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胆丹心
曹寅不由越发暗笑道:“哎啊,由皇上特旨钦派,那你不成钦差吗?亏得你还说是至少,万一至多又是什么咧?”
程子云又一捋虬髯笑道:“俺本来说明在先,只查明那鱼家父女藏匿之处,却没允你拿人,你既至多让俺主持其事,俺便只有至少让皇上特旨钦派咧,这能怪得俺吗?”
曹寅笑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个,你不出面下手拿人也无妨,只将那鱼家父女藏匿之处,告诉我也是一样。”
程子云哈哈大笑道:“如只要他父女这藏匿之处,这便好办,你只假俺十口,俺便还你一个确实所在,但那小玉燕儿,你却须在这期间给俺弄妥,俺却就喜欢个钱货两交,概不欠帐,你可别误事咧?”
曹寅忙道:“原来说了半天,你还要期以十日才能探听出来,玉燕那丫头至多不过千金身金,只我和她那假母一说便行,你如所言不实,却又该如何咧。”
程子云略一沉吟道:“既如此说,你别老不放心,俺且略露端倪便了。”
说着,便将沿江查访所遇约略一说,曹寅不由一怔道:“这太湖向来就是一个盗窟,水天空阔,加上岛屿星罗棋布,港叉纷歧,如果那老海盗真的藏到那里去,要想拿他那便难了。”
程子云又大笑道:“俺原只说告诉你下落,却没有说拿人,便也为了这个,我们是交代分明,你却不可因此赖帐咧。”
曹寅道:“程兄但放宽心,这一姬之赠,我还不至便要赖帐,不过,那开小店的女人既已在逃,那老丐又不知去向,这徒托空言的话,我却无法入奏,程兄如果有心相助,还须妥筹善策才好。”
程子云又沉吟半晌,猛然一拍大腿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俺决定亲自到那太湖去走一遭便行咧,只是俺一人其势未免太孤,再说,那湖面上是玩水的地方,俺对此道虽也学过,却不甚利落,现在却须用你方才说的话,还得派上俩得力的能手,随俺调遣才行。”
曹寅忙又笑道:“程兄真乃今之奇士,此间大小衙门以及水师将弁,扈从文武百僚,何止万人,出事以后,皇上虽然严禁声张,不许因此扰民,但谁不想建此奇功,却没有一个能稍得线索,想不到程兄微行只一出去,便将去处查出,更愿亲临虎穴,此岂常人之所能及,既如此说,如果须人差遣,小弟自当竭力设法襄助,至于那玉燕,只等擒得刺客回来,便是佳期,还望多多着力才好。”
程子云倏又颜色一整道:“你又错咧,俺虽不肖,却不会为了一个烟花贱质便尔甘受足下驱使咧。老实说,前言只是一时相戏而已,俺之所以不辞长途跋涉,奔波南下,却是为了王爷既以国士待俺,不得不以国士报之,此去,也只为了能将那鱼家父女拿住,便可将雍邸和年羹尧一齐攀倒,替王爷去一劲敌,却说不上便为声色货利所动,你真打算用那个小姐来做香饵,俺这金鳖却不会上钩咧。”
曹寅忙把大拇指一竖笑道:“程兄真了不起,老实说,我也知道你一定是游戏三昧,但千古英雄名士,决无不偶佳人,小弟既话已说出口,也无不践之理,反正我替你在江南留上这一段佳话便了。”
程子云又一拍大腿大笑道:“曹兄真俺生平知己,既如此说,俺如过拒,倒反有拂盛意了。”
说着又道:“事不宜迟,你打算弄些什么人随俺前往,却须精干得力才好,如果只弄些废物来,那倒还不如俺独自前往为妙。”
曹寅道:“你放心,我这就出去一趟,至迟明天必有得力能手随往,你且请稍等,我先失陪咧。”
说着告辞出去,果然到深夜方才回来,一见面便道:“我已设法,邀得江南名捕张大勇左天彪来,全是精于水性,智勇双全的人物!你要见见他们吗?”
程子云一偏脑袋,捋着虬髯道:“张大勇我没听说过,那左天彪,不是外号金毛虎只手屠龙的那左老头儿吗?如以岁数而论,也该在七十以上咧,他到现在还跟官应役吃公门饭吗?”
