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
那些个被金银钱财吸引来的武林草莽都早早吓破了胆,他们比不得那些个抱团家族,自个儿单枪匹马闯荡江湖,死了就彻底白死了,都没人收尸,板上钉钉的,身上武器银票秘笈都会被人搜刮殆。这趟入城是稳操胜券的前提下去搏求富贵的,不是来当垫背送死的。一时间跟金吾卫厮杀过后还剩下七八十号的这伙人,都蠢蠢欲动,萌生退意。一些个相互有交情的,都提防着其余面生脸孔开始窃窃私语,打算盘权衡利弊。
鲁武有大将风度,策马冲出,问道:“来者何人?!”
徐凤年只是看着那名撕心裂肺哀嚎的老头子,平淡道:“你叫茅锐,我知道你。”
负弓猛将陶勇猛然喊道:“小心!”
同时搭弓射出一箭,众目睽睽之下,射向茅锐脑袋,让一些眼尖的旁观者以为陶勇丧心病狂了,或者是要落井下石。
殊不知箭矢与某物相撞,发出金石铿锵声。
但茅锐的脑袋仍是往后一荡,一颗眼珠子炸出一团小血花。
茅锐松开那颗女子头颅,捂住眼睛,嘶吼愈发凄厉。
眼睛通红的陶勇咬牙吱吱作响,沉声提醒道:“此子可驭剑两柄!”
徐凤年抹了抹嘴角渗出的鲜血,伸出一根手指旋了旋,有双剑绕指飞掠如小蝶,问道:“我再刺他一眼,这次你如果还是拦不住,下一次就轮到你了。”
陶勇二话不说,干净利落地收回铁胎大弓。
徐凤年自然轻而易举地驭剑刺透茅锐手掌,刺破另外一颗眼珠,笑道:“我的女人,好看吗?可惜你看不到了。”
分明是笑,可看他那一身鲜血浸染的红衣,还有那扭曲的英俊脸孔,实在是让人看着颤栗心寒。
徐凤年不急于杀死茅锐,归鞘春雷立在地上,双手搭在刀鞘上,问道:“谁敢与我一战?!便是群殴也无妨,老子单挑你们一群!”
这实在不是一个能逗人发笑的笑话。
这名原本只被当做宫中裙下面首的年轻人,满身血腥渗出的滔天戾气。
还有那几乎所向无敌的剑气和刀意。
这一刻,不知道有多少老一辈枭雄都感慨,生子当如此!
当时城外,明明可以驭剑的年轻书生竟然拔刀,杀人如麻后,一刀刺入躺在地面上的茅柔的嘴巴,扭动刀锋搅烂,不忘记仇地对着尸体说了句“让你吹”。大半仍有战力的金吾骑兵彻底崩溃,开始疯狂逃窜。徐凤年不去追杀这些做散兵游勇奔走的骑卒,割下茅柔脑袋,提着蹒跚返身,看见城门口站着一名干净清爽的文雅男子,徐凤年默不作声,春秋即将出鞘。
男子挡下一剑后平静说道:“在下徐璞,北凉老卒。来敦煌城之前,都算是朋友李义山的死士。”
杀红了眼的徐凤年微微错愕,问道:“徐璞,当年北凉轻骑十二营大都督徐璞?”
男子单膝跪地,嗓音沙哑,轻声道:“末将徐璞见过世子殿下。”
北凉王府,不去说徐骁那些见不得光的死士,除了镇压听潮阁下的羊皮裘老头,深藏不露的剑九老黄,接下来就是这位素未蒙面的徐璞了。他的身份极为特殊,曾经官拜正三品,在军中跟教出兵仙陈芝豹的吴起地位相当,两人北凉三十万铁骑里的声望堪称伯仲之间,不过徐璞的形象更倾向于儒将,至于后来为何弃官不做,成了死士,注定又是一段不为人知的秘辛。徐璞眼神真诚和煦,帮忙背起那只曾经藏有春雷刀的书箱,笑了笑:“殿下放心调息便是,虽比不得殿下英武,徐璞到底还剩下些身手,沿街一路北去,断然不会有人能打扰。”
挥出不下六十记一袖青龙的春雷刀,已然斩杀将近两百骑,此时在主人手中颤动不止,可见已经到了极限,徐凤年捂住胸口,缓了缓气机,皱眉问道道:“不会让徐叔叔身份暴露?”
徐璞摇头道:“无关紧要了,今天按照李义山的算计,本来就要让敦煌城掀个底朝天,末将肯定要露面的。原本殿下不出手,事后末将也一样会清理掉。”
徐凤年缓缓入城,听到这里,冷笑道:“那时候徐叔叔再去给红薯收尸?掬一把同情泪?”
