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红
高大汉子一偏头,挣了开来,悲愤地惨笑,说道:“我是疯了,老四,要疯咱们就疯到底,走!”
伸出那只好手,拉住矮胖汉子,转过身。
矮胖汉子一惊,沉声道:“老大,你要干什么?”
高大汉子神色怕人,狞笑说道:“往西走,领那主儿找上窝去。”
矮胖汉子道:“老大,糊涂,你知道窝在哪儿?”
高大汉子一愣呆了。
矮胖汉子适时又道:“老大,要想落个全尸,求个痛快,就跟着我乖乖地往前走,别以为你瞧不见人家,人家可正瞅着咱们呢!”
刚升起的悲愤,刚壮起的胆,刹那间被这一句话扫得一千二净。高大汉子机伶连颤,浑身哆喷,低下了头。
走可是往前走,也一步不停。
无如,现在走,跟刚才走的情形可大大不同了。
别说他,换了谁也一样,一步步地往断头台、鬼门关走,心里又是一种什么滋味?谁又能不怕?
高大汉子四肢冰冷,手心儿透汗,浑身冒寒气。
矮胖汉子目光深注,摇头一叹,道:“老大,你这是何苦?
劝你别听,你偏要听……“高大汉子没说话,他哪还能说话?
矮胖汉子唇边掠过一丝抽搐,笑得悲惨,接道:“老大,别怨,谁都别怨,要怨只能怨咱们自己。当初谁叫咱们进来的?
你说得好,既然进来了,就该认命……“高大汉子仍没开口。
矮胖汉子脸色一变,陡挑双眉,神色狰狞,厉声道:“老大,你我五兄弟英雄几十年,纵横半辈子,手掌刀口,沾了多少血,杀过多少人,你那往日不眨眼的狠性铁胆何在?别砸了招牌,增羞地下的老二、老三、老五!”
高大汉子胜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胀得通红,抬头强笑,开了口,话,说得好不凄惨:“老四,兄弟多年,你该知我,这半辈子,我何曾懂得一个怕字?江湖上过的本是刀口舔血生涯,你杀人,总有一天要被人杀;你说得好,命一条,阴曹地府迟早要走一趟,有什么好怕的……”
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只是我胸中这口悲愤之气难平。
老四,你想想,咱们图的什么?为人卖命,先折了老二、老三。
老五,最后连咱们两个也不留,咱们可是有功无过,却落得这般下场……“矮胖汉子自嘲一笑,道:”我说过,要怪怪自己。“
高大汉子道:“你认命了?”
矮胖汉子道:“不认命又如何……”
笑了笑,接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绝,良弓藏,谁让咱们当人走狗?良弓难免被藏,何况咱们这两把劣弓……”
扬扬眉,又接着说道:“老大,看开些,这是临死前咱们一个教训,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现在来了,报应当头,躲也躲下过;当年咱们怎么对人家,如今咱们也准备怎么接着,种了瓜得不了豆,相信报应迟早也会落在他们头上。
老大,笑笑吧,下辈子,咱们都学聪明点儿就是了。“看来,他看得开,有点洒脱气。
“说得是,老四,怎么我由来不如你!”
