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类接触






  其实潘佐治的不自觉行动,是人类天性的表现。因为他一眼看到小孩,就立即认出这被捆绑着的,是他遗失了五年的孩子(人们也认出了,否则怎会绑了他,送到他家里来 )。可以从孩子的浅棕色头发、淡黑像灰色的眸子,及像潘佐治年幼时的脸庞等看出。全身混血儿的象征,要不是皮肤被暴日晒得黝黑,更易辨认。再说,这是乡村村落山区,哪里跑来一名一丝不挂,全身布满殴斗伤痕、爪印和污垢的外国小孩呢?

  “他……他是……怎么找……找到的?”潘佐治的母亲,还不敢承认这是事实。

  “政府因这区出现疯狗症,要每家的狗均须检验,注射防疫针,并且扫荡野狗。他……”潘佐治的父亲,指着那被捆绑,还在挣扎吠叫的小孩:“就是村民协助渔农处人员,追捕一只野母狗,追到山沟的一个石洞里,连同母狗一起捉到的。村民认为他可……可能是我们失踪的孙……孙儿,就把他送来了。他……他可能是……是我们的孙儿,就把他绑来了。他……他可能是……

  是我们的孙儿,你……你的儿……儿子吗?”

  潘佐治父母相对苦笑,随即关切地凝视着他们的儿子,心情十分矛盾。

  潘佐治一下子很难回答,仅呆呆看着那小孩见他膝盖和掌心都长出了一层厚厚的胼胝。大概他一直像狗一样,以膝盖和手掌支撑,在地面行走,日久的摩擦而生出来的。

  “这是我的儿子吗?”潘佐治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是的,看来他就是我和玛利五年前不见了的儿子了!”他不能不向父母承认事实,虽然那是这样的无奈和难以置信。

  潘佐治不仅要承认事实,还要面对现实——怎样教养这个野性的小孩。因为小孩的母亲已经去世了,他现在要一身兼父母双职。

  潘佐治试图向小孩亲善,从冰箱里拿出一只鸡腿走至小孩跟前:“丹尼,丹尼!( 这是小孩出生时,在美国生死注册处所登记的名字) 他扬着鸡腿,逗引着小孩。小孩的子伸缩着,停止了吠叫,眼睛盯着鸡腿,张开了口,伸出舌头来,以膝和手蹲在地面上。

  “丹尼,乖!”潘佐治将鸡腿靠近小孩的嘴巴:“爹地给你东西吃!”

  佐治潘的话还没说完,手里一轻,鸡腿已经被小孩用口抢夺去了。小嘴塞得满满的,脖子一伸一缩的,像狗一般不会以手协助地狺狺啮食,咬得鸡骨碎响,但又非常技巧地,没有让尚未吃完的鸡腿坠地。

  众人口定目呆地看着小孩贪婪的把鸡腿啃啮,小孩亦在边吃边向四周的人,投以凶狠和怀疑的目光,嘴鼻不时作出“咕咕”

  的齿鼻共鸣的声音。大家心中不禁忖度:“以他用口吞食技巧这样熟练来看,即使解脱小孩被绑的双手,小孩也不会像人一般,以手协助进食!”

  不一会,小孩把整只鸡腿连骨头也啃食尽净。潘佐治再给了小孩一只鸡翅膀,也很快吃掉了。看来小孩饿极了,有一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仿佛能吃下一条牛。本来准备用作晚饭的一只鸡,全给小孩吃下了。小孩已经打着饱呃,嘴里含着几支鸡骨,用舌头不停的舐,就像啃骨头是他最感兴趣的事。

  潘佐治恐怕小孩渴了,斟了一杯冰水,但不知怎样喂小孩喝。小孩看到水,犹豫了一会,便立即把口里的骨头咬碎吞了,伸颈垂头以嘴向着水。佐治潘小心地将水杯移近小孩口边,小孩立即像狗一样,以舌头不停地舔水,啧啧有声,很快便剩下半杯舔不着了。佐治潘只好换了一只宽口碗,盛了水放在地上,任由小孩自己舔。

  小孩吃饱喝足,很快便疲倦了。只见他原地四脚爬爬的,连续兜着小圈子。不久,像是找到合适的位置,原地躺下,蜷缩得紧紧地,立即轻微地打着鼻息,睡得很酣,但并不安稳,像作着噩梦。

  潘佐治这时才能走近,仔细端详这名神秘地失踪,而经过五年后又突然寻回的,受尽了折磨的可怜孩子。从小小的,划花了的脸庞里,潘佐治看到了他自己的和玛莉的影子。

  潘佐治轻轻地解开了小孩子的束缚,并用由他母亲端来的温水和毛巾,怜惜地揩拭着自己儿子身上淤积着的污垢。他花了四盆水和两小时,才勉强把小孩子身上的污渍去掉,当然不能说干净了。

  除去污垢后的小孩胴体,伤痕更加明显。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伤痕呢?”潘佐治自己在问自己:“难道这是丹尼与其他狗兄弟嬉戏所留下的痕迹?”有这样的可能,小狗们嬉戏时,不是你咬我,我咬你的,咬个不停吗?

