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
她捧着心口娇笑道:“怕了就好,老娘见你有些本领,就给你两条路,一条是殊死搏斗,单挑我们一群,死了后剁肉做包子,一条是投了我们寨子做兄弟,一起吃酒喝肉。”
一名身材瘦如竹竿偏偏袒露旺盛胸毛的汉子小声嘀咕道:“青竹娘,不应该是那吃肉喝酒吗?”
被揭短的妇人柳眉倒竖,扭腰行走如一条竹叶青,一脚狠狠踩在这汉子的脚背上,“老娘让你吃肉,让你喝酒!没老娘做这黑店买卖,你脱了裤子割下卵蛋自己煮了吃去!”
徐凤年毫不犹豫道:“做兄弟做兄弟。”
少妇眼中闪过一抹鄙夷,那只瘦猴儿吐了口浓痰,骂道:“就这德性,咱们寨子收下也是浪费口粮。”
马蹄响起,蹄声渐近,尘土喧嚣,妇人皱了皱眉头,抬起手臂,衣袖遮住半张脸,眯眼望去。十几个汉子面有喜色,徐凤年转身看去,彪悍六骑疾驰而至,当头一骑仪表天然磊落,提了一根缠金丝裹银线的铁棒,搁在二流名门正派,这人放在掌门位置上一点都不含糊。身侧两骑一人黑罴体格,提了一对板斧,一字赤黄眉,头发蓬乱,天生面容狰狞。另外一骑是道士装束,穿一领麻布宽衫大袍,绘有阴阳鱼图案,腰系一条茶褐色镶玉腰带,脚踩一双丝鞋净袜,面白须长。剩余三骑都是各持兵器的精壮汉子,除去舞棒的领袖和中年道人,其余四人都血迹斑斑,尤其是那个赤黄眉粗人,就跟血缸里浸泡过。
六骑一齐下马,为首英武男子黯然道:“没能救下宋兄弟,是对不住各位。”
瘦猴儿哇一声就哭出声,跌坐在地上,哀嚎不止。得有三个瘦猴儿体重的黑罴汉子把两柄板斧丢在一起,闷闷道:“直娘贼,老子从法场东边杀穿到西边,照排砍去,杀得老子手都软了。”
道人望向徐凤年这个不速之客,然后斜瞥了眼妇人,后者没好气解释道:“新撞到网里的鱼虾,还没来得及下锅。”
她看着这名时运不济的俊俏后生,媚笑道:“小子有些手段,赶巧几位大哥到了,正好擒拿下送灶房去,回头做几大屉肉包子送山上去犒劳各位。”
仪表出彩的首领皱了皱眉头,说道:“青竹娘,怎的又做这种买卖了。”
她理直气壮道:“不重操旧业做这个,就揭不开锅了,一文钱饿死英雄汉,你们要如何侠义心肠,老娘不管,总不能亏待了自己!”
男人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温雅笑道:“就当这个月伙食钱了。”
他转头朝徐凤年抱拳笑道:“惊扰了公子,在下六嶷山韩芳,若是信得过,一起喝碗劣酒,就当韩某人替兄弟给公子压惊。”
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的汉子粗嗓子说道:“韩大哥,跟这小白脸废话什么,喝酒是给他天大面子,敢不喝,让我卢大义一板斧削去他脑袋当尿壶!”
徐凤年笑着点头道:“喝。”
那落草为寇的儒雅汉子轻喝道:“不许无礼!”
他率先在酒肆外头的酒桌坐下,将那条能值不少银子的祖传铁棒放在一旁,对徐凤年伸了伸手。徐凤年也不客气,摘下书箱,跟这个自称六嶷山韩芳的绿林英雄面对面坐下,碰碗以后,一饮而尽,这番直爽举动,赢来不少旁观汉子的好感,背了一柄松纹古剑的道人轻轻坐下。韩芳介绍道:“这位是张秀诚,出身士族,举凡群经诸子天文地理无所不精,写得一手好字,本是橘子州一名刺史的心腹幕僚,为佞人陷害,才成了道士,和我们这些粗人不一样。”
大大咧咧坐下的赤黄眉汉子恨恨道:“韩大哥你还是那三代将门之后哩,蓟州当年若不是有你们韩家做那定海神针,早就给北蛮子拿刀捅成筛子了,若不是离阳王朝那姓赵的昏君不识好歹,你如今也该有个正四品封疆大吏当当了。”
韩芳眼神出现一抹阴霾,随即很好隐藏了情绪,自嘲笑道:“叫公子笑话了。不提这些,喝酒喝酒。”
绰号青竹娘的丰韵女子又拎了一坛酒砸在桌上,“下了蒙汗药啊,回头都是老娘砧板上的鱼肉。”
韩芳赶忙笑道:“还有这位,韩某不得不多提一句,刘青竹,叫唤一声青竹娘即可,刀子嘴豆腐心。”
徐凤年不识趣道:“才见识过青竹娘的匕首。豆腐嘴刀子心还差不多。”
韩芳愣了一下,有些尴尬。
妇人嫣然一笑,身子往徐凤年这边靠了靠,“这位小秀才,老娘越来越中意你了。”
啪一声。
没些弹性是断然没有这等清脆响声的。妇人瞪大眼睛,望向这名本以为没几斤根骨的俊逸书生,自己这是被当众揩油了?常年打老雁,结果被雏雁啄了一回?
