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红
书生笑道:“百无一用是书生,书生还能做些什么?只有搬出书本上的那套东西,除了写写画画,另外我还略通卜卦、风鉴、歧黄。”
魏胖子猛击一掌,道:“老弟,这样好不?就在我这‘高升客栈们前摆个摊儿,既算卦又悬壶?”
书生扬眉笑道:“我一无青囊经,二无龙宫方,万一推吉为凶,医死活人,让人毁了牌儿,砸了摊儿事小,吃官司事大。”
帐房老先生眨动着老花眼镜后的一双老花眼,不禁莞尔。
魏胖子也失笑说道:“走江湖的郎中哪个有真本领?还不是凭着一张能说善道,把死人说成活人的嘴胡说八道,满口胡扯!说笑归说笑,说真的,老弟,就这样成么?”
书生笑道:“成,就这样办,不过……还要麻烦老哥哥了。”
魏胖子一副古道热肠,豪迈、干脆道:“自家兄弟,没这一套,择日不如撞日,咱们明儿个就开张,应用的东西您一概别操心,全交给我好了。您就长住在我店里,白天做生意,晚上睡觉,店钱、饭钱先赊着,等您有了生意,挣足了钱再算不迟,如何?”
书生目光凝注,微笑点头不语。
魏胖子笑了笑,没再说话,可是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望了望书生,一巴掌拍上自己的后脑勺,例嘴一笑,道:“瞧我多糊涂,这半天都没通个姓名,我叫魏清,小镇上都叫我魏胖子,老弟,你呢?”
书生似也才想起,也觉好笑,道:“姓吕,双口吕,单名一个毅字,毅力之毅。”
魏胖子异地遇乡亲,认为值得庆贺一番,以替这位乡亲。
新交的吕毅老弟洗尘名义,吩咐店中伙计准备盛宴一席,邀老帐房做陪,要大吃大喝,作一夕之欢。
书生吕毅才要开口,魏胖子却大笑说道:“老弟放心,这一顿归我请客,不跟你算钱。”拉起书生便往后院行去。
书生坚拒不成,只得叨扰。
书生毕竟是书生,在魏胖子那只又肥又大的巴拿下,他那难以缚鸡的几两力气,根本派不上用场,有挣扎之心,无挣扎之力,蹩眉苦笑,任由魏胖子拖向后院。
魏胖子没有家室,清清净净的一个人儿。
据他说,一个人儿无牵无挂,舒服!
至于“高升客栈”偌大产业,他说得更妙,也显得胸襟洒脱,他说:“钱财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一旦伸腿瞪眼儿咽了气,谁稀罕谁拿去!”
这顿饭,生个大男人无拘无束,也许因为有东西填了肚子,书生有了活力跟魏胖子、老帐房两人开怀畅饮,放声谈笑,兴高采烈,欢愉异常。
席间,魏胖子借着酒意要试试这位老弟的青囊卜卦神术灵不灵,哪知不试还好,一试之下,竟使他目瞪口呆,酒醒一三分,惊服无似,疑为天人!
书生坦而言之,历历如绘,有若目睹。
老帐房震惊之余,意动心痒,也要凑凑热闹,他说他经常头昏眼花,请书生妙手一诊。
按说,老年人头昏眼花这是必然现象,可是,书生他并不推辞。
他伸出那白皙修长的手指只一把脉,便立刻微笑的说出症结。他表示,老帐房年轻时酒色过度,因而老来肾亏体虚,并即席挥毫开方,包管一帖立愈,更戏谑这一切一方,全部奉送。
老帐房老脸通红,并非酒意,窘笑称谢,双手接过。
就这么一席酒,吃到了将近二更……
第二天一早,“高升客栈”门前,摆上了一个卦摊儿。
卦摊儿上,一块桌布直垂桌前。字,是书生的亲笔,左边写的是:一支铁笔分休咎。右边写的是:三个金钱定吉凶。横批;铁口卜卦。
桌上,应用物品一应俱全。
另外,还悬了一块木牌,两边写着:“专治奇疑百症”、“包管药到病除”,正中顶端横写四个大字:妙手回春。
书生吕毅,就坐在摊儿后面,换上了一身新行头,一袭雪白儒衫。俗话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一点不差,瞧他今儿个这身打扮,除了脸仍是黄的,不太好看外,由背影看,十足的潇洒飘逸美书生。
造物确也弄人,这么一个人儿却偏偏让他生了这么一张脸,设若换上一张冠玉般俊面,那真不知要羡煞多少人呢。
头三天,一晃过去,没生意上门,一文钱也没挣到。
本来嘛,才开张,哪行哪样不是这样儿?