  潘佐治的母亲,不知又从那里,弄来了一套适合小孩穿的衣服。他和他的母亲合作,替小孩穿上了。把触目惊心的疤痕掩盖上,丹尼看来似人了。潘佐治把他的儿子轻抱入房里,将他放在自己的床上。

  晚饭在二十一时才吃,虽然母亲因为儿子由远地归来,烧了很多可口的家乡菜,但经过这一阵子折腾,谁会有胃口下咽呢?

  饭菜几乎是这样端上来,就那样端下去的,谁也没吃,谁也没说。大家心里就像灌了铅。父母仅关心地凝视着他们的儿子,儿子却视若无睹地,呆目瞪视窗外的黑暗。

  父母找不出一句恰当的安慰话,祸是他们闯的,还能说些什么话?要不是他们当年的坚持,要他的儿子,把妻儿带回来见见面,灾祸又怎会发生呢?他们只能摇头轻叹,内疚地走回自己房里去。

  潘佐治怎样回到自己房间睡下,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黎明时分,被床边的一阵狺狺狗嚎声吵醒了。他睁眼看到丹尼,狂怒地把穿在他身上的衣服撕个粉碎,布屑满床皆是。潘佐治很奇怪丹尼的己经剪去长甲的手指和牙齿,竟会有这样的破坏力。

  丹尼全部撕毁了衣服后,对坐在他身旁的父亲满怀敌意,龇牙舞爪地防犯着,退到床角蜷缩着,举止完全像一只受惊的小狗。

  潘佐治想伸手像安抚小狗般,轻后丹尼的头时,丹尼惊吠了一声并跃跳起来。他竟然能跳越他父亲的身体而落在床下,并立即跳越窗台,跃进屋外。潘佐治赶至窗前时,仅看到丹尼用掌膝缓爬几步,像是辨别方向,转暖间,就以掌和脚尖,迅速地消失在东方的晨雾里。

  “丹尼——”潘佐治嘶酸沥血的叫声。

  丹尼仍由昨天曾到过洞穴的那些村民,替潘佐治捉回来的。

  经过这次丹尼的逃走,潘佐治得到一个经验——丹尼还眷念着母狗,或是他的小狗朋友。因此,他从邻村已经检疫过的家庭中,弄来了一只可爱的小白狗,与丹尼一起生活在一个有栅栏的小房间里,像困在笼中的两只小狗。有了小伴侣,丹尼果然安静了,与小狗很快便熟悉了,一起追逐嬉戏。

  两天后,小狗已经和潘佐治稔熟了,并且当他叫嚷丹尼时,小狗立即跑至栅旁。丹尼也渐渐随着小狗,产生相似的反应,所欠的就是他不像小狗般,多了一条小尾巴,拼命地摇个不停罢了。

  尽管潘佐治花费了很大精力来教养丹尼,但丹尼的“人化”

  过程还是非常缓慢。潘佐治为了儿子,辞了美国的工作,全心全意地专职的从事这项“人化”儿子的工作。三个月下来,丹尼仅能办得到对家人熟悉了,不再惊怕,就像小白狗一般,围着家人身旁团团转,不用再囚在笼一般的小房内。小白狗跑到那里,他也跟到那里。跑和叫等等动作,都和小狗一样。

  潘佐治发觉丹尼的智力很低,小白狗变成了他的启蒙老师。

  潘佐治知道自己错了,小白狗现在已成为自己儿子“人化”的羁绊!但是怎样才能将小白狗带走,而不引致丹尼受到刺激呢?这是潘佐治现在感到最头痛的事。

  但是,奇迹来了。潘佐治接到了通知,他买下的王小明的编号五十二的画,已经巡回展览完毕,可以领取了。当潘佐治把这幅活像自己妻子的画,在自己房间里敲打悬挂时,小白狗好奇地跑了进来,丹尼亦焦不离孟的随后入房。

  未悬挂的画靠墙放在地上,小白狗对着画狂吠,丹尼却目不转睛地盯着画中金发女郎,首次没有跟随小白狗的动作。潘佐治本来提防着丹尼会将油画撕毁,却惊诧地发现丹尼竟会眼眶盈泪,孺慕地看着画中的母亲。更奇怪的动作是丹尼竟然依恋地,想偎入画中人的怀抱。潘佐治将吵吠着的小狗赶出房外,并把门关上。丹尼对这事情无动于衷(这是难得的一件事),依然全神贯注在画中。丹尼的手也会动了,他轻轻地展开小手指,用结满茧的手掌,抚摸着画中人的脸颊,眼泪流下来了,潘佐治第一次再听到自己儿子,在神秘失踪前的哭声,像人的哭声!