徐凤年缩回手,笑眯眯道:“青竹娘,你要真愿意,咱们就洞房花烛去。”
女子捧腹大笑,拿手指抹去眼角泪水,媚眼一抛,扭腰进了屋子。
中年道人古剑出鞘,一剑抹去,在徐凤年后方脖颈停下,然后迅速回撤归鞘,一切不过眨眼间。
没资格坐下饮酒的旁观汉子们瞅见这一幕,大气都不敢喘。
好像始终蒙在鼓里的徐凤年看向韩芳问道:“青竹娘这是磨刀去了?”
韩芳哈哈笑道:“公子好性情,韩某先和兄弟们去山上寨子,要是不嫌弃,公子可以一同前往,若是想再喝酒,事后让青竹娘带路便是。”
徐凤年笑道:“再喝几碗。韩当家先行一步。”
起身相互抱拳,韩芳领着小二十号人马上山去。徐凤年独自坐在桌前,喝了口酒。
青竹娘站在附近,冷淡道:“都不是好人。”
徐凤年疑惑哦了一声,问道:“怎么说?”
青竹娘坐下,倒了一碗淡而无味的劣酒,“那韩芳本是六嶷山好几个寨子坐头一把交椅的,谁都瞧不起,结果被那些寨子合起手来对付,如今混得惨了,连姓宋的拜把子兄弟去城里逛窑子,都给泄露了消息,给一大票官兵堵住,五花大绑去了法场,韩芳带了人去救,才六号人,可不就是救不了人,只能杀些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那提双斧的,别看他长得跟头牛似的,你听他说话,文绉绉的,就知道不是好鸟,一肚子坏水,以往寨子里兴旺,人多势众,去了小城里喝花酒,这些年也不知被他喝高了耍酒疯,排头砍杀了几十上百条的性命,被他糟蹋的黄花闺女何曾少了去?那姓张的道人,歪点子多,是寨子里的军师,剑术自然称得上高明,说是年轻时候师从一位道德宗的大真人,学了一身呼风唤雨的仙术,好像是叫五雷天罡正法还是啥的,不过老娘我也没瞧见他腾云驾雾了,但是亲眼见过他一次倾力杀人,出剑时候恍惚有雷声。其余几位,谁手上没几条人命,寨子里树了一根杏黄大旗,说要替天行道,可寨子里的规矩是谁上山,就要在山下杀了人当做投名状,这算什么替天行道?”
徐凤年笑道:“那你?”
女子神色平静,“老娘跟他们一路货色,能是好人?也就是没本事杀你,否则你这会儿哪能在这里舒舒服服喝酒。对了,你姓啥名啥?”
徐凤年答复道:“徐朗,负笈游学来到六嶷山,可不知道这儿这般比兵荒马乱还乌烟瘴气,早知道就绕道了。”
她笑道:“是该绕道,这座山啊,就是贼窝,不过呢,不妨跟你透个底,韩芳这些匪窝寨子再狠,比起那个橘子州数一数二的魔教宗派,也就是小孩子过家家嬉闹了。人家就算只放个屁,这些寨子几百条所谓的江湖好汉就都得熏死。好在这些魔头兔子不吃窝边草,不跟韩芳这些小喽啰计较而已。”
徐凤年纳闷问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她托着腮帮,无形中将胸脯搁在桌面上,呈现出两团晃眼的丰硕,媚眼笑道:“你这才入江湖的雏儿,酒里没有蒙汗药,就不许老娘在碗底抹上一些吗?”
徐凤年瞪眼道:“你!”
她笑道:“敢吃老娘的豆腐,你有几条命?等会儿把你脱光了丢到砧板上,先剁下你的那条小蚯蚓,做下酒菜。你说滋味该是如何?”
徐凤年摇摇坠坠,她愈发开心了。
结果摇了半天,她也没瞧见这俊逸书生倒下。
直到察觉到眼前年轻公子哥一双勾人丹凤眸子眯起,她才咬着嘴唇愤恨道:“逗我好玩吗?”
徐凤年坐直以后,哈哈笑道:“好玩。”
结果,女子噗嗤一声,笑道:“傻乎乎的俊哥儿,老娘其实没在你碗底抹药,谁玩谁呢?”