尽管魏胖子与老帐房不遗余力地到处宣扬,说店里来了位活神仙,天如因有乡亲关系,摊儿也摆在他门口,不用说,那是吹嘘、夸大、渲染,没人儿肯信。
过路的人,都只投以既诧异又带讪笑意味的目光,却不愿意走近摊前来问津。
书生吕毅对这种看似必然,又好像苗头不对的情形,毫不在意,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魏胖子却反而有点难过,一番慰劝费了大半夜工夫。
人,究竟禁不起一再宣扬鼓吹,忍不住心中的好奇。
第四天早饭过后,卦摊儿来了生意,发了利市。
那是个中年粗壮汉子,一身蓝布衣裤,戴着草笠,袖子裤腿卷得老高,手上、腿上都是于泥巴,一望而知是个庄稼汉;他还是抱着灵不灵、试试看的想法。
走到卦摊前,直愣愣地望着书生目毅,劈头一句话,便说:“算卦的,你这卦灵不灵?”
书生吕毅想笑,可是他没笑出声来,望了望面前这半截铁塔,答得妙:“这很难说,我磨破了嘴,说上了天也没用,你老兄何妨试试看?”
庄稼汉,老实人,说话不会拐弯儿,直筒筒地说道:“我本来就是这个打算……”顿了顿,一翻牛眼,说道:”你说话怪好听的,哪儿来的?““北京。”书生目毅答了两个字。
“怪不得。”庄稼汉咧了咧嘴,算是笑,道:“北京,离这儿很远,是么?小时候听我爹说过那儿很热闹,有皇上、宫殿,还有什么大楼,人能挤死人,早就想上北京逛逛,可是不敢去,没盘缠也去不成……”
这倒好,哪像是来问卦的,他一抹嘴,咽了口唾沫还想往下说。
书生吕毅已然微微地皱了皱眉锋,截住话头,道:“老兄,你是看相、占卦?”
庄稼汉停了嘴,还有点不甘心,摸了摸口袋,又愣愣发问:“算一卦儿文钱?”
书生道:“卦不灵不要,卦要灵,随你老兄的意思,给多少我要多少。”
“这倒稀罕。”庄稼汉呆了一呆,道:“你先生还是开个价吧,我给不了你太多。”
书生不禁失笑,道:“这样吧,灵,你给我两文,不灵,我分文不取,如何?”
“两文?”庄稼汉有点不相信,瞪大了一双牛眼。
书生吕毅笑道:“我是因人开价,这年头儿挣钱不容易,我怎好多要苦哈哈的血汗钱?
换个钱来得容易的,我会狮子大开口,狠狠地敲他一笔。”
庄稼汉耸然动容,道:“看不出你先生还是好人……”
书生吕毅一笑接道:“好人,坏人,脸上都没字儿,你老兄要问什么,说吧?”
这是他第二次催促,庄稼汉突然间害了羞,搓了搓一双满是干泥的手,咧嘴嗫嚅,赧然的说道:“我老婆快生了,接生婴说出不了三五天,这是头一胎,你先生给我算算是个小子还是个赔钱货。”
听口气,这位老兄望子心切,希望是个能接替香火、传宗接代的小小子。
书生笑了,对这种人,用不着弄璋、弄瓦,文诌诌的、酸溜溜地那一套,手未动一下,只望了对方那张淳厚、朴实、憨直,溅了几点泥星儿的大脸片刻,便道:“这容易,恭喜老兄,添丁发财,是个小子。”
庄稼汉正被他看得脸红心跳,闻言一蹦老高的,惊喜大呼:“真的?先生,你不是诓我高兴吧?”
“这还能骗人?”书生淡淡笑道:“灵不灵,三五天后便知。
钱,你先别忙着付,等到时候再说,不灵你老兄别给,再不然你砸我的卦摊儿。
“”这样就行了么?“显然,庄稼汉动了疑,没吃过羊肉,总闻过腹膻味儿,他看过不少算卦的,可从未见过像这位算卦先生不动手,只凭眼睛的。
“行了。”书生点头说道:“我这算卦的跟一般走江湖、混饭吃的郎中不同,信不信由你,灵不灵到时自知。”
这时候,卦摊儿前已经围上了不少吃饱了饭,闲着无事儿的看热闹的人。书生话才说完,突然有人笑着插了一嘴:“听见么?大牛,别在这儿发愣了,回家等着去吧。
先生要是算得准,你就只管乐掉了牙抱小子,好在只有三五天,你急什么?”
