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
徐凤年小人得志便猖狂,嘿嘿笑道:“谬赞谬赞。不过憋了好些年,总要找机会气一气那帮靠骂本世子出名的读书人。”
白狐儿脸无奈摇了摇头。
徐凤年好奇问道:“何时登上四楼?”
白狐儿脸环视一周,说道:“也就这几天了。”
徐凤年唉声叹气道:“这辈子都不指望能追上你了。”
白狐儿脸这次没有挖苦世子殿下,平静说道:“境界高低算得什么?除去王仙芝,谁敢说能赢得了一直逗留金刚境的李当心?皇宫大内韩貂寺能以指玄杀天象,早已被默认。儒释道三教中人,大多境界都有水分,只论杀人对敌的话,起码得降一个境界才符合实情。所以大雪坪上轩辕敬城成就儒圣,也只能与大天象的轩辕大磐同归于尽。当然,儒生秃驴道士,最厉害的是一张嘴,动辄就要替天行道一语成谶,打架不行也没什么,情有可原。”
徐凤年苦笑道:“幸好你不是个娘们,否则如此毒舌,谁敢娶你。”
白狐儿脸没理睬徐凤年插科打诨,直截了当伸了伸手,徐凤年犹豫了一下,厚颜无耻道:“本世子跟绣冬相依为命小两年了,天天睡觉都要捧着,已经处出深厚感情,而且你若是嫌弃绣冬沾染上俗气的话,不如……”
白狐儿脸没有缩手,只是一瞪眼。
杀气,煞气,霸气!
这他娘才是未来要江湖夺魁的高手胚子啊。难怪被李老剑神视作未来稳坐武道最高钓鱼台,年纪轻轻就能将陆地神仙视作囊中之物,徐凤年自认差了十八条大街,期间隔了无数个包子铺点当铺酒楼青楼啊,人比人气死人。刚被夸有骨气的世子殿下赶忙将绣冬抛过去,一溜烟转身登楼而上。
白狐儿脸接过绣冬刀,斜了斜脑袋,微笑不语。徐凤年来到阁顶,正襟危坐,病入膏肓愈发枯槁的李义山,正在以一杆硬毫书写,半个时辰以后,抬头缓缓说道:“轩辕家藏秘笈都已梳理完毕,楼下南宫仆射出了不少力……”
才说话间,徐骁拎着两壶酒上楼来,盘膝坐下,将原本叠在一起的三只青碗分开,酒香弥漫,李义山只要有酒喝,就不再说话,喝完一壶半市井百姓都喝得起的绿蚁,微醺的李义山见只剩下半壶了,便挥挥手下了逐客令,父子相视一笑,站起身离开阁顶。李义山自顾自倒了一小碗酒,呢喃了一声“江山”,一饮而尽,“美人”,再一小碗,则是就着“美人”入腹,接着忠义,君臣,春秋,江湖,都与绿蚁烈酒一同一一入腹,最终醉倒在几案上。
徐凤年与徐骁来到清凉山巅,父子密谈,外人不得知半点内容。
第二日清晨,徐凤年前往武当山,在小莲花峰龟驼碑附近坐着发呆,仰起脖子望了很久的天高云淡,最后双手捂住脸庞。
依稀几骑悄悄回到城内,世子殿下去看了看那间卖酱牛肉的铺子,已是关门大吉,自然再见不到那个对任何客人都板着脸的小姑娘。
这一年农历二十八,徐凤年代替徐骁单独前往地藏王菩萨道场敲钟一百零八。
元宵节黄昏时,家家户户挂满大红灯笼,世子殿下与几名身份天壤的女子出门散心,白狐儿脸出人意料地随行,不往闹市去,只是拣选了一家僻静酒楼,上二楼点了些精致糕点,再让小二去温了一壶黄酒。
一楼有一对爷孙女以说书谋生,目盲老人敲竹板说故事,娓娓道来,面黄肌瘦的小女孩坐在一根小板凳上,弹琵琶附合。琵琶劣质,手技生涩,远称不上天籁。盲艺人落座并未多久,世子殿下开始喝酒时,才说完一段暖场的小奏子,说的是咱们北凉王妃如何白衣敲鼓,因为酒楼位置偏僻,这会儿城中百姓大多都在准备逛元宵灯市,一楼食客寥寥无几,二楼更是生意惨淡,徐凤年跟白狐儿脸面对面喝着酒,想了想,招手让店小二给楼下爷孙二人送去一碗温热黄酒。
酒送到了一楼,目盲老人与孙女说了些什么,小女孩怀抱琵琶站起身,朝二楼鞠了一躬。
目盲老说书人与酒楼借了一条凳子,将酒碗放在手边,说到兴起,便抬手酌酒一口。
说那北凉马蹄声。
说那春秋狼烟四起。
不知不觉,最后便说到了北凉世子殿下于广陵江畔那一句话。
世子殿下安静听说书人酌酒闭目而谈,面无表情。
兴许配合爷爷的跌宕情绪,小女孩弹琵琶极为吃力,面红耳赤,力所不逮,盲艺人回过神后,颤颤巍巍伸出手,摸了摸孙女的脑袋,然后伸手去拿酒喝,一摇晃,才知空了,老者放回酒碗,咂摸咂摸嘴,似乎意犹未尽,却也不觉得没酒了便是遗憾,只是自言自语道:“北凉老卒韩文虎,今日好似喝出了大江东去的豪气,真是好酒。”