徐璞神情不变,点了点头。
察觉到他的勃然杀意,徐璞隐约不悦,甚至都不去刻意隐藏,直白说道:“殿下如此计较这些儿女情长?”
徐凤年缓步入城,一个字一个字平淡道:“放你娘的臭屁!”
徐璞并未出声。
沉默许久,大概可以望见巨仙宫的养令斋屋顶翘檐,徐凤年好像自说自话道:“我今天保不住一个女人,以后即便做了北凉王,接手三十万铁骑,你觉得我能保得住什么?”
徐璞哈哈大笑,整整二十年啊,积郁心中二十年的愤懑,一扫而空,笑出了眼泪。
徐凤年疑惑地转头看了一眼。
徐璞收敛神色,终于多了几分发自肺腑的恭敬,微笑道:“当年李义山和赵长陵有过争执,李义山说你可做北凉王,赵长陵不赞同,说陈芝豹足矣!外姓掌王旗也无妨。”
徐凤年扯了扯嘴角,实在是挤出个笑脸都艰难,若非那颗当初入腹的两禅金丹不敢肆意挥霍,一直将其大半精华养在枢泉穴保留至今,这一战是死是活还真两说,好奇问道:“那徐叔叔如何看?”
徐璞眯眼望向城内,满脸欣慰,轻轻说道:“在徐璞看来,殿下选择站在城门口,胜负仍是五五分,可走入城中以后,李义山便赢了赵长陵。”
徐璞突然说道:“李义山断言,吴起绝不会惦念亲情而投靠殿下,此次赶赴北莽,殿下可曾见过?”
徐凤年脸色阴沉,“兴许我没见到他,他已经见过我。”
此时场中,寂静无声,落针可闻,竟是无一人胆敢应战。
不知何时,试图围攻巨仙宫的茅氏等多股势力,报应不爽,被另外几股势力包围,堵死退路。
除了仍然沉得住气的补阙台在外,宇文家,端木家等等,都不再观望,可谓是倾巢出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什么联姻亲情,什么多年交情,什么唇亡齿寒,比得上铲除掉这帮逆贼带来的权力空位来得实在?
徐凤年望向那些江湖莽夫,冷笑道:“要银子是吧?茅家给你们多少,巨仙宫给双倍,如何?”
徐璞笑着放下书箱,开始着手杀人。
他作为北凉军六万轻骑大都督,亲手杀人何曾少了去?
徐凤年负剑提刀前行,大局已定,更是无人敢拦,径直走到锦衣女子眼前,抬起手作势要打。
她泪眼婆娑,根本不躲。
红薯死死抱住这个红衣血人,死死咬着嘴唇,咬破以后,猩红叠猩红。
徐凤年只是伸手捏了捏她脸颊,瞪眼道:“你要死了,你以为我真能忘记你?做丫鬟的,你就不能让你家公子省省心?退一步说,做女人的,就不能让你男人给你遮遮风挡挡雨?”
第099章 孤城白首
有那些几十号草莽龙蛇倒戈一击,战局就毫无悬念,而在红薯授意下依着兵书上围城的封三开一,故意露出一条生路,陶勇明摆着舍得丢下敦煌城根基,率先丢弃失去主心骨和茅家,带着亲信嫡系逃出去,锦西州旧将鲁武则要身不由己,身家性命都挂在城内,悍勇战死前高声请求红薯不要斩草除根,给他鲁家留下一支香火,红薯没有理睬,鲁武死不瞑目,茅家扈从悉数战死,足见茅锐茅锐父女不说品性操守,在养士这一点上,确实有独到的能耐,徐璞将宫外逆贼金吾卫的厚实阵型杀了一个通透,剩余苟活的骑兵都被杀破了胆,丢了兵器,伏地不起。
徐璞随手拎了一根铁枪,潇洒返身后见到红薯,以及一屁股坐在书箱上调息休养的徐凤年,红薯欲言又止,徐凤年笑道:“敦煌城是你的,其中利害得失你最清楚,别管我,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这位徐叔叔,是我师父的至交好友,信得过。”
“见过大都督。”红薯敛衽轻轻施了个万福,先私后公,正色道:“劳烦徐叔叔带五十骑兵,追剿陶勇,只留他一人返回橘子州,也算敦煌城给了慕容宝鼎一个面子。徐叔叔然后领兵去补阙台外边,什么都不要做就可以。”
徐璞领命而去,几名侥幸活下来老宦官和紫金宫女官也都跟在这名陌生中年男子身后,徐璞三言两语便拉拢起五六十名想要将功赎罪的金吾骑兵,杀奔向一直不知是摇摆不定还是按兵不动的补阙台。
