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
教为何独缺一位陆地神仙,这不就来了?还偏偏是那位徐奇的师父,拓跋春隼温了稳心神,再无先前冷血脾性和倨傲气焰,低眉顺眼,温声问道:“曹伯伯,小侄能否返回北朝?”
容颜之美似乎可以跻身前三甲的女子轻轻跃下那柄大凉龙雀剑,面朝拓跋春隼,冷漠道:“你想杀他,我就杀你。”
大凉龙雀灵犀通玄,环绕女子四周,如小鸟依人,缓缓飞旋。这幅画面,让端孛尔回回看得心惊肉跳,这女子才几岁,当真会是剑仙?二十几岁的女子剑仙?
拓跋春隼腹诽这姓徐的南朝士子不但有个让人眼红的师父,竟然还有个连自己都要嫉妒的红颜,连忙笑道:“既然已经知道徐奇兄弟是曹伯伯的嫡传弟子,自然不敢不知死活寻衅,就此别过。以后到了北朝,我拓跋氏一定以礼相待曹伯伯一行三人。”
拓跋春隼郑重其事的作揖告辞。
这一场雷声大雨点更大的围杀与游猎就这样滑稽落幕。
徐凤年视线依旧模糊,像一尾被丢到岸上的鱼,大口喘气,忍着剧痛笑道:“小泥人,你这么说话,会让别人误以为本世子吃你软饭。”
姜泥一挑眉头,就要赏他一剑,不过瞧见他这光景,还是忍住,落井下石的事情,她才不屑去做。徐凤年一屁股坐下,紧绷心弦一松再松,吐血不止,仍是驭出一柄飞剑,饮血养胎。曹长卿笑着摇了摇头,走到世子殿下眼前盘膝坐下,不耽误徐凤年以吴家剑冢秘术饲养飞剑,等飞剑入袖,才一指连敲十六窍,替徐凤年暂且压下气机汹涌外泄的颓势,温颜说道:“世子殿下竟然初入大金刚境界,佛道兼修,可惊可喜。”
脸色惨淡的徐凤年皱了皱眉头,苦笑道:“大金刚境界?和两禅寺李当心相似?”
曹长卿笑着点了点头,“虽然是初入此境,却也比较一般成熟金刚境界不差太多了。”
徐凤年瞥了一眼故意背对自己的小泥人,好奇问道:“她怎么御剑飞行了?”
曹长卿正要说话,姜泥冷哼一声好似提醒,这位大官子笑了笑,没有解释。
徐凤年笑道:“要我猜的话,肯定是练剑嫌吃苦,只跟李老剑神挑了最好玩最吓唬人的御剑一项,对不对?”
姜泥转身怒容道:“怎的,我就算只会御剑,也总比你强!一个人入北莽摆阔装高人,没了扈从和北凉铁骑,还不是被打得这么惨!”
瞧瞧,随便一句话就勾搭出真相了,曹长卿嘴角笑意温醇,不管如何,公主都斗不过这名北凉世子。
徐凤年有了喘息机会,气色缓缓转好,眉心印记由乌黑转回深紫,捂住胸口小心翼翼问道:“李老前辈如何了?”
曹长卿轻叹道:“若是强撑,本该还有十年,不过老前辈顺其自然,并不惜命。只觉得三四年传授剑道给公主就足矣。”
小泥人眼睛一红,眼眶湿润,哽咽道:“都怪你!”
徐凤年默不作声。
曹长卿轻声道:“这趟北行本意是联系几位出身西楚豪阀的春秋遗民,曹某进入北莽以前顺路去了北凉王府,见过了大将军,才知道你的行踪不知为何泄漏出去,曹某本来许诺杀陈芝豹报恩,可殿下不曾答应,之后大将军也婉拒,大将军只是让曹某捎带一句话给你。”
徐凤年笑道:“说。”
曹长卿虚空弹指,持续给徐凤年以类似寻龙点穴的手法疗伤,说道:“大将军要殿下早些回家。”
徐凤年苦笑道:“说得轻巧。”
姜泥愤愤道:“是你自讨苦吃。”
徐凤年瞪了一眼,她回瞪了一眼,大眼瞪小眼。
曹长卿故作不见,道:“你行踪泄漏以后,北莽有两人受雇杀你,曹某只知其中一名魔道十人中的目盲女琴师,此女跟离阳王朝大内韩人猫一样,最善指玄杀金刚。”
姜泥讥讽道:“记得见面了赶紧逃,别见色忘命!”
徐凤年没好气道:“男人说话,女人闭嘴!”
姜泥勃然大怒,“一剑刺死你!”
