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传奇·武侠版-2007年21期
布天雷见她包里居然藏着一株小树,很是奇怪。他搔了搔头,觉得这女孩儿的心思更是难以琢磨。
二人走到原先地残居住的牌坊旁,华蓉蓉陡然兴奋叫道:“布大哥,你看!”
布天雷顺着华蓉蓉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棵枣树上,挂着许多红彤彤的大枣。华蓉蓉跑前几步,飞身掠上,她伸手摘下一颗,放进嘴里,觉得鲜甜多汁,当下又摘了许多,捧在手心里,对树下的布天雷叫道:“接着!”
布天雷刚接住红枣,又听到华蓉蓉兴奋的声音:“快看,松鼠!”只见旁边一棵虬松枝头,一只遍体金黄的小松鼠正在捧着松子吃,大尾巴轻轻摇摆,两只眼睛警觉着四处看,很是可爱。
布天雷原以为华蓉蓉会对这里非常失望,却不料华蓉蓉孩子心性,在荒凉之中发现了许多有趣的事情,当下心中也很是欣慰。
布天雷和华蓉蓉伐了几棵树木,在枣林边盖起了两间简陋的小木屋。秋风一日凉似一日,布天雷在山中捕了一头豹子和几只狐狸,用剥下的皮做了皮氅,割下的肉挂在树枝上风干,准备好过冬的物事。华蓉蓉则在木屋的窗下种上了那棵小梅树,每天松土、浇灌,细心呵护,没过几天居然还真蘖出新的叶子,高兴得她睡梦中都笑出声来。
这一天清晨,华蓉蓉睡醒,见窗外飘起鹅毛般的雪花,不禁喜出望外。她自幼生在江南,很少见雪,雀跃起床,叫道:“大哥,下雪啦!”
外屋的布天雷却没有回音。她在屋内屋外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心中有些慌,寻到后坡的枣林,忽然听到林中有嗖嗖之声,像是风吹林梢的声响。华蓉蓉隐在树丛后一看,发现布天雷持着一把钢刀,正在雪中使一套刀法。他左手持着刀,动作甚是笨拙,一举一动都不连贯,很是吃力,额上冒出了汗珠。布天雷练了一会儿,突然抛下钢刀,如同疯魔一般,用手狠狠击打一棵树身,嘴中发出低低的吼叫。
华蓉蓉吓得呆了,她见布天雷手上都见了血,刚要现身出来,却见布天雷一个鹞子翻身,捡起刀,盘旋飞舞,又展开了一套剑法。这套剑法,却是连贯得多,沉稳古朴,精准异常,正是华蓉蓉家传的春秋剑法。
华蓉蓉更是吃惊。她却不知道,布天雷的修罗刀法一直是右手习练,乍用左手,哪能习惯?不过他向卓若水学得左手剑,展开春秋剑法却是中矩中规。布天雷一会儿用刀法,一会儿用剑法,脸色一会儿涨红,一会儿铁青,怒目圆睁,睚眦欲裂,很是可怕。
华蓉蓉见布天雷悄悄练刀,知道他念念不忘要找爹爹报仇,心中怅然若失,登时对眼前的雪景再也没了兴致,轻轻叹了一口气,黯然离开。
不知不觉过了数月有余,布天雷每天苦练,左手的修罗刀法也渐渐纯熟。可他却终日郁郁寡欢,有时候一个人木桩般枯坐,有时在枣林中狂奔。有一天回房,突然见华蓉蓉打开了他的包裹,花奴儿的纱衣和那个干枯的花环放在一边,华蓉蓉正捧着那块心形宝玉,看得入神。布天雷如受雷殛,喝道:“放下!”