第二卷 孤身赴北莽
第001章 新的江湖
鱼龙帮在北凉只能算是个三流小帮会,刘老帮主的名气倒是不小,是内外兼修的拳术高手,据说年轻时候偶遇武当山一位辈分不低的仙长,传授了一部上乘内功心法,加上自身苦练三十年的家传开山炮捶,好些绿林好汉都死在老帮主拳下,可惜老帮主性子执拗,声势最盛时,碍于面子,低不下头去与官府老爷们打交道,受了诸多刁难,当时还未年迈的帮主还能靠双拳以及帮内几位兄弟一同打天下,在帮派林立的北凉还算横着走,只不过随着老兄弟们挣够了银子,陆续金盆洗手,退隐江湖,一个个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独木难撑大局的刘老帮主便逐渐捉襟见肘,这时候再想去与官老爷们打点关系,熟络熟络脸面,好分一些日进斗金的灰色营生,就是提着猪头都进不了庙门了,前十几二十年,那些个在鱼龙帮面前只能说是小字辈的什么洪虎门柳剑派,就因为孝敬银子给得足,加上愿意拉下脸皮给官府做许多见不得光的活计,如今大多腰缠万贯,别说帮主门主,便是客卿们也都个个财大气粗,连在凉州陵州这些寸土寸金的大城里都有了私宅,鱼龙帮总算后知后觉,勒紧裤腰带低头哈腰求人收下孝敬钱,帮里一些原本几乎要被蚕食干净的门路,才略有起色。
这趟出行目的地是北莽边境剑南行台的留下城,帮着陵州城里一位老爹是从四品武将的将门子弟,将一些从帝国江南道购买的绸缎胭脂等紧俏货物送往北莽那边转售,差价相当可观,不过这种营生可不是谁都敢做的,帝国与北莽王朝这会儿在边境上哪天不留下几百条鲜活性命,手上寻常的官碟路引未必能安然走过关隘,不过既然那位纨绔有个当实权将领的老爹,就无需担心北凉这边沿途关隘会太过刁难,唯一担心的就是北莽那边的游寇马匪,鱼龙帮咬牙接下这桩生意,虽说提心吊胆做着刀口舔血的事,却只能拿到可怜兮兮的一分利,但蚊子肉再小也是肉,况且能够与那位公子哥结下香火情,这比挣到真金白银要更来得关键,去年鱼龙帮一位二帮主亲传弟子路见青龙帮少主为非作歹,愤而出手,结果被人借着人多势众将四肢打残不说,鱼龙帮差点还被官府贴了封条,这便是有靠山和没有靠山的区别了,青龙帮少主那段时日没事就摇着扇子到鱼龙帮,死缠烂打老帮主的孙女,让帮里上下都憋了一股子恶气。
这趟给官府子弟办事,鱼龙帮不敢有丝毫怠慢,除了刘老帮主要留在帮里震慑那些机遇鱼龙帮仅剩几块肥肉买卖的屑小之徒,擅使双手剑的二帮主肖锵,原本已打算月中旬退隐,为此错过了良辰吉日,甚至连帮中不问江湖世事多年的大客卿公孙杨,都与那把牛角大弓一起重出江湖,与肖锵一同辅助将来要接手鱼龙帮的刘妮蓉。
货不算太多,恰好装满一辆马车。若非是运往茹毛饮血的北莽,就很有大弓射麻雀的嫌疑了,临近边境,托福于帝国驿路发达,鱼龙帮这段日子走得还算轻松。当头一马竟坐着一名窄袖紧衣的女子,腰悬一柄青鞘长剑,姿容分明妩媚如祸水尤物,却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英气,约莫是她那双秋水长眸过于冷淡的缘故。相差半匹马的位置,肖锵策马前驱,这位二帮主虽是双手剑,却并非腰上各悬一剑,而是一鞘藏双剑,十分古怪诡异,肖锵的剑术也情理之中的十分偏锋毒辣,剑下亡魂没有一百号也有七八十只,哪个江湖高手不是以他人性命和名声踩出来的?而且许多老派江湖人重名甚于重命,江湖讲究的是十世仇犹可报,肖锵这些年每年被寻到鱼龙帮门口的仇家是越来越多,可见鱼龙帮实在是式微得厉害,这趟出行北莽,事关鱼龙帮未来几年的布局,未必不会有心眼活络的仇家趁机出手。锐气勃发的女子伸手遮了遮扑面而来的风沙,眺望了一眼关隘城头,望山跑死马,瞧着不远,其实还有挺长一段路程,缓缓说道:“师父,过了关口,就是北莽了。”
肖锵剑术虽超群而凌厉,待人接物却是鱼龙帮上下公认的和善,脾气也好,再者身边女子是他关门弟子,脸上露出一抹会心笑意,以浓烈的陇西强说道:“为师这辈子也才去过一趟北莽,想起来也没啥可称道的经历,倒是公孙杨那只老闷葫芦,名声其实都是在那边闯荡出来的。”
极为内秀的女子显然便是刘老帮主孙女刘妮蓉,讶异道:“公孙客卿不是旧西蜀人吗?”