徐凤年斜眼看去,“那是我的剑,你好意思?三日不见,刮目相看,剑术不去说,脸皮厚度倒是跟我有的一拼了。”
姜泥俏脸涨红,大凉龙雀剑急速飞掠,声势惊人。
曹长卿有些头疼,这种当局者迷却让外人着实无奈的打情骂俏,是否有些不合时宜?不过很快想起方才世子殿下那句更不合时宜的表白,就立即释然了。不是冤家不聚头,一语中的。
徐凤年笑道:“小泥人,手上生老茧没有,给本世子瞧瞧,就知道你有没有偷懒了。”
姜泥回了一句世子殿下的口头禅:“闭嘴。”
不过比较徐凤年的闭嘴二字,气势弱了太多。
曹长卿缓缓说道:“是北凉王给了曹某大致北行路线,才总算及时遇上了世子殿下,否则曹某一生有愧。”
徐凤年摇了摇头,笑道:“恭喜先生成圣。”
曹长卿平静道:“归功于公主的练字和御剑。”
徐凤年一脸遮掩不住的讶异,小泥人冷哼了几声,秋水长眸显然有些沾沾自喜。
徐凤年问道:“先生何时动身去南朝姑塞州?”
这名一举成就儒圣境界的青衣儒士微笑道:“总要等世子殿下伤势痊愈再说。”
小泥人在一边煽风点火,啧啧道:“高手高手高高手。”
徐凤年笑而不语,曹长卿眯眼笑意浓郁,解围说道:“世子确实算是高手了,面对三名金刚境,力敌并且斩杀一人,养刀脱胎于剑开天门的闭剑术,加上邓太阿赠剑十二,以后成就肯定会让两座江湖都大吃一惊。”
徐凤年摇头感慨道:“不说李老前辈和曹先生,就算比起白狐儿脸,也差远了。何况还有个骑牛的。”
姜泥撇嘴道:“跟洪洗象南宫仆射相比较,真不要脸!”
徐凤年一本正经点头道:“要脸的话,能说喜欢你?你也一样,我才喊出你的名字,就屁颠屁颠御剑来了。”
姜泥顿时一败涂地丢盔弃甲,红透耳根,欲言又止,却说不出一个字。
曹长卿识趣地充耳不闻。
徐凤年与姜泥同时出声:“一剑刺死你!”
一败再败的姜泥匆忙御剑而去。
一剑西来一剑东去。
当场只剩下徐凤年和曹长卿两人,徐凤年问道:“她这么离去,不打紧吧?”
曹长卿笑道:“无妨,百里以内,都在曹某掌控之中。世子殿下自行疗伤即可。”
徐凤年闭目凝神。
一气御剑十里以外,姜泥凌风而立在剑上,长袖飘摇如天仙,咬着嘴唇,泫然欲泣,胡乱抹了把脸颊,自言自语道:“不准哭!”
曹长卿平心静气,有些感触。
江南道分别以后,公主与他这位棋待诏叔叔返回旧西楚境内,在山清水秀中,对于自己传授的独门练气心法,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是辛勤打理了一块菜圃,乐此不疲,要不然就是趴在房中桌上发呆数铜钱。直到见着了广陵江畔一剑破甲两千六的李淳罡,才有了笑脸。但之后,对于学剑也并无兴趣,只是练字还算卖些力气,直到自己说要去北莽,兴许要去一趟北凉王府,她才捧起了那柄大凉龙雀,主动要求练剑,与李淳罡讨价还价了一整天,才拣选了剑道里最拔尖的御剑,但公主的性情实在是惫懒,往北而行,还是喜欢俏皮偷懒,而且她自小恐高,即便偶尔鼓起勇气御剑,也只是贴地几尺而飞,御剑辛勤程度,越到北凉越高,只是听说徐凤年赶赴北莽以后,她才开始真正用心御剑。
御剑过山巅。
御剑过大江。
气势如虹。
境界一日千里,连曹长卿都震惊惊艳。
第067章 聚散
曹长卿趁着徐凤年如同老僧入定,微微打量了几眼,是初入金刚境无疑,比较当初江南道初见,气象宏阔许多。
在西楚境内,和李淳罡闲来无事喝酒论英雄,老剑神多次提起这名命途多舛的北凉世子,言语中褒贬皆有,将他的未来成就拔高到与听潮亭白狐儿脸、龙虎山齐仙侠一个层次。老前辈赞誉多是说这名年轻人心性坚韧,不似寻常纨绔子弟,武道天赋虽然与洪洗象之流差了一线,却胜在勤能补拙,而且怕死得要命,愿意以最笨的法子去提升境界,而不喜之处,无非是这小子对待女子,多情近无情,见着漂亮姑娘,就要忍不住撩拨一下,拉屎功夫一流,擦屁股却马虎,对西楚遗民鱼玄机对靖安王妃裴南苇都是如此,让羊皮裘老头儿十分白眼。曹长卿对于这名年轻人,谈不上太大好感或者太多恶感,不过能够拒绝以送出公主换取杀陈芝豹的诱惑,曹长卿宦海沉浮,早就老于世故,也只是略微诧异,长线布局本就是他曹官子的长项,若是徐凤年当时一口答应了,才真的让人失望,以公主的执拗心性,恐怕以后剑道大成,就真要毫不犹豫一剑刺死这个重利薄情的男子,又或者是此生不再相见,曹长卿其实乐得如此光景,也远比此时此刻这般藕断丝连来得省心。
不过当公主御剑而来,听到那句人之将死的表白,曹长卿难免有些唏嘘,当年在那座西楚皇宫,自己年幼入宫,那么多年轻敲玉子声琅琅,又是为谁而落子?那个她可曾知晓?恐怕她临死也只道是这名棋士在为帝王指点江山吧?比起眼前这名年轻人,自己就算已是儒圣,何尝不是输了一筹?
