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
徐凤年搂紧青鸟湿润肩头,轻声笑道:“你那几声温公子,温华真会记你的好很多年。”
青鸟疑惑地嗯了一声。
徐凤年转头凝视着她那张仅算秀气却总看不厌的脸庞,微笑道:“没事,脑子里一不小心想岔了。”
轩辕敬意走在最前,肚里的小算盘正在噼里啪啦,十分响亮。大哥胆敢在害死宗师境的轩辕敬宣后,还敢来牯牛降大雪坪,哪怕是负荆请罪都讨不到好处,老祖宗的心性难料,但喜好睚眦必报和极为衡利量益这两点,毋庸置疑,大哥轩辕敬城显然已经读书把自己给读废了,安分守己做那无用学问也就罢了,可不知用什么阴谋手法杀掉寄予厚望的三弟,老祖宗岂会轻饶?那胳膊肘往外拐得厉害的侄女,行事反常,有破罐子破摔的嫌疑,女子在徽山,哪有半点出人头地的机会!
大客卿黄放佛神情平静,反倒是洪骠似有戚戚然。这些个旁枝末节,轩辕敬意不去理会。踏上大雪坪,轩辕敬意立即瞅见老祖宗的雄魁身影,气机潮水般汹涌外泄,如同撑了一柄大伞,雨点始终被排斥在三尺以外滑落。
再看大哥轩辕敬城,落汤鸡一般站在场中,捂嘴咳嗽。
“你辈儒生,恪守北方张圣人所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我问你,轩辕敬城,你修什么身,齐什么家?活了一辈子,连媳妇女儿都保护不了,别人转世投胎求逍遥,哈哈,你这个胎不投也罢!”
山巅风声呼啸,轩辕老祖宗中气十足的猖狂大笑声却更加刺耳。按照常理,轩辕敬城远尚未五十岁,说活了半辈子才恰当,轩辕大磐却是说活了一辈子,可见看透了轩辕敬城以性命代价搏取境界的手法,再者老祖宗也不打算让这个书生匠气的后辈继续活下去,徽山有一个陆地神仙便足矣,何谓独享陆地清福?如果有两个,成何体统?又何来独享一说?若是轩辕敬城当年愿意按照他的意愿去习武,轩辕大磐不介意在飞升之后让他接管徽山,可轩辕敬城能够在他有生之年去争陆地神仙的话,轩辕大磐定要将其扼杀!
老子能够飞升那是最好,若是辛苦百年求长生无果,死后哪管家族兴衰,儿孙自有儿孙福,是荣是辱,我轩辕大磐才不管这鸟事!
轩辕敬意听闻此言,总算吃了颗定心丸。事态发展,终归没有偏差,老祖宗这次是再不会容忍大哥胡作非为了。他好奇的是大哥如何才能杀得已入指玄的轩辕敬宣,轩辕敬城自认坐拥主事徽山的天时地利人和,尚且都做不到。
轩辕敬城无意间看到父亲轩辕国器的表情,吃了一惊,为何父亲如此凝重?
紧接着轩辕敬城说了一句让轩辕敬城呆滞的言语:“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轩辕敬城今天只是替天行道,扫一扫徽山五百年积淀下来的尘埃,至于能扫几分,看天意而已。半盏茶功夫,以天象境与老祖宗过招两百一十六,老祖宗可曾有半点赢面?又何必用言语壮胆?”
已是在徽山积威一甲子的轩辕大磐十分平静,针锋相对说道:“你不惜性命的全力而为,又可曾伤得了我?”
中年儒生装扮的轩辕敬城淡然笑道:“老祖宗在武道上走了将近百年,于徽山而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轩辕敬城二十年博观而约取,便轻松胜出,老祖宗会死得不甘心。”
轩辕敬意只觉得这位大哥失心疯了。
但很快轩辕敬意便一股滔天凉意充斥骨髓,与老祖宗过招两百多?
轩辕敬城突然转头道:“三弟敬宣曲道以媚时,二弟敬意你则是诡行以缴名,皆非正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轩辕大磐面容狰狞道:“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把戏可以耍!”
轩辕敬城平淡道:“敬城二十年博观而约取,求今天厚积而薄发,定然不会让老祖宗失望。既然人都到齐,敬城便先行一步了。老祖宗如果还要藏着掖着,把境界压在中天象上,小心就再没有大天象的机会了!”
