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
赵楷苦着脸道:“就怕活不到那一天嘛。”
老人嗤笑道:“你这家伙倒是俗气得有趣。”
一路小跑着的赵楷挠头道:“不有趣不有趣,小时候穷惯了,胆小而已。但小子看老先生龙行虎步,实在高人!”
老人正想说什么,赵楷就看到惊人的一幕,刚被他称赞龙行虎步走路极其风采的老先生就被一个扛着向日葵的少女,以一记势大力沉的鞭腿击飞出去,所幸老先生拍了拍身上尘土便安然无恙站起身,估摸着是没脸皮再在赵楷面前谈天论地,加快步子前行,而更荒诞的画面出现了,一只大猫跳出芦苇荡,跟在少女身后,与老先生一起消失在视野中。驻足不前的赵楷由衷感慨道:“老先生这一摔都能摔出神仙风范来,佩服!”
赵楷思索片刻,果真去寻那一座鲤鱼观音庙。
那边,赵楷心目中的老神仙语重心长说道:“闺女啊,以后在外人面前给老夫一点颜面好不好,老夫将生平所学中最保命的武学尽数传授给你,不求你以后给老夫养老送终,好歹见面了给个笑脸不是?”
肩上扛着一杆向日葵身后跟着一头魁梧大猫的少女犹豫了一下,很认真地板着脸挤出一个生硬笑脸。
老人无奈道:“罢了罢了。”
接下来都是老人的自说自话,有问没答:“早跟你说那北凉世子不好杀,偏偏不信,这下失手了吧?接下来你再找机会就难了。”
“靖安王那边,你就别找他的晦气了,赵衡还是有点本事与气运的,王老怪此生无子嗣,当年与先皇约定,只认了赵衡这么半个义子。”
“不出所料的话,接下来的江湖便如前百年的士林一般群贤蔚起竞长争雄,再难如老夫和王老怪那样各自鹤立鸡群一切俯视之了,今天是王明寅被你所杀,接下来你还有的是机会。不过老夫先跟你说好,一品四境,那几个有望踏入陆地神仙境界的家伙,你别急着出手,一来怕你杀不掉,二来更怕你杀了让江湖了无生趣。别跟老夫呵呵,不许假装笑声,老夫听着渗得慌。闺女你想啊,等他们成了天下人眼中的神仙人物,你再杀之,岂不是最好?”
“方才这姓赵的小子,尤其杀不得。否则就浪费了老夫当年辛苦抓条白蛇放在他面前的心思啦。至于那幼凤命格一说,老夫唬人呢,天底下哪来那么多机缘巧合。满大街都是的话,也太不值钱了。”
“唉,老夫此生也就拿你这闺女没辙,谁让你长得像老夫当年早夭的女儿呢。”
老人一叹再叹,问道:“对了,现在还喜欢收藏钗子吗?”
不杀人时总给人娇憨感觉的少女扛着向日葵,总算大发慈悲嗯了一声。
老人破天荒露出一脸无奈。
他是谁?
吾以三寸舌杀三百万人!与人屠徐骁和人猫韩貂寺并称当世三大魔头!
兵儒释道剑棋书画茶诗等春秋十四圣,我独霸三甲。
老头儿看了眼晴朗天空,眯眼没来由说道:“要打雷了。”
少女踮起脚尖,拿那向日葵遮在老人头顶,呵呵一笑。
老人开怀笑道:“滚滚天雷,劈得死齐玄帧,都劈不死老夫。闺女啊,与你说个秘密,老夫真是神仙。”
翻脸不认人的少女一脚将老人踹翻在地。
老人这回约莫是没有外人在场,不急于起身,坐在泥土上,自言自语道:“当年我父曾言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这话那人屠子怎就不明白,以他当今成就,若是生个中规中矩的嫡长子,可保数代富贵安稳,这般便宜好事都不要,非要教出一个斗魁来做乱世的魔头,连累徐瘸子自己到老都要奔波劳碌,没有半天享福时光,何苦来哉?不过念在因为你儿子才让老夫碰见了闺女,这些年也就没给你下什么大绊子,不过你既然已经到手了世袭罔替,以后就让你儿子自求多福吧,老夫倒是要看看他如何能斗得过江湖庙堂和整座天下。”
老人转头望向少女,喃喃道:“为了一根钗子,值得吗?”