高大汉子笑了,但笑得好勉强、好凄惨。
矮胖汉子也笑了,只比高大汉子好一点,可也够使人怜悯、使人可怜的。
他这笑,起初没有笑出声。
但,最后,有了声音,而且,声音渐渐地越来越大,一直笑得流出了眼泪,一直笑到声嘶力竭……
月头偏了,地上那两个长长的身影,拉得更长。
矮胖汉子抬眼凝往远方,泪眼模糊,喃喃地说了这么几句:“几十年了,这是最后一天,老大,睁开眼睛瞧瞧吧,月亮挺可爱的,错过了,就永远瞧不到了……”
高大汉子听了话,缓缓抬起了头……
…
坐拥书城 扫校
第二十章
夜寂寂。
今夜,月如钩。月色,有点昏暗。
这是一大片荒郊旷野。钩月,在这荒郊旷野中,显得特别凄清,因之,这荒郊旷野,也显得特别空荡、寂静。
这儿,听不到任何一丝声息,除了那偶尔传自远方的几声浪降,狼嗥拖得长长的,刺耳、难听、怕人。
在这昏暗月色下,荒郊旷野的一角,有一座残破古刹,古刹断壁危垣,大殿中那尘土厚积的神案上,一灯如豆。
不,不是灯,那是一段残沙。
微弱烛光下,大殿左侧两淮枯草上,面对面地坐着两个人,正是那高大汉子跟矮胖汉子。
那辆独轮小推车,就靠在大殿外四。
由偏殿断檐上洒下来的昏暗月光,正落在他两个身旁五六文处;这片月光,似乎比他们的烛火还亮。
高大汉子跟矮胖汉子中间的地面上,摆放着几样卤菜;矮胖汉子手中拿着一个葫芦,想必,葫芦中装的是酒,他嘴对嘴喝过一口,抹抹嘴,顺手递给高大汉子。
高大汉子神色有点木然,摇了摇头,没伸手。
矮胖汉子一笑说道:“老大,往日豪情而今何在?这机会可是难得啦。”
人,不到死的时候怕死,可是一旦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往往一切都看开了,现在这矮胖汉子就是这样。
要不,便是他胸襟洒脱,胆气两壮。
高大汉子抬眼深注,皱眉说道:“老四,哪来这好兴致?”
矮胖汉子笑说道:“人,到了这时候兴致最好,荒郊治刹。
对月、当烛,这,人生能得几何?何况这已是最后一回。老大,拿去!“高大汉子陡挑双眉,一声不响,伸手接过葫芦,一仰脖子,咕噜灌了一大口,一皱眉,又把葫芦递还矮胖汉子。
葫芦刚送到矮胖汉子手中,他就又二次伸手,抓起一把牛肉塞进口中,满嘴皆动,络腮胡颤抖,一阵乱嚼。
矮胖汉子一掌拍上左膝,笑道:“对,死也得做个饱鬼。”
一仰脖子,灌了一大口。
高大汉子把口中物咽下了肚,一抬眼,道:“老四,你说今晚?”
矮胖汉子点点头,道:“我说咱们看不见明天日出。”
高大汉子目光外望,道:“老四,夜深了。”
矮胖汉子抬手一指,笑道:“瞧,月影才刚移上,急什么,等着吧。”
高大汉子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突又叫道:“老四……”
矮胖汉子道:“怎么?”
高大汉子道:“你说咱们准逃不过今夜?”
矮胖汉子点头说道:“九成九错不了。”
高大汉子目中的光一闪,道:“那咱们何必等人家?”
矮胖汉子目光深注,笑了:“老大,只是九成九,还不足十成,好死不如歹活,有一丝的希望,咱们也不能放弃。”
高大汉子神情一震,道:“老四,你是说……”
矮胖汉子笑了笑,道:“耐着心,等下去。”
高大汉子闭上了嘴,伸手一把抢过葫芦,仰头直灌。
矮胖汉子适时笑道:“老大,省点儿,葫芦底儿朝了天,剩下来的时光怎么打发?”
高大汉子一愣,葫芦离了嘴,道:“说得是,给你。”
顺手递了过去。
矮胖汉子一笑接过葫芦。
于是,你一口,我一口,默默的轮喝起来。
月影出了殿时,葫芦底儿也朝了天。
高大汉子别看他个头大,酒量却浅,他已经有了三分醉意;矮胖汉子量大,竟是一分酒意也无。
高大汉子手一甩,摔了空葫芦,道:“老四,夜过了一半儿了。”
矮胖汉子道:“还有一半儿呢。”
高大汉子道:“杀人可都是拣这时候。”
矮胖汉子笑道:“那是咱们,人家可不一定跟咱们一样。”
高大汉子像哼又似笑地耸了耸肩:“想当年,咱们专拣这时候杀人,到如今,这时候咱们却坐在这儿等死,这滋味,可真不好受。”
矮胖汉子也耸了耸肩,道:“这就叫报应……”
突然,一个清朗的话声起自殿外:“不错,你倒很有自知之明,的确报应到了。”
高大汉子机伶一颤,神情剧变,翻身便要跃起。
矮胖汉子出手如风,左掌已然按上他的肩头,四目投注,大殿外,天井中,一袭雪白儒衫,飘逸、流洒,南宫逸翩然而至。
月色下,威凛若神,好不慑人。
矮胖汉子毫无惊骇惶恐色,收回手,缓缓站起:“南宫大侠来了?”