曹长卿转头遥望旧西楚顶梁柱的小公主御剑而去方向,叹了口气。她与徐凤年注定是要分道扬镳的,以后甚至要被自己这名棋待诏叔叔和西楚国运逼得与他搏命,这是不是她打着怕吃苦幌子惫懒练剑的根源?曹长卿敛了敛心绪,见徐凤年气机流转到了一处紧要结点,轻轻敲指,助其一臂之力攀登昆仑山,这一战,经脉断损过重,即便有道门百年以来独树一帜的大黄庭护体,也委实不轻松,堂堂世子殿下,何苦来哉?曹长卿笑了笑,在他看来,乱世剑走偏锋,在羊肠小道上富贵险中求,而盛世就要走那坦途的阳光大道,徐凤年这位权贵甲天下的王侯公子,似乎就在夹缝之中,表面光鲜,内里凶险,曹长卿对此倒算不上有何怜悯,既然生于徐家,就得有在水深火热摸爬滚打的觉悟,本名姜姒的公主也是如此,背负莫大气运,如何做得了散淡无波澜的女子?
徐凤年三气小周天沉浮以后,睁开眼睛,问道:“先生真要为西楚王朝复国?才来北莽联络遗民?”
曹长卿对此并不隐瞒,点头说道:“确是如此。许多西楚遗民士子如今皆已是北莽南朝权臣,曹某到达边境以前,先去了一趟离阳皇宫,在九龙壁上刻字,向世人表露了公主身份。朝廷开始大兴文字狱,广陵王也亲自带兵血腥镇压了六家书院,京城老太师孙希济请辞还乡,国子监学子群情激奋,左祭酒与右祭酒原本伪装的温情脉脉彻底破裂,赵家天子没有批准孙老太师的告老辞官,却准许桓温辞去左祭酒一职,前往广陵道担任经略使,安抚士子民意。”
徐凤年苦笑道:“也亏得是她,否则肯定要记恨你这名臣子的强人所难。”
曹长卿平静道:“不论复国失败,还是成功,曹某定会在适当时机向公主殿下以死谢罪。都要给公主一份安稳。”
徐凤年转移这个沉重话题,皱眉问道:“邓太阿为何要去北朝挑衅拓跋菩萨?”
正襟危坐风流无双的曹长卿伸出两根手指拨了拨一缕头发,微笑道:“曹某三个月前曾在西垒壁遗址与他一战,便是那个时候,我有所升境,邓太阿说与我打架无趣,要去拓跋菩萨那里讨打。不过邓太阿说得虽然轻巧,我却知道他这一去,不比以前和王仙芝搏杀,只是将武帝城城主当成磨剑石,用作砥砺剑道,这次只会有两种结果,要么死在拓跋菩萨手上,或者活下来,成为剑仙。邓太阿剑术只用来杀人,若是成了以术证道的剑仙,就真正有望撼动王仙芝天下第一的宝座。既然十二飞剑都赠送给世子殿下,那么我猜邓太阿何时不用桃花枝,世人再不敢说王仙芝拓跋菩萨两人联手可以轻松击杀其后八人了。殿下以后继续深入北莽,不妨拭目以待。”
徐凤年笑道:“先生既然成圣,这个说法本来就站不住脚。”
曹长卿摇头道:“世人眼中的三教圣人,境界是高,可论起杀人技击,实在是水分太大,我这次入境陆地神仙,不过是为了给公主造势,真要落在不出世的高人眼中,只是贻笑大方。”
徐凤年有话直说,打趣道:“先生过谦了,圣人便是圣人,谁敢小觑。我要有先生境界,没有身份牵挂,也会去皇宫撒泼捣乱,让那九五至尊下不来台。”
曹长卿手指停在下垂一缕头发旁边,继而双手叠在膝上,微笑道:“如果真有这一天,曹长卿一定会去旁观。”
徐凤年笑道:“随口说说,先生别当真。”
曹长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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