少女还是嗯了一声。
老人摇头又点头道:“这世道人命比钗轻,对也不对。”
老人起身缓缓道:“走吧,过会儿青州骑兵就要借剿匪的名头大开杀戒,这片芦苇荡明年依旧茂盛,可那百来人命却是都没了。”
第128章 皇后
徐骁只带着几名北凉扈从便出了下马嵬驿馆,无比轻车简从,伏天时分,京城燥热无比,蝉鸣呱噪得让人心烦,房顶空气里颤动着似雾非雾的白气儿,路上更是烫人脚板,富家翁装扮的徐骁走走停停,歇脚时在一个小摊子要了一碗豆腐,小瓷碗沁凉沁凉,端在手心有些舒畅,京城的小吃都如这碗杏仁豆腐儿差不多,讲究口味纯正,泾渭分明,凉的就要冰凉,恨不得带冰凌子,热的得是滚烫,绝不能温吞。
背微驼的徐骁坐在摊子前,与那些个靠几文钱一大碗冰镇杏仁豆腐解暑的京城百姓坐在一起,相当不起眼,徐骁拿着勺子,从瓷碗中刮出一小块半透明的漂亮豆腐,放入嘴中,尝着地道味道,微微一笑,这杏仁豆腐不看贵贱,并非富人家里往豆腐里头多浇放了桂花糖水便更好吃,还得能尝出一点若隐若现的苦意,这才合了古训“夏多苦”。徐骁要了两碗,一点不剩都吃完了,起身结账付了五文钱。
三文一碗,两碗五文。
徐骁继续前行,走了足足一个时辰,直到能望见钦天监所辖的司天台才停脚,这二十年他这位王朝中唯一的异姓王进京次数屈指可数,但没有一次来这为皇帝观天象颁历法的钦天监。
门口有禁卫重兵把守,闲杂人等别说进入,便是靠近都要被拘禁拷问,徐骁身后有枪仙王绣师弟在内的三名扈从,加上他本人临近钦天监后气势陡然一涨,那些禁卫竟是一时间都不敢上前放肆,直到徐骁离门不过十步,才有禁卫默默横矛,无需徐骁说话,当世最顶尖的枪法大家刘偃兵便怒喝道:“大胆!”
在刘偃兵面前持枪矛,实在是个笑话。而挡下可以佩剑上殿的北凉王,当然更是个笑话。
只不过禁卫职责所在,加上天子脚下,钦天监禁卫习惯了来访人士的毕恭毕敬,被喝斥后仍是持矛屹然不动,更有禁卫缓缓抽刀,钦天监是王朝重地,便是卿相豪门里的大人物,也不可和不敢擅闯!
一队与徐骁一样轻车简从的访客中走出一位相貌平平的少妇模样女子,温言道:“不可对北凉王无礼。”
禁卫瞧清楚了这少妇面容后,再不敢多看一眼,瞬间悉数跪地,刚要张嘴喊话,那女子便轻声道:“免了。”
徐骁转头看了看,微微惊讶,大概是本就驼背,也看不出是否弯腰鞠躬与否,淡淡说道:“徐骁恭迎皇后。”
不但如此,徐骁再不去看这凤仪天下整个王朝可谓是最身份尊贵的女子,只是斜了视线去瞧一名年轻女子,鼻尖上有些可爱雀斑,露出笑脸道:“隋珠公主咋一下子变成大姑娘家家了?记得上回见到还是个扎辫子的小妮子呢。”
这位公主貌似对徐骁并不陌生,做了个俏皮鬼脸,上前几步,拉住徐骁的手,轻声道:“徐伯伯,还记得上回你带小雅去吃杏仁豆腐吗,我回宫后让御膳房做啦,可都没那个味儿,想出宫再找,可惜没徐伯伯领路就找不着,那会儿都哭惨了!”
徐骁哈哈大笑,故意呼出一口气,“闻闻,刚尝了两碗,是不是都是杏仁豆腐味?”
隋珠公主捏住鼻子,哼哼道:“不好闻,徐伯伯骗人!”
徐骁对一旁那位王朝里最富盛名的女子态度不可谓不平淡唐突,可好像对眼前出了名顽劣的小公主却十分亲昵,以徐骁的地位,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骂你都算轻的,还得有点资历才可以被这人屠骂上几句,何需故作姿态?徐骁此生,当面骂过当朝首辅张巨鹿的恩师老首辅,骂过顾剑棠大将军,骂过淮南王,更打过靖安王,至于这趟入京,被他在殿外拿刀鞘打得半死的那位官员,虽说至今还躺在病榻上半死不活,可这清誉声名却在王朝扶摇直上,都夸赞说是国之股肱忠臣,要知道先前那家伙还被京师清流以及太学三万学子指摘作风不正,这会儿倒是异口同声大夸特夸了,可见能被北凉王兼大柱国的徐骁打骂上一顿,只要不死,都能保本不说,甚至还要大赚一笔。
徐骁让皇后先行进入钦天监,拉着隋珠公主后行,抬头瞥了眼“通微佳境”的御赐牌匾,嘲笑道:“通个屁幽!”
