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
都默契地未曾派遣官吏进驻,反倒成了难得繁华的大集市,关城居民早已练就招风耳和千里眼,两朝兵事兴则散,兵事停则聚,乐得逍遥,雁回关再往北就是毫无悬念的北莽地盘,壁垒森严,五里一燧,十里一墩,百里一城,逐年修葺完善,构成一个特色鲜明的完整军事防御体系。
与世子殿下一同北望的公孙杨提了提酒囊,绿蚁酒所剩不多,讪讪放回腰间系着,对身边的刘妮蓉介绍着雁回关的复杂情况,说道:“小姐,咱们离雁回关还有两天脚力的路程,这地方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许多在我朝南方犯事的歹人都迁徙此地,北莽那边也差不多,还有一些流寓边关应戍的兵卒将吏也因各种原因脱离了军籍,或是密探暗桩,或者干脆带着兄弟就彻底做起一些砍头的买卖,更多是充军苦役逃出来的亡命之徒,再加上逃避税赋和畏罪潜逃的,以及宁做丧家犬也不做离阳太平人的春秋八国遗民,敢在雁回关常驻的,基本上就没有一个手脚干净的人,雁回关屁大的孩子,用心狠手辣形容都不为过,比起外头的青壮汉子,可都要老道多了。虽说咱们饮水食物都需要补给,但我觉得大队伍还是不要入城,到时候由我带几个机灵的家伙去采办,没办法,咱们鱼龙帮根本经不起风浪了。”
刘妮蓉点头道:“到时候我跟公孙叔叔一起进城便是,怎么稳当怎么做事。”
公孙杨老怀欣慰道:“公孙杨藏不住话,小姐你听了别生气,小姐虽说是女子,却也有女子天生的好,不会硬要强出头,说实话起先老帮主要把鱼龙帮交给小姐,公孙杨还是担忧,不能服众只是一个原因,主要是还是怕小姐你心气太高,觉得鱼龙帮有今天的基业是天经地义,一门心思锐意进取,总会碰壁,指不定就要头破血流,接管以后难免会少了江湖立足之本的稳重,这一趟走下来,的确是公孙杨小觑小姐的能耐和心智了。”
刘妮蓉红着脸道:“公孙叔叔,我其实就是胆小啊,没你说得这么圆转。”
公孙杨哈哈笑道:“小姐,胆小好,初生牛犊不怕虎可要不得,有坚硬背景的还好些,吃了苦头受了委屈也就是回去跟爹娘搬救兵,不怕没办法东山再起,咱们鱼龙帮呀,尴尬,不上不下,离家大业大差远了,一旦伤筋动骨,谁给你一百天时间休养生息,早给虎视眈眈的敌对帮派给落井下石喽,所以说胆小是好事,是鱼龙帮的福气,要是真如徐公子所说,被肖锵夺了权交到志大才疏的肖凌手里,公孙杨敢断言走岔路的鱼龙帮顶多也就兴盛个八九年,到时候飞来横祸,说完蛋就完蛋,拔苗助长,能有啥好收成,要不得。”
刘妮蓉没料到素来沉默寡言的大客卿竟是如此谐趣,一下子被逗笑,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无形中眼眸清亮了几分,公孙杨瞧着暗暗点头,心中有些晚辈对寄予厚望后辈的怜惜,这次出行北莽,不光是一车货物三万两银子这般简单,等于是将鱼龙帮未来几年的布局起手这副重担全压在她肩上,倒马关被官兵当作匪寇肆意剿杀,出关以后又被附骨之疽的马贼盯梢,原先的顶梁柱肖锵已经生死不明,这对尚未二十岁的刘妮蓉来说着实有点沉重了。公孙杨撇头望了一眼那名颇有好感的徐公子,这人对于风声鹤唳的刘妮蓉来说何尝不是一种额外的负担?公孙杨心中叹息,告诉自己往好的方向设想,这份阅历对刘妮蓉来说注定会是一笔不可估量的人生财富。
刘妮蓉双手环膝,咬着嘴唇痴痴眺望远方。不知吸引了多少鱼龙帮年轻小伙的惊艳视线,而她无动于衷。
中午以后,填饱肚子以后就动身北行,只有徐凤年刘妮蓉公孙杨三人心知肚明,单身杀敌的肖锵肯定不会出现,下坡时徐凤年注意到刘妮蓉投注而来的复杂眼神,就懒得回应了,以前礼节性微笑一个,好心都被当成驴肝肺,何苦要热脸贴冷屁股,无所事事的徐凤年想到这里,落在后头的他下意识瞄了几眼刘妮蓉的屁股,她多年习武养成的英气遮住了女子本该有的风情媚意,但细细打量的话,其实刘妮蓉的身段挺有嚼头,一双长腿尤为紧绷弹性,只不过徐凤年也就趁人不注意过过眼瘾,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千里黄沙大漠,只要是个娘们就是无价宝,别说刘妮蓉这般出彩的内秀女子了。