华蓉蓉身子一震,慌忙将宝玉放下,嗫嚅道:“我是想帮你洗洗衣衫……”
布天雷上前,将宝玉、花环、纱衣重又一股脑儿放回包裹内。华蓉蓉眼泪在眼框中打转,突然转身跑了出去。
布天雷对着包裹,想起自己和花奴儿在桃林中的邂逅,关帝庙殿顶的相识,南行路上的相守,洞房花烛的伤心……一幕幕铭心刻骨,不禁心绪如潮,痴痴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见外面天色昏沉,已近黄昏,想起华蓉蓉,赶忙出去,却不见了她的踪迹。
布天雷吃了一惊,到处找寻不见。想想自己对华蓉蓉的粗暴,很是内疚,又想到那块玉本来就是华蓉蓉家的宝物,更是懊悔。他点着火把,下了顶峰,从山南寻到山北,从东岭寻到西岭,一边走,一边呼唤,终于在西岭的半山腰处,听到了华蓉蓉微弱的回音。
“布大哥,我在这里。”
布天雷大喜,见华蓉蓉倚在一块岩石边,身上脸上都是泥土。布天雷知道她摔伤了,很是心疼,抱起她来,却见华蓉蓉手中抱着一棵树苗,不肯松开。布天雷很是纳闷,一问,华蓉蓉道:“我见你藏的花环,知道你喜欢桃花,跑了老远,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棵桃树。”
布天雷心情激荡,道:“山上冷,这树不能活的。”华蓉蓉道:“我不信,梅树能活,桃树也能活的。”布天雷低声道:“你这又何必?不值得的。”华蓉蓉道:“值得,你喜欢的,我也喜欢。就算……”她的脸红了,再也说不出口。洛阳刀会上,那个从刀丛中挺身而出,浴血苦战,营救心上人的热血少年,在她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中打上了铭心刻骨的烙印。她想,若是布天雷那样待她,就算死一千回,一万回,她也心甘情愿。
布天雷抱着华蓉蓉上山。华蓉蓉偎在他的怀中,芳心如醉,只盼就这样一直被抱着走下去,永不停歇。
回到山顶,布天雷将那个花环和花奴儿的纱衣埋在了屋后,把宝玉还给了华蓉蓉。这宝玉本来是他的一个梦,而今,梦已醒了。
光阴荏苒,倏忽数月。布天雷刀法日益精进,但总觉得其中有些关窍难以参透。这套刀法,虽然霸道决绝,但还是有很大的缺陷,天愁地残当年对此也束手无策,布天雷虽悟性极高,但自幼习练,造诣尚低时浑然不觉,正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如今登堂入室之后,一线通天,便无可回避地遇到了这个惑障。
他志在报仇,心中急躁,渐渐入魔。练到后来,竟觉得功夫不进反退,更是惶急。这一日,他一直习练,午饭也不吃,华蓉蓉来时,见他脸色铁青,也不敢劝阻。
布天雷从晌午练到太阳偏西,竟是一刻不曾停歇。到了后来,他刀法越练越快,却左支右绌,如渐渐陷身泥沼之间,凝涩僵直,百转不通,分明已到了雪拥蓝关、山穷水尽的境地。他的出刀越来越不成章法,终于绝望地大叫一声,刀脱手而飞。
布天雷盘膝坐地,头上的汗水如黄豆般冒出,浑身瑟瑟发抖,自觉脉息散乱,难以平复。那修罗刀法以阴煞之气为基,团团凝聚之下,无宣泄的途径,尽数凝结在布天雷的血脉之中。布天雷只觉得寒意骤起,如同掉在冰窖之内,他心中明白,自己已到了走火入魔、性命交关的紧要关口,只是已然无力自救。
突然眼前亮起一道绚丽的光芒,布天雷神志一凛,抬头看时,只见华蓉蓉托着那块宝玉,迎着阳光,发出万道七彩霞光,将他的全身都罩在其中。他登时觉得周身像泡进了暖水之中,热烘烘地很是受用。这时,耳边清楚听到华蓉蓉清脆的声音:“身为鼎炉,心为神室,津为华池,自形中之神,入神中之性,此谓归根复命……”一直诵读下来,正是一篇精微无比的上乘内功心法。
布天雷身子一震,如闻天籁,细细品味那心法的含义,瞑神端坐,灵台清明,一股内息依华蓉蓉的诵读之声缓缓游走,身上的寒意渐去,凌乱的真气重新纳入经脉正途。运行了几个周天之后,他抛开一切凡念,无人无我,渐渐到了灵神归一、物我两忘的境地。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脑中灵光闪现,只觉日精月华,阴极阳生,循环不息,尽归一气,登时突破了生死玄关,通晓了天人合一的至理,长啸一声,跃起身来,重又展开了修罗刀法。
七彩霞光之中,布天雷再次出手,已是另一番气象。这套刀法以绵绵气机为纲,以机变灵动为目,突破了用刀的法禁,轻灵似羽而又凝重如山,实已达到了“言之如吹影,思之如镂尘,圣智造迷,鬼神不识”的高深境界。他越练越顺畅,只觉蹊径通幽,别有洞天,原来刀法中的禁锢和缺陷都豁然贯通,天地精华与自身水乳交融,举手投足无不宛转如意。他神驰物外,想到卓若水的剑法和花奴儿的鞭法,万本归源,尽同此理,一下子悟到了武学中的至高境界,心中无限狂喜。
刀法堪堪使完,布天雷收刀而立,身前身后蓦然升起四个气流漩涡,满地的落叶都被这四个漩涡卷起在空中,升腾起两丈多高,然后慢慢散落下来。他仰脸向天,任由漫天落叶落到脸上、身上,发出一串狂喜的长笑。
笑声之中,在一旁观看的华蓉蓉却是泪流满面。她知道布天雷的武功,已经到了一种前无古人的高深境界。可是这样的话,无疑却将自己爹爹的性命送到布天雷的刀锋之下,这到底是对还是错?