徐凤年愕然。
她柔声道:“你走吧,别意气用事,上山去了那座寨子,就算掉进了大火坑,就算你运气好,有过硬身手傍身,被你爬出来,怎么也得掉一层皮。”
徐凤年柔声道:“谢过你了,知道方才你扮恶人,是想帮我脱身,被捅上一刀换活命,不过就是丢了一身家当,怎么看都是赚的。”
她笑了笑,没有言语。
徐凤年低头喝了口酒。
两两无言。
她突然说道:“以往我不是这般菩萨心肠的,只不过你长得跟我男人有几分相像而已。”
徐凤年一本正经点头道:“由此可知你男人是何等的风流倜傥。”
女子娇笑着泼了一碗酒过来。
徐凤年轻轻伸出手,揽雀式,无比玄妙地将酒水凝成一块,然后重新放回她眼前碗中。
谁说覆水难收?
第083章 这么高
玩了一手揽雀收覆水的徐凤年笑道:“杂耍而已。”
刘青竹一根青葱手指碰了碰瓷碗,再揉了揉柳叶眉,惊讶道:“只是杂耍?”
徐凤年没有回答,问道:“你怎么入了寨子?”
她没敢去喝那碗酒,想了想,笑道:“牢骚太盛肝肠断,不说了。”
徐凤年很不识趣地刨根问底:“你男人?”
她白了一眼,“真想听?”
徐凤年摇头道:“算了。”
女人心思难测,徐凤年不想听,她反而竹筒倒豆子一股脑抖落出来,不过语气淡漠:“死了,百无一用是书生,家破人亡的时候,被寨子里一个汉子嫌他碍眼,拿一根铁矛搅烂了肚子,然后我被韩芳许配给了一位坐第三把交易的,还没洞房花烛,那位英雄就管不住裤裆里的玩意儿,急匆匆想要野外苟合,我衣裙都褪在小腿肚上了,光屁股等了半天,才知道给魔教里头一位大人物路过给撞上,把这位夫君给拍烂了头颅,魔头见我还有几分姿色,就大发慈悲收了我做禁脔,跟他去了那座巍峨宗门,大概算是通房丫鬟,跟一些狐媚子服侍了他半年,玩腻了,就给打发回来,方大义这些浑人也就只有贼心,没那贼胆了,想要跟那位大魔头做连襟,也得有命不是?要不然你以为我这个俏寡妇能活到今天?就算能活下来,估摸着大白天也没力气站直。伺候男人,尤其是这些满身蛮力的糙人,可是体力活。现在想来,当初在皇宫一般的地方,也算见识了一场人间仙境的大世面,没白遭罪。你瞧瞧,被你勾起了话头,老娘真是肝肠断了,换碗酒喝,这一碗透着邪乎劲儿,怕着了你的道,真被你给洞房了,到时候老娘倒是不吃亏,你这初生牛犊给那魔头又是一巴掌拍烂头颅,白花花一滩,跟豆汁似的,终归是渗人的画面。”
徐凤年把酒碗推过去,平静问道:“什么门派,这么有来头?”
她略带讥讽道:“徐公子,你连沈门草庐都没听过?这就敢往六嶷山这边游学?”
徐凤年笑道:“沈门草庐?听着很像偏向儒教的名门正派啊。”
青竹娘喝了口酒,见四下无人,这才说道:“韩芳绰号锦毛麒麟将,你哪只眼睛看到他像麒麟了?真当他是北莽国师?张秀诚人称雷部真君,也没见他招过雷。这次在法场上被砍脑袋的宋馗,还叫扛鼎天王呢,不一样是自封的,就他那风吹就摇的小身板,能不能扛起老娘这九十来斤都两说,也就只会用些下三滥的淬毒暗器。所以啊,沈门草庐,说是草庐,其实跟皇帝住的差不多,遍地都是金玉,也不知道怎么挣来的钱,茅房都比山上那些寨子大当家的居所来得气派,老娘是没真正去过皇城宫殿,不过琢磨着差不离了。”
徐凤年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青竹娘,你可不止九十来斤吧,该有一百斤上下重。”
女子恼羞嗔怒道:“今日老娘吃撑了七八斤牛肉不行啊?”
徐凤年一笑置之。
女子看了眼天色,说道:“你啊,别把六嶷山当儿戏,不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都是人精儿,没几把刷子就没本事站稳脚跟,走吧,身上随便留下点东西给老娘,好跟韩芳他们有个交待,老娘不是救苦救难的观音娘娘,也不是那情窦初开岁数的女子了,不能因为你有副好皮囊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你要不舍得背着的剑,拿出些银子就当破财消灾。韩芳给了我一锭黄金,给他那些上顿不接下顿的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