轩辕大磐冷笑道:“哦?你闹出这般大动静,连那破鞋女子都没来观战,便等不及要去黄泉路了?难道说你已经撑不到那个时候?你这法子玄妙是玄妙,可比我要旁门左道太多……”
不等轩辕老祖说完,轩辕敬城便很不客气得不再去听,而是转头遥遥望向女儿,这位书生一脸豁达笑意。
修身在正其心。
莫道书生无胆气,敢叫天地沉入海。
成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
轩辕青锋脑海中走马观灯,那些诗词文章一一浮现。
“我入陆地神仙了。”
轩辕敬城闭上眼睛,只见他七窍流血,却神情自若地双手摊开,似乎想要包容那整座天地。
以他为圆心,大雪坪积水层层向外炸起。
那一瞬间,有九道雷电由天庭而来。
一直沉默的李淳罡叹气道:“这小子哪里是儒生,分明已是儒圣了。”
第183章 剑仙
天雷粗如合抱之木,几乎眨眼睛便齐齐投射在大雪坪上,炸出九个大窟窿,所幸观战人士都安然无恙,大雪坪上以儒生轩辕敬城为界限,分成两块,九条如紫蛇雷电俱是在击在轩辕老祖那一边,老家伙自傲到不做躲避,大如碗的拳头砸向一根紫色雷柱,触碰之下,地动山摇,大雪坪上泛起一阵絮乱的网状焰光,徽山老祖宗屹立不倒,只是一只手臂袖子燃烧殆尽,闪烁着残余紫电,恍如一尊雷部神将,这可是以人力挡天威的壮举。
轩辕国器实力超群,境界艰深,早已不惑耳顺知天命,但见到这一幕后仍是心中起伏得厉害。在徽山唯有他有资格与性情凉薄的轩辕大磐说上几句话,但也只是说话,远不是平起平坐,哪怕轩辕国器已是剑道大宗师,在老祖宗面前也要低眉顺眼恭谨说话。徽山轩辕在紫禁山庄破败前并称北哥舒南轩辕,武学底蕴源远流长,博采众长,徽山嫡系子孙除去几部精妙独门心法,长辈栽培晚辈,大多因材施教,轩辕国器自幼被高人誉为有先天剑胎,故而早早习剑,至当代敬字辈三位,按照习俗,周岁时要抓周,三人各有不同,轩辕敬城抓了一本《春秋》,轩辕敬意轩辕敬宣两位抓住了两部武学秘笈,再下一代,因为子嗣众多,愈发驳杂,轩辕青锋握住了一柄玉如意,轩辕敬意嫡长子轩辕青芒选了一串铃铛,千奇百怪,这一辈孩子虽说父辈们各有间隙,但彼此仍算是相互亲近,谈不上勾心斗角,隔三岔五都能喝上一顿桂子酒喝上一壶明前茶。
徐凤年刚要问话,老剑神歪脑袋挠了挠耳朵,似乎因为没能掏出耳屎,以至于没啥成就感,没好气说道:“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接下来两人比拼都是千金难买的东西,招术兴许平平,返璞归真以后,无非是去繁求简,可气机运转与时机把握,才是关键所在。如我辈剑士,说到底,出剑不外乎横竖斜挑刺撩,为何俗人用剑死板,高明剑客就可剑生罡气?剑仙便可飞剑取头颅了?一剑递出,除非是竭力而为,快到能力极致,否则一旦气机圆转,看似极快,却骤然一慢,让对手预期的接招落到空处,当他转变时,再猛地增速,他若再变,即使来得及,也失去了起初一鼓作气的势头,这只是最平常简单的道理,高手搭手过招,斗力是根基,其中斗智斗勇斗狠才是精彩之处。记得当年北莽第一高手去两禅寺,被白衣僧人所阻,两人看似并未真正交手,一招都不出,只是站着不动,一个武圣,一个本可以做释门佛头的菩萨转世,总不是都在打盹发呆吧,可要问那臻于武道巅峰的北莽子为何不出手,嘿,这才是金刚境的真正妙处,当下世人所谓一品金刚境高手,可差远了,徒有虚名。死翘翘的轩辕敬宣,不是号称金刚入指玄吗,金刚不败个屁!”