这块宝玉,本是江湖四大武林世家之一的终南华氏祖传之物,故老相传,里面藏着上乘的内功心法——无上心诀。上官清远当年向华家结亲,本有觊觎心诀之意。上官夫人华绣兰聪慧过人,担心上官清远迎娶自己是别有所图,因此虽将陪嫁的宝玉交给了上官清远,但却未将心法授与,致使上官清远费尽心机,也没发现其中有任何的机关和秘籍,以为是以讹传讹所致。这块宝玉,将天光化成七彩,激发人的内力,配以心法相辅相成,使人达到天人合一之境。华蓉蓉不忍布天雷走火入魔,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将她娘临死前秘授给她的无上心诀传给了布天雷,救其脱出迷津,更使他的武学登堂入室,得窥无上妙境。
华蓉蓉知道布天雷和她爹爹的一战终不可免,无论谁胜谁败,受伤最厉害的还是她自己。她终于等到了这个日子,尽管她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可是她知道该来的一定会来,就像冬天飘扬的雪花,春天缠绵的细雨;她知道该走的一定会走,就像悠悠吹过的清风,潺潺远去的溪流。人世间,四季轮回,叶枯花荣,本来就有许多事不是人心所左右的。
初春来临的时候,布天雷开始收拾行装。华蓉蓉默默帮着收拾,又将那块宝玉放入布天雷的包裹之中。她再也没了欢笑,目光凄婉,常常不知不觉泪盈于睫。布天雷也避免和她眼神接触,佯作不知。二人数日之间,竟没有说一句话。
这天清晨,布天雷背起行囊,走出屋外,突然闻到一缕淡淡的幽香。他看到西窗下,那株小小的桃树竟然开满了粉色的桃花,灿若丹霞,艳丽无俦。他情不自禁走上前去,俯下身,深深吸了口气,仿佛要陶醉了一般。好久,才直起身来,一眼就看到了远处等候在牌坊下的华蓉蓉。
“大哥,你看桃花开啦。”华蓉蓉眼中蕴泪,却没有流下来。这个善良的姑娘,原是一朵温室里的小花,经过苦难的洗礼,已经成了一朵傲霜斗雪、凌寒开放的冬梅。
布天雷的步履坚定而又从容,缓缓从她身边走过,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轻轻一拂袖子。华蓉蓉的鬓边骤然多了一朵鲜艳的桃花。
华蓉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看着布天雷的背影,泪花还在眼中打转,可是嘴角却露出了甜甜的微笑。含着泪的微笑,不正是天下最美丽的笑容么?
她决心要守在这里。她知道春天已经来了,她要在这里种上好多好多的桃树,还要种上好多好多的梅花。她知道她的布大哥一定会回来的。
第十二章鬼蜮桃源
春寒料峭,积雪未融。
在太行七麓抱阳山的山脚下,空旷的雪原上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十余名戴着雪笠的大汉纵骑狂奔而来。这些人冲到山脚下的一片黑松林前,突然领头的一名骑客高声叫道:“停下!停下!”
这是个穿花袍的年轻人,白面微须,锦帽貂裘。他附身看了看地上的淡淡足印,那行足印一直延伸到松林之中。他微微一笑,和另一个面容黝黑的青袍人交换一下眼色,二人心照不宣,同时点了点头。
二人跃身下马,都是身手敏捷,显有武功在身。那花袍人走上两步,向林中道:“飞刀彭可是在林中么?”
林中无人回应。只有大风掠过树梢,发出呼啸的锐响。
花袍人又走上两步,道:“你已是山穷水尽,还是束手——”
话音未落,嗖的一声,林中飞出一柄飞刀,向花袍人胸口电射而来。花袍人早有防备,轻描淡写伸指夹住那柄飞刀。接着,林中又是嗖嗖几声,接连有四柄飞刀鱼贯射来。
那青袍人突然扑上几步,双手一阵连抓,将那几柄飞刀抓在手中,叫道:“飞刀彭,就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敢出来现世?还有多少飞刀,一块抛出来吧。”
花袍人笑道:“飞刀彭一共有十八把飞刀,在飞虎堡城外用了九把,在孤雁峰上用了四把,现今又用了五把。他哪里还有飞刀?”
青袍人脸上凶光毕现,蓦地喝道:“各位兄弟,冲!”
十余名大汉全都下马,刀剑出鞘,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