徐凤年一直坐在书箱上吐纳疗伤,看似满身血污,其实一身轻伤,外伤并不严重,不过经脉折损严重,一人力敌五百骑,没有半点水分,虽然茅家铁骑欠缺高手坐镇,但五百骑五百坐骑,被徐凤年斩杀两百四十几匹,又有撞向徐凤年而亡四十几匹,足见那场战事的紧凑凶险,茅柔显然深谙高手换气之重要,靠着铁腕治军和许诺重赏,躲在骑军阵型最厚重处,让骑兵展开绵绵不断的攻势,丢掷枪矛,弓弩劲射,到后来连同时几十骑一同人马撞击而来的手段都用出来,这其中武力稍高的一些骑尉,在她安排下见缝插针,伺机偷袭徐凤年,可以说,若只是双方在棋盘山对弈下棋,只计棋子生死,不论人心,哪怕徐凤年再拼死杀掉一百骑,也要注定命丧城门外,只不过当春秋以剑气滚壁和一袖青龙开道,再以春雷刀捅死茅柔,好似在大军中斩去上将首级,铁骑士气也就降入谷底,再凝聚不起气势,兵败如山倒就在情理之中,徐凤年即便有五六分臻于圆满的大黄庭和金刚初境傍身,也要修养两旬才能复原,这一场血战的惊险,丝毫不下于草原上和拓跋春隼三名高手的死战。放在市井中,就像一个青壮跟三名同龄男子厮杀,旁观者看来就是心计迭出,十分精彩,后者就是跟几百个稚童玩命,被纠缠不休,咬上几口几十口,甚至几百口,同样让人毛骨悚然。
徐凤年安静看着那些尘埃落定后有些神情忐忑的江湖人士,然后看着那个扑地身亡的壮硕老人,这位敦煌城鲁氏家主原本应该想要摆出些虎死不倒架的势头,死前将铁枪挤裂地面,双手握枪而死,但很快被一些人乱刀劈倒,践踏而过,一些个精明的江湖人边打边走,靠近了尸体,作势打滚,凑近了老者尸体,手一摸,就将腰间玉佩给顺手牵羊,几个下手迟缓的,腹诽着有样学样,在鲁武尸体上滚来滚去,一来二去,连那根镶玉的扣带都没放过,给抽了去,脚上牛皮靴也只剩下一只,都说死者为大,真到了江湖上,大个屁。此时的茅家,除了马车上两名蜷缩在角落的香侍女,都已经死绝,一个眼尖的武林汉子想要去马车上痛快痛快,就算不脱裤子不干活,过过手瘾也好,结果被恰巧当头一骑而过的徐璞一枪捅在后心,枪头一扭,身躯就给撕成两半,就再没有谁敢在乱局里胡来,个个噤若寒蝉。
徐凤年已经将春雷刀放回书箱,一柄染血后通体猩红的春秋剑横在膝上,对站在身侧的红薯说道:“接下来如何安抚众多投诚的势力?”
红薯想了想,说道:“这些善后事情应该交由大都督徐璞,奴婢本该死在宫门外,不好画蛇添足。”
她笑了笑,“既然公子在了,当然由你来决断。”
徐凤年皱了皱眉头,“我只看,不说不做。不过先得给我安排个说得过去的身份,对了,连你都认识徐璞,会不会有人认出他是北凉军的前任轻骑十二营大都督?”
红薯摇头道:“不会,奴婢之所以认得徐璞,是国师李义山当初在听潮阁传授锦囊时,专门提及过大都督。再者,凉莽之间消息传递,过于一字千金,都是拿人命换来的,密探谍子必须有所筛选,既不可能事无巨细面面俱到,也不可能有本事查探到一个二十年不曾露面的北凉旧将。咱们北凉可以说是两朝中最为重视渗透和反渗透的地方,就奴婢所知,北凉有秘密机构,除了分别针对太安城和几大藩王,对于北莽皇帐和南朝京府,更是不遗余力。这些,都是公子师父一手操办,滴水不漏。”
徐凤年自嘲道:“仁不投军,慈不掌兵。我想徐璞对我印象虽然有所改观,不过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红薯黯然道:“都是奴婢的错。”
徐凤年笑道:“你这次是真错了,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执意要逞英雄,返身入城,徐璞兴许这辈子都不会下跪喊一声世子殿下,顶多叔侄相称,你是不知道,这些军旅出身的春秋名将,骨子里个个桀骜不驯,看重军功远远重于人情,徐璞已经算是难得的异类了。像那个和我师父一起称作左膀右臂的谋士赵长陵,都说三岁看老,可我未出生时,徐骁还没有世子,他就料定将来北凉军要交到陈芝豹手上才算安稳,死在西蜀皇城外二十里,躺在病榻上,不是去说如何给他家族报仇,而是拉着徐骁的手说,一定要把陈芝豹的义子身份,去掉一个义字,他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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