庄稼汉看了那人一眼,脸一红,带着傻笑钻出了人群。
就这么一桩生意,一时还拿不到钱,正主儿走了,看热闹的也失去了兴趣,又站了一会儿,看看没第二个问津,就要散去。
蓦地里,喜呼声震天惊人,刚离去未久的庄稼汉大牛,挥着手,飞奔而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惊喜,指手画脚,口沫乱飞,道:“灵,灵,真灵!一点没错,是个又白又胖的小子,先生,你简直是活神仙,大牛给你叩头了。”纳头真要拜下。
却被看热闹的一人一把拉住。“大牛,你喜坏了?大伙儿也弄糊涂了,不是说你媳妇儿还要三五天才生么?”
大牛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刚才回家,跨进门,她就生了。”
“那……”那人说:“你该好好谢谢人家先生了。”
“当然,当然,一定!一定!”庄稼汉大牛点头像捣米道:“这是卦钱,明天再送红蛋来,小意思,就算谢谢先生吧。”就要探手人怀。
书生突然一笑挥手:“老兄,这不忙,你是喜糊涂了,这时候怎能放着嫂夫人一人在家?”
对!天!忘啦!大牛抬起的手又放下,急急一声,道:“那……先生,我先赊着,明天我再来。”拔腿飞奔而去。
惹得看热闹的人哄然一阵大笑。
这下行了,卦灵了,看热闹的再也不肯走了,所有的目光齐集这位“活神仙”
一身,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也难怪,他们就从未见过算卦算得这么灵的。
这一次也许是偶中,但再看,生意接踵而至,算卦问卜的接二连三!
以后的事,那得等以后应验,可是,以前的事却是每言必中,分毫不爽。
这可不简单,岂不成了君平再世,詹尹重生,“鬼谷子”王禅老祖出了“云梦山”?
卖主讲十句,抵不过买主说一句时是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书生吕毅那“吕铁四”、“活神仙”之名便横里传播,不胫而走。
传话的,会渲染,有人竟说,书生吕毅是洞宾老相吕纯阳的化身!
这岂非滑天下之大稽之无稽之谈?
不过,由此可以证明,书生吕毅的确是精通深港风鉴之学,是有多么不简单,卦是多灵、多准!
同样的,他那一手高绝的歧黄之术,也果然能妙手回春,医好了不少奇难怪症,正如那牌上所写:药到病除。
这么一来,“高升客栈”之前,门庭若市,车水马龙,络绎不绝,拥挤不堪!
魏胖子喜不自胜,笑口常开,逢人便夸乡亲,引以自傲,大沾光彩。
不出半个月,已经红透半边天,震动了遇进,小镇上妇孺皆知不用再说,就是那附近几个县城,也都知道小镇的“高升客栈”内,住着一位活神仙、赛华佗。
于是,小镇更热闹了,“高升客栈”门外门内,雪花花的银子滚滚而进。
魏胖子更胖了,脸也更红了,笑眼眯成了一条缝儿。
但,书生很怪,他分文不留,每日收入全数交给了魏胖子,他的用意很好,要魏胖子代他存着,日后要走时再拿回来,否则他一个人要他往哪儿放?
除此而外,他还兴了个新规矩:每天只算十卦,医十人,绝不超过此数,然后收摊下牌。如天色尚早,就背着手到处逛逛;晚了,就在客栈中帮魏胖子及老帐房料理一些事务,俨然像一家人。
这个规矩一兴,远近慕名而来的,更是争先恐后,挤破了头;有的甚至天未亮就等在“高升客栈”门口,唯恐落人之后。
“秃子跟着月亮走”,小镇上的大小客栈全沾了光,生意立刻都兴隆起来。尤其是“高升客栈”,比别家生意更好,几几乎夜夜客满。
书生仍是一本初衷,有钱的多要,没钱的少要,甚至于奉送。
魏胖子渐渐悟出,自己这位乡亲吕毅老弟所兴的这套规矩,对他,是感恩图报;对这小镇,是为这群苦哈哈的朋友旺盛生意,让他们有机会多赚两个钱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