南宫逸冷然点头:“不错,我来了。”
矮胖汉子道:“夜深露重,南宫大侠何妨进来谈。”
南宫逸道:“既来了,还能不进来?”
一抬腿,人已到了殿中,好高绝的身法。
目光轻扫,看了看葫芦跟那包只剩几块的卤菜,道:“你两个好兴致。”
矮胖汉子道:“南宫大侠来迟了一步,如今是酒菜都没有了。”
南宫逸道:“我不是来吃喝的。”
矮胖汉子笑道:“我兄弟却不能不聊表寸心。”
真会说话。
南宫逸淡然一笑,道:“姜东流,你好像早在意料中?”
矮胖汉子姜东流笑道:“南宫大侠该知道,姜东流料事之能不差。”
南宫选笑了笑,道:“怪不得你两个这么大胆。”
姜东流道:“只料到南宫大侠这时候一定能找到这儿,并不够。”
南宫逸道:“你还料到什么?”
姜东流道:“南宫大侠奇才第一,智慧高过姜东流多多,还会不知道?”
南宫逸笑了:“你自知必死?”
姜东流道:“把握倒有九成九。”
南宫逸微笑不语。
姜东流道:“难道不是么?”
南宫逸道:“很难说,我还没做决定。”
姜东流道:“但愿能出姜东流意料之外。”
南宫逐谈笑说道:“‘夺命五鬼’曾经纵横武林,可不是等闲人物。”
姜东流笑道:“对别人,可以这么说,在南宫大侠面前,只有束手乞命。”
南宫逸道:“颇出我意料之外。”
姜东流道:“好死不如歹活,蝼蚁尚且贪生。”
南宫逸道:“你可是昂扬七尺须眉大丈夫?”
姜东流道:“大丈夫也是人。”
南宫逸道:“人不一定都怕死。”
姜东流道:“那要看什么情形,怎么说了。”
南宫边道:“怎么说?”
姜东流道:“要按死不能免,迟早而已,阴曹地府总要走一趟来说,没什么可怕的,随时可以死。”
南宫逸扬眉一笑,道:“还有呢?”
姜东流道:“不说也罢。”
南富途道:“怎么?”
姜东流道:“说了白费,南宫大侠未必肯信。”
南宫逸笑道:“你似乎很有把握。”
姜东流道:“只是自知难以取信于人。”
南宫逸道:“我从来没跟你交谈过。”
姜东流道:“今夜姜东流至感荣宠。”
南宫边道:“如今谈过了,虽只那几句,你已令我刮目相看。”
姜东流道:“能得南宫大侠一句谬赞,姜东流虽死无憾。”
南宫逸道:“我很为你惋惜。”
姜东流道:“南宫大侠指教。”
南宫遗道:“当初你走错了路。”
姜东流道:“我有同感,还不只一次,两次都走错了。”
南宫遗目中异采一问,道:“想回头?”
姜东流摇头苦笑,笑得悲惨、凄凉:“一失足成千方恨,何况两次失足,谈何容易?”
南宫逸道:“回头的事,没有迟早之分,容易与否那在自己。”
姜东流再次摇头,悲惨苦笑:“这道理,姜东流懂,无奈深溺苦海漩涡中,有心无力。”
南宫逸目中暴射成光,道:“我有心提你一把。”
美东流突然双膝着地,泪水泉涌,无限激动:“姜东流感同再造……老大,跪下。”
彭烈一愣,推金山,倒玉柱,砰然一声,伟躯矮了半截。
南宫逸身形飞闪五尺,目中异来闪漾,道:“南宫逸愿意做做天下第一个相信五鬼的人,起来说话。”
美东流、彭烈再拜而起,姜东流激动道:“南宫大侠,人性本善,姜东流兄弟不是狠心狗肺人。”
南宫逸目光凝注,道:“现在你可以说了。”
姜东流道:“既有挣脱苦海之心,谁还想死?”
南宫逸道:“说得是,不然何必挣脱、那么人呢?”
姜东流抬手一指小车,道:“在那儿,不过,南宫大侠不必看了。”
南宫逸淡然说道:“我知道,我问的是皇甫少青。”
姜东流一愣,道:“南宫大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