曹寅道:“原来你也认识这人,他如今早在这附近下蜀镇上纳福,哪还会再在公门中混饭吃,那是我用名帖着人请了出来的,程兄少时见面还须赏他一个脸面。”
接着又道:“便那张大勇也是江宁县衙退卯班头,现在此间江下做木行生理,由我托人请出来,他声名虽不及左天彪,水性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年纪也较轻,并且走及奔马,有飞毛腿之称,少时你一见便明白了。”
程子云点头道:“那且着他两个进来,待俺看看再说,此外俺此去还须趁手兵刃暗器,你这里,有短刀袖箭吗?”
曹寅笑道:“这些东西只有钱便有处买,那南城外铁匠店有的是,程兄尽管选购,便船只我也备妥,决不会误事。”
说着又唤来左右道:“你们快到厅上去将那左、张两位老班头请进来,就说我和京里下来的程老爷在花厅相候。”
那家丁去后,不一会便引了两个一身便服的老头儿进来,灯光下看去,第一个年在占稀以上,须眉皆白,却精神饱满,毫无老态,面庞长中带圆隆鼻阔口,皮肤微现红色,身上只穿着一件蓝布大褂,那后面一个,紫黑脸膛,浓眉大眼,一部花白胡子,看去,也在六十上下,却穿着一件青绸长衫,一进花厅,口称下役左天彪、张大勇叩见,便待跪下去,曹寅、程子云双双迎出扶着道:“两位老英雄久经辞差不干,何须行此大礼,且请入座再为细谈便了。”说着便以宾主之礼肃客就坐,那左天彪首先道:“有曹大人和程老爷在此,哪有下役等座位,大人有话但请吩咐便了。”
曹寅大笑道:“老英雄这等说法,那便不是我和这位程老爷相邀之意了。”
程子云也道:“俺在山东,便久已闻得左老英雄以一柄分水狼牙钻,和十二支透骨追风镖得名,简直是威震大江南北,无人敢敌,久已打算一见,只恨俺事情太忙,近日又蒙十四王爷延往北京,更加事与愿违,却心仪已久,便这位张老英雄,也是这一带知名人物,你二位要这么一来,俺便不好共事咧。”
二人又逊谢再三方才坐下,曹寅略为寒暄之下又笑道:“我与程老爷这次所以请二位出来,是为了有一件大案非二位不能破,所以才特为派人相邀,还望二位鼎力相助才好。”
那左天彪忙道:“下役既蒙大人和程老爷赏脸,自应遵命,略效犬马之劳,但年纪委实太大了,只恐力不从心,不免误事,还请大人先将案情对小人言明才好量力而行。”
曹寅忙将左右屏退一说程子云所言,并道:“二位如能相助这位程老爷将刺客擒来,不但皇上恩诏一下立刻平步青云,便能探出鱼家父女匿处,也是赏赐有加顶戴荣身。这是千载难逢的机缘,还望不可错过。”
二人闻言不由半晌做声不得,左天彪首先道:“曹大人和程爷在上,下役承蒙这等恩遇,并非不知进退,实在如今筋骨已硬,功夫也放下多年,这鱼家父女委实难敌,加之那太湖之中,外面看来似乎异常平静,实际则处处荆棘,外人如想进去比登天还难,如果这鱼家父女确属藏在里面,那便更无法想,这等案子下役实不敢率尔承办,还望大人明察。”
曹寅忙道:“闻得那太湖之中昔年确实萑苻不靖是个盗薮,但自本朝定鼎以来,皇上德化所至,久经敛迹,间有劫掠,难道近日其中又有大股盘踞吗?”
二人不由彼此相顾做声不得,程子云却颇不耐道:“二位有话只管请说,曹大人固然不是地方官,便俺程子云在贵省也无职守,不过因为皇上曾有密诏,要拿这刺客,打算藉此稍报天恩,二则也大家图个出身,这是可进可退的事,如果实在厉害,不但二位一世英名不易,便俺也犯不着咧,你二位既知实在何妨先说出来,让俺和曹大人再为斟酌不也好吗?”
左天彪仍旧沉吟不语,张大勇却先看着他道:“老哥哥,你我全已这大岁数,既蒙曹大人不拿我们当个退卯下役,优礼邀来,便办不了,实话却非说不可,待我先对大人说便了。”
说着又请了一个安然后道:“大人也许不知道,目前这太湖之中,虽然不见有什么大案,实际上却有好多隐名能手,隐居在内,他们虽不出来劫掠行旅,为害客商,一样种田打鱼各安生理,照样完粮纳税,极其安份,但外人如果想进去,却颇不易,尤其是公门中人,打算访查探听什么,只被看出,实话实说也许无妨,只心存敌意,那便非吃亏不可,不用说只下役等一二人,便人再多些,功夫再好些也别想出来。所以只好请大人和程老爷多多原宥了。”
程子云忙又道:“他们既然安份为什么又不让公门中人进去,这又居心何在,难道打算造反吗?这个俺却有些不信,你知道那为首的是谁吗?”
