多,也挥舞刀枪,向山上赶来。 
  谷缜微一沉吟,靠近姚晴,低语几声。姚晴秀眉微颦,摇了摇头,谷缜又说两句,姚晴面露讶色,瞧了陆渐一眼,神色迷惑,点了点头。 
   
  众官兵快步如飞,一路赶来。不想才到山头,当先几人脚下一绊,跌倒在地,须臾间,粗大藤蔓一涌而出,将那几人缠得有如粽子一般。后方官兵见此怪事,无不骇异,先是倒退两步,继而纵上前来,挥刀砍藤。不料砍而复生,越砍越多,砍藤之人反被藤蔓缠住,只惊得哇哇乱叫。 
  倏尔间,众人眼前一花,多了一名绝色女子,衣衫胜雪,广袖飞举,秀目澈似秋水,娇靥白如凝脂,通身若有淡淡光华。 
  如此丽人,众官兵从所未见,不觉意乱神迷。恍惚间,只见那女子樱口未启,忽有语声传来:“吾乃本山女鬼,尔等犯我山林,亵渎胜景,限尔等速速离开,违者横死……” 
  她姿容曼妙,语声却低沉如男子,众官兵正觉奇怪,忽又听见一阵怪笑,那笑声凄厉万端,似男非女,似从这女子身上发出,却又似在她身后,渐渐忽东忽西,忽远忽近,缭绕山中,盘旋不去。 
  饶是一众将官身经百战,也不由毛骨悚然,心跳如雷,忽听笑声骤歇,白衣女鬼高叫一声:“还不肯走,那就死吧。”说着素手轻挥,地下又生出一根长藤,向众人卷来。霎时间,众官兵唬得魂飞魄散,哇哇大叫,转身便逃。 
  地上被缚官兵动弹不能,早已吓得半死不活,忽又听那女鬼说道:“滚吧。”再一挥手,藤蔓化为烟尘,众人一得自由,连滚带爬,只管逃命去了。 
  那女鬼目视官兵去远,蓦地素面一沉,喝道:“臭狐狸,滚出来。”声音一反低沉嘶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