日头毒辣,热浪扑面。鱼龙帮帮众皆是大汗淋漓,刘妮蓉骑在马上,两颊时不时有汗水滴落。
唯独徐凤年吐纳绵长,一身近似天赐的珍贵大黄庭,使得遍体清凉,王大石跟在徐公子身边,减了许多炙热,少年并未察觉自己沾了便宜,光顾着默念那套拳法口诀,徐公子说过笨鸟先飞,勤能补拙,脑子不灵光,就靠最蠢的水磨工夫来行走武道。只是别看徐凤年闲适骑马,内里没有丝毫懈怠,别人习武都是削尖了脑袋想要走速成境界的捷径,世子殿下反其道而行,专门挑了刀谱里最繁琐的经脉流走图来调息,别人求简我求繁,除非气机阻滞导致胸闷得实在难受,才悠悠吐出一口积郁浊气。
说来莫名其妙,此时徐凤年所演练的一页刀谱所载精髓,竟是在细致讲述李淳罡的剑气滚龙壁,刀谱上以“开蜀式”命名。
好一个剑气滚龙壁,徐凤年体内气机疯狂流转,就跟千百道剑气扭绞心肺一般疼痛,亏得世子殿下脸色如常。
徐凤年气机不停,却眯起眼望向远方。
一道矫健身影从一座高坡横空出世,跃下后双足踩地激起一阵尘土,紧接着借势迅猛前冲,略作停顿,微微转折,横撞向依稀可算在道路前行的鱼龙帮队伍,看得一行人目瞪口呆,更震惊的是短短几息后便有数十道身影跟着从高坡跳下,先前十几位落地飘逸,后头一些轻功不济的,坠地后摔了个狗吃屎,打滚以后但顾不得风度就继续埋头前冲,看架势这三四十号人物都是在追逐先前那位即将冲入鱼龙帮阵型的仁兄,仓促下刘妮蓉和公孙杨不敢轻举妄动,只瞧见来者是名鹰钩鼻灰衫老者,几次脚尖点地,瞬间便临近鱼龙帮马队,高高跃起,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书籍丢向一名坐于马上的鱼龙帮帮众,老者哈哈笑道:“孙子们,爷爷不陪你们玩了,这本《青蚨剑胎典》谁有本事就拿去!”
青啥剑啥?
无缘无故被砸过来一本秘笈的鱼龙帮成员下意识握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茫然,可老者当空掠过后,这名帮众转头看到视野中满是双眼发红气势汹汹的江湖高手,纷纷兔起鹘落,朝他直直杀将过来,几个为首性子急的手中兵器交相辉映,交织出一片耀眼光华,这哥们猛地一哆嗦,终于知道手上是块烫手山芋了,二话不说丢给身边的帮众。你娘咧,飞来横祸啊!被殃及池鱼的家伙还要机灵一些,喊了声“王麻子你接着”,又甩手丢了出去,第三个接手的家伙有样学样,连看都不看一眼秘笈,使劲往后丢掷出去。
无地自容的刘妮蓉不忍再看,真的很丢人。
少年王大石看到那本秘笈朝自己飞来,愣了愣,正犹豫要不要去接过,头顶一暗,紧接着就看到那本秘笈入了徐公子的手,然后丢回给众人。
一本秘笈高高抛起。
三十几个疯狗一般的人物手段都不俗,八仙过海各施神通,跳向空中的跟同在空中的交锋,在地面上来不及去腾空的也没闲着,就近就撕杀缠斗起来,一阵噼里啪啦的打斗声,很是赏心悦目,让鱼龙帮帮众看得心神摇曳,感叹一下子就见识到这么多高手,这趟北莽行值了。几个瞬间的功夫,就有三四人躺在地上没了动静,还真都是下死手,经过初期的浑水摸鱼后,一名及冠俊逸剑客成功握住梦寐以求的武学秘笈,顿时便有六名同样使剑的盟友回缩,与这名面如冠玉的青年俊彦形成一个诡异剑阵,防御外敌。
徐凤年眯起眼,竟然是生僻罕见的将棋头剑阵,攻可变成极易割裂对手的锥形阵,守可化作中腹结实的天元阵,十有八九是北莽地位超然的棋剑乐府剑士了。
徐凤年本想提醒这帮高手那本秘笈约莫是假的,不过犹豫了下还是作罢,正要示意刘妮蓉继续前行别掺和这趟浑水。
那名白衣玉佩卓尔不群的年轻剑士细一看封面后,果真将秘笈砸在地上,气急败坏道:“假的!是什么《公羊传》!”