  潘佐治的眼睛湿润了,他忍不住蹲下去,拥着儿子和画中的妻子,抱着一起痛哭出声。

  “难怪玛莉一定要我回来村中团聚,原来是这样的团聚!”

  潘佐治哺哺地说:“玛莉,我们从此一家团圆,永不分离了!”

  第三章之6 语言是思维的基础

  我将故事写得比较详细,是因为我和琪琪访问佐治时,他向我提出的要求,希望我将这故事公之于世,目的在警悟天下父母,要注意幼小的心灵。

  琪琪在访问后,曾这样的问我:“我不明白,人的智慧,为什么会比不上小白狗?”

  “并不是比不上小白狗!从儿童心理学中,儿童的智力基础,起源于胎教和幼儿时期。当幼儿对人类社会的生活习惯,还没有意识去理解的时候,他的大脑就能够非常敏锐地,感知到外部世界的一切印象,并且毫不费力地深深的印在脑海中了。”

  “这与丹尼的智力发展有什么关系?你不看见丹尼,他已经快三十年了,智力还停留在十三、四岁的程度,发展缓慢!这还算有了王小明的画在旁激历,才能达到的成绩。是不是丹尼先天性智力不高?”

  “不错,丹尼连人类的两个最显著特征:说话的语言和直立行走,进展也很缓慢。但幼儿错过了基础起源时期,要再补偿这种损失,就算怎样努力,收效甚微。”我补充地说。

  琪琪考虑了一会:“你是说,如果婴儿的大脑,一开始就感受不到父母亲属说话的刺激,婴孩的智力,就会得不到全面的发展?”

  “所以丹尼的大脑……”我望着琪琪点头:“缺乏了人类的综合和思维能力。他自小就与狗为伍,因此,便处于狗一般的极低水平。”

  “怎会这样的?”

  “人的智力所以与一般动物不一样,因为人是生活在社会中,受到社会的积极影响和薰陶。你未听说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吗?”

  “这句话连小学生也会说,我想会没有听过?但与丹尼的‘人化’缓慢,有什么关系?”

  “人的思维能力,是建筑在会话的基础上的,并在这个基础上发展。你不会说话,不懂语言,你会思索些什么?你将会饿了就找吃的,渴了就找水喝,困了就睡觉,尿急了……”

  “好了,别说下去了。”琪琪怕我说下去愈来愈难听,把我的话截停了:“岂不是说语言很重要!”

  “这就是那些文盲的,即使智力商数很高,成就也受到局限的原因。”

  “你这话我就不同意了!”琪琪好像捉住了我的痛脚:“不要说远的地方,就是本地文盲的豪,亦有不少有很大的成就的。

  ”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当中牵连到‘际遇’的因素,和懂得用人的因素。其实这是一个‘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的问题——”

  “好了,别扯得太远了。”琪琪又截止了我的伟论:“你是说人类脱离了社会,智力就会逐渐降低。”

  “脱离社会久了,即使他能保持原来的程度,但社会是不停地进化的,故相对地说,脱离了社会的人,不是降低了吗?”

  琪琪点头:“这个说法我倒同意。近二十年来,由于电视普及到每家客户,现在的小孩与十多年前的同龄的,的确智力和思考力都高出很多,但坏的影响也多了。”

  “所以,世界每一个人,哪怕他或她多么保守或闭塞,不管他或她年轻大或小,愿意或不愿意,都会或多或少受到周围的人和事所影响。”

  “丹尼当年已接触到人的世界,为什么他只模仿小白狗,而不学人的行为?他最低限度从眼里看到,人才是他的同类呀!”

  看来琪琪仍未彻底明白。

  “狗窝里没有镜子呀!丹尼或者会知道自己的手脚与狗不同,身上也不长毛,但他怎会明白其中道理?丹尼的狗妈妈,受尽了人的欺凌,对人产生惧怕和仇恨,它的这种观念,也被丹尼耳濡目染地吸收了,所以丹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