左天彪不等张大勇答话,先道:“程老爷如问这个便下役也不太清楚,不过这位张老弟的话却是实情。”
曹寅一看二人神色忙道:“我知二位现在全有身家,不愿结怨匪人,但这刺客是否藏匿其中,却必须查明,何况此事即使必须当官,也有程老爷出面,决不令二位老英雄为难,还望不必椎辞。”
左天彪又踌躇道:“大人如果单想打听这鱼家父女是否藏在湖中,不令下役等动手拿人,倒也许可以一试,但那湖中禁忌极多,也险恶异常,能否打听出来却不一定,还请大人宽赏期限,容下役等慢慢访查才好。”
程子云不由哈哈大笑道:“二位既有这句话,这期限到不必向曹大人讨得,老实说,俺就本来打算独下太湖,见识见识这个世面,只因那地势不熟,再说孤身一人,也怕无法接应,顾此失彼,既如此说,便烦二位同往一行,我们是决不动手拿人,只求个水落石出,看一看那老海盗父女是否藏在内面便回来,量亦无碍,再说二位已经这大年纪,俺又是一个异乡人,再将装束稍改上一下,作为过路客商,谁也没有脸上刻有公门中人字样,难道他们还能看出,至于他们如有禁忌,只二位知道,俺不去犯他,不也就可以无事吗?”
那左天彪看了他一眼又道:“原来程老爷打算亲自前往,那就更好了,不过下役放肆说在之前,还请原宥,那里面能手委实极多,你老人家如果稍一不慎,便难免吃亏,下役等到时也许力有未逮,难以照顾,还请不要降罪才好。”
张大勇也道:“如依下役之见,程老爷还是不必同去,等我们探有确讯,你老人家再和曹大人斟酌行止不好吗?”
程子云又手捋虬髯大笑道:“两位的话又不对咧,俺已看中这是一套傥来富贵,如果只让二位辛苦,俺却坐享其成,却不太好意思,只到时二位不将俺程子云卖了,便再吃亏也属无妨,决无见怪之理,并俺这人做事,向来便喜一个痛快,如今将船只备好,天明便请同行如何?”
左天彪闻言忙先向曹寅道:“这事委实关系太大,还求大人做主才是。”
曹寅略一沉吟便道:“既然程老爷有话在先,但去无妨,不过二位全是老江湖,凡事还宜小心便了。”
左天彪连忙扯张大勇一齐跪下道:“即然大人有话,下役等遵命就是。”
接着又道:“此刻才只亥正,离天明还有几个时辰,还请大人赏给一张床铺,容下役二人稍为睡上一会,天明再随程老爷同行。”
曹寅连忙扶着道:“天色尚早,二位何不先行回去,明早再来,却无须如此太急咧。”
左天彪忙道:“一则夜深了,圣驾在此,外面必定戒严,下役等已无法回去,二则这案情太重,关防不得不严,还请体念下情,容下役等在此一宿。”
曹寅方在点头,程子云已经跳了起来,又大笑道:“左老英雄,你这一手可不对,简直拿俺程子云不当朋友咧,你别瞧俺现在是王府上宾,其实俺也算是一个江湖朋友,你这么一说可不骂苦了俺咧。”
左天彪却连称下役不敢,坚不言去,程子云虽已知道自己话说得太重,人家这是一个大大的回敬,但也无奈,只得罢了。
又谈了回太湖形势,方才各自入睡。那左、张二人因曹寅以客礼相待,便也宿在花厅,倒成了一个联床夜话,程子云是口若悬河,人家却除恭维几句而外,出言极其郑重,天明以后,曹寅陪同用过早点,又着人去替程子云买兵刃暗器,左、张二人却是徒手上船,程子云不由诧异道:“你二位为什么不带家伙,难道全以赤手空拳应敌吗?如果遇上事却不好咧,还不快着人取来。”
左天彪忙道:“昨夜下役已对程老爷说明在先,此去最好不可含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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