狡猾如老狐狸的鹰钩鼻老者早已遁走,老家伙轻功本就高于众人一筹,这一耽搁,天大地大由他远走高飞了。
刘妮蓉瞧完煞是好看的热闹,回过神才想着要远离是非之地,但形势已经决定鱼龙帮走不了,那些翻山越岭千辛万苦追夺秘笈的江湖好汉一个个瞪大眼睛,明摆着想迁怒于鱼龙帮。
那名领头的棋剑乐府俊彦神情冷峻,总算没有率先对鱼龙帮发难,高门大宗的起码气度还是有的。
刘妮蓉正在小心翼翼酝酿措辞,不曾想姓徐的已然抢先开口说道:“各位英雄好汉,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也是遭受了无妄之灾,就不需要刀剑相向了吧?”
刘妮蓉悬着心七上八下,生怕这帮人矛头一齐针对鱼龙帮。
棋剑乐府剑士灿烂一笑,倒提长剑,双手抱拳略作一揖,算是做足了江湖礼仪,豁达道:“确实如此,就此别过。”
一名伸长脖子去看棋剑乐府脚下书籍的家伙眼尖,认清了封面,愤愤道:“还真是一本《公羊传》,这老贼太阴险了!兄弟,咱们继续追!”
鱼龙帮赶忙主动首尾断开,让出一条大道。
除去把命丢在这里的几具尸体,剩下三十来号鱼贯而过,棋剑乐府也不例外,只不过那名手持一柄剑身油绿长剑的公子哥停了停,对马背上的刘妮蓉笑问道:“在下棋剑乐府王维学,敢问小姐芳名?”
前头几名不对路的江湖莽夫听见以后,身形不停,嘴上嘀咕道:“出来抢秘笈也不忘勾搭路边野草,真不是个东西!”
“棋剑乐府啥时候出了这么个斯文败类!”
“一颗屎坏了一锅粥,世风日下呐。”
自称王维学的剑士充耳不闻,只是抬头笑望向刘妮蓉,其余六位同门师兄弟与其他人一起前奔而去。
徐凤年笑了,“那本秘笈是真的。”
刘妮蓉碍于礼节,淡然道:“陵州刘妮蓉。”
这名剑士眼角余光瞥见众人远去,收敛脸上轻浮笑意,不急不缓走向那本秘笈,弯腰捡起,放入怀中,临行前对一脸震惊的刘妮蓉微笑道:“姑娘好美的腿。有机会定要摸上一摸,才不负此生。”
第021章 前辈晚辈
曹长卿与帝王手谈,大宦弯腰捧棋盒,皇后见其进贤冠丝带斜坠,伸出纤手帮忙系紧。君王怜惜身侧棋诏八斗风流,见此仅是会心一笑,丝毫不怒。这桩美谈以讹传讹,被后来的文坛士林传成曹官子醉酒捏棋子,直呼大宦官名讳,高呼给爷脱靴,让读书人无限遐想。但这是只有在西楚皇朝才可能出现的士子风流。如今的朝堂,以及大多数人的草莽江湖,远没有这般诗情画意。大文人以铁板琵琶高歌大江东去,无疑是壮烈豪迈的,可那些日日夜夜在江面上讨生活的小百姓,少不得在收成不好时对这条大江吐上几口口水。鱼龙帮眼前那几具抢秘笈不成反丧命的尸体,不应了那句手起刀落人抬走的老话?徐凤年悄悄下马,前往几具尸体旁边,蹲下后翻翻捡捡,似乎想要发死人财,刘妮蓉原本对手下帮众的行径就有些脸红,看到姓徐的如此不顾忌江湖道义,更是撇过头,至于棋剑乐府剑士的言语调戏,除了脸面上必须要做给帮众们看的羞怒,其实心底早已麻木,仗势杀人的周自如也好,这位靠机敏心术抢得秘笈的北莽剑士也罢,不都是看着风流倜傥其实内里腌臜的一路货色吗?她对姓徐的,记仇归记仇,反而更接受这家伙的直截了当,最不济做了恶人也从不打幌子。棋剑乐府里出来的登徒子也不傻,过完了嘴瘾,就动身掠走,只是才奔出七八丈距离,就被一人拦路截下,竟是那兜了一圈主动重返险境的鹰钩鼻灰衣老者,老头天生长得一副凶相,嘴唇黑紫,桀桀笑道:“王维学,这趟猫抓老鼠的游戏,就你小子心眼用得最多,到头来聪明反被聪明误,爷爷宰了你后,拿到《青蚨》再栽赃给这帮凉蛮子。”
王维学见到鹰钩鼻老者后,没有任何惊惧神情,从怀里掏出还没捂热的秘笈,嘻笑道:“宋老神仙说笑了,哪里是什么猫抓老鼠,分明是自不量力的猫抓老虎,我离开棋剑乐府前,师尊们曾吩咐在下只是与宋老借阅一番,事后定当双手奉还,不是抢。不过宋老若是不舍得借,我物归原主便是,不劳烦宋老动手,只不过江湖上都说宋老睚眦必报,恩怨分明,我王维学年纪轻轻,不敢确定是否惹恼了宋老?”
灰衣老者眯眼阴沉道:“既然你这乖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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