走在前头的皇后隐约皱眉,但脸上也只是微微一笑。
挽着徐骁手臂的隋珠公主却是使劲点头附和道:“佳个屁境!”
徐骁笑眯眯道:“还是小雅对伯伯的胃口,这段日子天天对着一帮碍眼的家伙,为了不去看他们,害得伯伯眼睛都不知道搁在哪里。”
唯恐天下不乱的隋珠公主嘿嘿一笑,做了个抹脖子的乖张手势,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轻声道:“徐伯伯把他们都喀嚓了才大快人心。”
徐骁叹气道:“可惜了,要有你这么个儿媳妇就好,回去伯伯一定要把凤年吊起来鞭打替小雅出气。这小子没福气不说,还在武当山上惹恼了小雅,该打!”
公主嗯嗯道:“既然伯伯都这么说了,不管真打假打,小雅就不跟那家伙一般见识啦。”
徐骁语重心长道:“小雅,别跟凤年这家伙一般见识就对了,下次再去北凉那边玩耍,可千万别再不去王府了,不差那几脚力气嘛,顺便让凤年带你看万鲤翻滚的景象,好看得很。小雅啊,凤年名中有凤,你名字中有风,这缘分不小。”
隋珠公主赵风雅嘻嘻一笑。
皇后并未领着徐骁去钦天监里官员扎堆的通天台,而是去了社稷坛,铺有东青南红西白北黑中黄五色土,如今这类珍惜贡土都出自广陵王辖内,广陵王被王朝上下贬斥贪得无厌是一只活饕餮,唯独这土,却是小半捧都不敢私占。
皇后轻声唤了一声,“雅儿。”
隋珠公主这般岁数了都敢嚷着让皇帝陛下做牛做马跪在地上背她,而据说那位九五之尊则只能苦着脸向女儿求饶,只是到了亲生母后这边,才显得乖巧,立即松开徐大柱国的手臂,不敢造次地轻轻离去,嘴上说是去通天台内跟南怀监正请教学问了。
皇后望向并不高的社稷坛,语气平缓道:“这些年雅儿始终都牢记大将军的叮嘱,在房间里喜欢光脚行走,也常吃粗粮,身体比年幼时确实好多了。”
徐骁双手负于背后,平静说道:“什么天气下降地气升腾什么收尽大地浩气这些鬼话,都是钦天监这帮无用算儒说的,徐骁只知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家子女从小便都是这般养大,才能至今活蹦乱跳。”
皇后不以为意,不知是真听不懂这话中话,只是转移话题,轻声说道:“江南道的事情,我听说了。写《女戒》的那一位,已经被陛下送到长春宫。”
徐骁没有出声。
长春宫,说是长春,其实却是本朝的冷宫。对于宫内嫔妃而言,已是天底下最可怕的监牢。
这位执掌半座皇宫的女子仍是丝毫喜怒不露于形的冷清模样,王朝百姓只知她的温良贤淑,豪门世族才能知晓她的厉害。
徐骁转头望向通天台,冷哼一声,“让小雅去那里,是怕我对当年还只是个小小从八品挈壶正的南怀瑜动手吗?徐骁今日可没带刀,皇后多虑了。”
皇后悄然不作声,似乎默认。
徐骁转身,径直走向通天台。
她没有转身也没有转头,仍是望向社稷坛高处,但言语终于多了一丝烟火气,沉声道:“大将军!”
徐骁没有停步,冷笑道:“赵稚,难不成忘了她当年如何待你,你当年又是如何待她?”
被直呼名字的皇后冷声道:“够了!徐骁,摘去一个空衔大柱国又如何,丢了两辽又如何,你得了与我朝祖制不符的世袭罔替!”
背驼腿瘸的徐骁淡然道:“朝廷要两辽,张巨鹿要改革,他要做那中流砥柱,直说,徐骁给,绝无废话,便是将这大柱国交到他手上又何妨?可顾剑棠算个什么东西,就想着能骑在我头上拉屎撒尿?至于赵衡这疯子,没有谁撑腰,敢没脸没臊对一个后辈出手?”
皇后平声静气说道:“这番话,只有我一人听到。”
徐骁继续前行。
她却是没有阻拦,而是走上了社稷坛,冷清嗓音缓缓传来,“徐凤年初次出门游历,燕敕王曾派出九名玉钩刺客,是我私自动用十八条人命拦下的,因为那时候我还觉得徐凤年与雅儿还有希望有一段姻缘。”
徐骁停下脚步,恰好看到活泼的隋珠公主站在阁楼外廊,趴在栏杆上挥手。
徐骁笑了笑。
就此离开钦天监。
皇后赵稚幽幽一叹,站在社稷坛中段位置,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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