肖锵摸了摸剑鞘,轻声唏嘘道:“谁家没有一本难念的经,闷葫芦不愿说罢了。”
刘妮蓉转头瞥了一眼马车,在帮里便一直深居简出的公孙杨就独坐在车上,重新转头后放低声音问道:“师父,你说这一车货物本钱是多少?”
肖锵笑道:“就货物本身来说,便是在富得流油的江南道上,也不便宜,大概得有六七千两才拿得下来,加上这北凉到江南一去一来,与各路牛鬼蛇神的过境打点,没有一万两银子是不可能的。可要是到了北莽留下城,就能卖出三万五千两白银,回到那位官家子弟手里,扣除林林总总的开销,挣个一万六七是逃不掉的。这银子,就跟滚雪球一般,总是越滚越大,只要有本钱有门路有背景,还怕缺银子?这些将门后代世家子弟,父辈们忙着收刮民脂民膏,他们也没闲着,平心而论,这些个公子哥倒也不都是蠢材,说到拢人脉,为师这些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莽夫,十个都不顶人家一个。”
刘妮蓉叹息道:“鱼龙帮错过最好的机会,若是二十年前就能狠下心钻营,今天兴许就是陵州最大的帮派了。”
肖锵一脸无奈道:“所以妮蓉你别怪老帮主,他千辛万苦把你介绍给豫梁豪族吕氏的公子,并非只是贪图对方家世,好搀扶一把鱼龙帮。老帮主就你这么一个孙女,怎么舍得把你往火坑里推,为师亲眼见过那名吕氏年轻人,就是傲气了一些,品性不差,毕竟已经考取功名,莫说是我们鱼龙帮,便是北凉第一大门派龙门派的闺女,人家也未必瞧得上眼,为师这话虽然说得难听,却也是实话。”
刘妮蓉默不作声,紧抿起嘴唇。肖锵知道这位徒弟的冷清性子,钻了牛角尖以后十头马都拉不回来,也就不再勉强,说到底,这是刘家的家事私事,他一个即将就要远离武林享清福去的老家伙,点到即止就算本分,只不过肖锵心知肚明,以后日子是否舒坦安稳,还得与鱼龙帮势力大小直接挂钩,自然有一份希望刘妮蓉能够嫁一个好人家的私心。豫梁吕氏早二十年还只是个寒族,富裕归富裕,但别说高门世族,便是小士族都要低看,可抓住机会交好于北凉军一位实权人物,得以崛起于春秋硝烟中,北凉军这棵参天大树,盘根交错,吕氏也算小有名气,当然,比起最拔尖的那十来个家族,仍是天壤之别。可那些煊赫权贵不可言的高门子弟,又岂是刘妮蓉一名江湖女子能够高攀的?
刘妮蓉记起什么,长呼出一口气,一脸神往道:“师父,听说武当新掌教是仙人转世,曾骑鹤下江南,还有李老剑神在武帝城东海上与王仙芝打得不分胜负,后来更是在广陵江只凭一剑便斩杀两千六百骑,再就是桃花剑神邓太阿单身上龙虎,杀到了天师府才罢休,直到被小吕祖齐仙侠与一名天师府后人阻拦,才返身下山,这些是真的吗?”
肖锵听到这个,也是一脸崇敬,笑道:“这些神仙人物,为师这辈子都没见到一个,哪里知道真假,飞剑一说,为师虽已习剑三十载,连驭剑的毛皮都不曾抓到,就更是云里雾里喽,不过为师宁愿相信两位剑神都是可以御剑千里取首级的陆地神仙。好歹给咱们这些同样提剑的鲁钝后辈一个美好的念想,就像咱们吃不起那北凉王府里的山珍海味,可光是想一想,总也是能舌下生津的嘛。”
肖锵哈哈大笑,刘妮蓉眼神熠熠。
刘妮蓉眼角余光瞥见身侧一名年轻男子,她下意识皱了皱眉头。这名身穿只能算是洁净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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