大雪坪满坪雨水猛然间被轩辕敬城以气机带起,硬生生腾空。
九雷过后,又是天雷阵阵。
瞬间异象起,大水接紫雷。
李淳罡眯眼道:“徐小子,不想你那些个扈从被殃及池鱼,落得个死于非命的下场,就赶紧让他们撤了,老夫只答应护住你小子的性命,其余人等,这天雷滚滚而下,杂乱无章,老夫没那好耐心替他们挡下天灾。”
徐凤年挥手示意黄蛮儿和青鸟以外所有人都退出大雪坪。
轩辕敬意和两名大客卿心神摇曳,饶是见惯了大场面,此时都脸色苍白得厉害。尤其是心中有愧的轩辕敬意,简直是肝胆欲裂,大哥一句自言自语的我入陆地神仙,胜过千言万语的警告威胁,陆地神仙境界?江湖百年,除去少年时代便公认天人资材的龙虎山齐玄帧是此境人物,便是那在武帝城霸占天下第二位置长达甲子时光的王仙芝,世人都只敢猜测或有这般神通,仍是不敢断言,可见这陆地神仙境界是如何稀罕,尤为玄妙的是这个天人合一境界远非其余一品三境可以揣度,五百年中有一些武道上让人惊艳的天纵大才曾一度登顶,但往往不可持久,好似飞鸿踏雪泥,只是在泥上偶然留指爪,很快就重归天象,少有齐玄帧这样直达飞升,这也是为何将齐玄帧视作五百年来唯一可以媲美吕祖的仙人。
大坪上轩辕敬城再度出人意料,舍近求远,与轩辕老祖近身肉搏厮杀。
轩辕敬城与轩辕大磐一同前冲,后者身形所至一条直线,风雨荡开,对着轩辕敬城就是跃起一记膝撞,轩辕敬城双手按住老祖宗膝盖,双脚往后一滑,溅射水花无数,这名已然超凡入圣的儒生却不是要卸下这千钧霸道力道,而是往侧面一拨,轩辕大磐魁梧身躯仍在空中,轩辕敬城身体前倾,手肘砸下,将老祖宗身躯狠狠砸到大雪坪地面上,这还不够,一脚踹出,将轩辕大磐整个人横着踢飞十几丈外!轩辕敬城趁势前追,轩辕大磐被踢飞出去,五指钩爪,刺入地面,压抑下这股溃败趋势,手掌一拍,终于一拍起身,当轩辕敬城欺身时,双拳迎面轰出!
脸色淡漠的轩辕敬城双手对敌双拳,硬生生握住,身形屹立不倒,身后一大片空间却已是被庞大气机压榨得风雨于一瞬蒸发,轩辕敬城手势往上一托,轻声道:“送老祖宗上天。”
轩辕大磐身体冲天。
天雷当空砸下。
轰然作响。
站在地面上的轩辕敬城得势丝毫不饶人,两掌在空前合手一拍,大雪坪上边缘地带原本流泻下山的积水如两条青龙汹汹袭来,两龙长贯大坪天空,将空中原本正忙不迭运转气海抗拒天雷的轩辕大磐,炸得再无余力动作。
轩辕敬城脚尖一点,身形腾空,抓住轩辕老祖的腰带落地后,快步奔跑,跑出二十丈后,双脚骤停,将轩辕大磐直直往西丢去,似乎要将这位徽山老祖宗丢下大雪坪!
一送送到西天?
轩辕大磐的身体在快要飞出大雪坪崖外时,出奇一坠,堪堪落足崖畔,终于是雨水冲刷不尽的满脸血污,不复当初镇定自若的大家风范。
老人在熬,在等,等那名嫡长孙由旁门入神仙的境界耗尽性命油灯!轩辕大磐的中天象境界是实打实一步一个脚印获得,只要经脉不断去七八,气海就不怕耗竭,但那铁了心要欺宗灭祖的轩辕敬城不同,走捷径登天,便如空中搭建阁楼,不管建成时看上去再如何巍峨堂皇,终归会有倒塌的一刻。轩辕大磐呼吸一口,胸腹间犹如烈火灼烧,痛入骨髓,这种伤及心脉程度的恐怖伤害,已经多年不曾遇到,时间长久到让他都快忘了这种疼痛,上一次还是斩魔台上与齐玄帧比拼内力,至于顾剑棠之流,所谓的输,只是输在一招半式上,既然并未拼死相搏,轩辕大磐输得不算惨烈。
轩辕大磐正要抓紧时间调息,轩辕敬城却悠然而至眼前,听到这名几可谓儒圣的孙子轻声道:“从善如登,虽难可达昆仑。从恶而崩,虽在昆仑亦无用。老祖宗,你确实是该读一读那些被你视作无用的书,武功可由秘笈练就,想要成就陆地神仙境界,却不是几百几千部武学密典就可以堆积出来的。”
轩辕大磐狰狞怒道:“你也配与我说大道理?!”
轩辕敬城七窍血迹不再是渗出,而是淌出,也不再是猩红,而是触目惊心的乌黑,只是这名儒生仍是脸色从容,轩辕大磐一脚横扫,他便一脚踏在徽山老祖的膝盖上,让其狼狈倒地,轰然摔在雨水中。
轩辕敬城微笑道:“轩辕敬城与你说话,老祖宗自然可以当作耳边风。只是此时仙人与你说话,你怎的还是这般自负无知?”
一根粗壮天雷恰好击在轩辕大磐落地处,所幸后者心生感应,一个顾不得身份的翻滚才堪堪逃过一劫。
轩辕敬意瞧得瞠目结舌,嘴唇颤抖。
轩辕国器腰间古剑不敢任何发出任何颤鸣,生怕气机牵引,惹来不可预测的天机横祸。
牵一发而动全身。
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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