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荡江湖





  铁冠道人咬牙道:“咱们尚未离开镇江,便被一个神秘的怪人,引入一座极为平常的花园,一进去就心神大乱,莫名其妙失去知觉,醒来时已身在舱底,成了阶下之囚,岂有此理。”
  赵羽飞道:“如果在下所料不差,你们必定是碰上了聚英楼主的得意门人华斌,被他的茅山道术弄翻了。”
  铁冠道人向农舍一指,犹有余悸地悚然问:“赵大侠,你的意思是汪楼主可能在这里?”
  赵羽飞道:“不一定,但按行程,镇江方面的人,该已在前两天赶来这里接应了。这是说,运金船如不在钱塘江口被劫,今明两天必可抵达杭州。”
  铁冠道人打一冷战,惶然道:“如果有汪楼主那些人在内,贫道……”
  赵羽飞道:“道长请放心,在下本来就没打算请道长相助。”
  铁冠道人讪然道:“这个……贫道对邪术欠学。”
  赵羽飞道:“道长只要不进入他们的阵中,便不怕他们施术。”
  铁冠道人关切地问:“你真要进去?”
  赵羽飞道:“为了两位姑娘,在下绝不放过任何线索,好不容易找到他们的藏身处,岂能因对方人多势众而怯步?”
  铁冠道人伸手抓住佩剑,手指因太过用力而有点儿震颤,断然道:“贫道在外围策应,希望能为赵大侠助威。”
  赵羽飞迟疑道:“道长,这是在下的私事。”
  铁冠道人正色道:“我意已决,赵大侠请勿多言。”
  赵羽飞不再拒绝,仔细察看农舍片刻,面授机宜道:“为免连累无辜的人,在下不打算进去,要将他们引出来,道长对五行方位不陌生吧?”
  铁冠道人道:“这是玄门必修之学,贫道倒还熟悉。”
  赵羽飞道:“那就好,咱们可如此这般……”
  他以农舍为中心,以林为目标,详细指示进退的方位,及对付不测之变的要诀。
  一切停当,他先一步出发。
  屋后的山坡上,一个年约花甲的老农夫,腰间挂了一把锋利的柴刀,意态悠闲地正在整修附近百余株桃树,但并未真正的作整枝工作。
  在山坡上的桃林中,可以看到下面半里地的农舍,任何人接近农舍半里内,皆都会被发现。
  老农的目光,落在远处江面的一艘高的双桅船上,风帆并未扯满,正悠然从下游缓缓行驶,看航向,似乎偏向西北,可能是因退潮水流速甚猛,有意靠岸行驶,距农舍下面的江岸约有三里左右。
  船首的舱面,出现一个白衣人,相距虽远在三。四里外,仍可看出是一个罗衣胜雪的女人。
  女人的手举起了,挥舞着手上的一条两尺长猩红夺目的红巾。
  老农眼中出现兴奋的神色,怡然自得地微笑。
  身后传出脚步声,老农吃了一惊,倏然转身。
  身后不足十步,铁冠道人背着手微笑着向他走来。
  老农眼中涌现惊讶的神色,按理,不可能有人接近至十步左右方发出脚步声。依常情论,如不是有意,应该在五、六十步外便被发觉了。
  而铁冠道人却出现在十步内,老农无意中泄露了行藏,倏然转身要走。
  铁冠道人呵呵一笑,一面接近一面问:“施主好勤快,这么早就上山来整理果树了?”
  老农的神色恢复原状,脸上挂着谦卑的憨笑,弯腰点头招呼道:“仙长早,山上没有路,仙长是怎样上来的?”
  铁冠道人已接近至五步内,笑道:“贫道游走各地,走遍名山大川采药济世。哦,施主,江下游那艘船有点儿古怪,船头的白衣女施主,好像是向岸上用红巾打信号呢。”
  老农笑道:“山村老农,不过问旁人的事。”
  铁冠道人道:“对,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以免招灾惹祸,咦,下面那家农舍的屋顶怎么竖了一根旗杆?有人升起了一条红巾,那艘船……”
  老农突然疾冲而上,快逾电光石火,五指如钩抓向铁冠道人的五官,食中两指显然是恶毒的狠招二龙抢珠,只消一触眼部,眼珠必定应指而出。
  铁冠道人有备而来,有意诱对方下手,暴露身份,所以表面上神色自若,暗中已作提防,迅疾向下一蹲,右脚同时蹬出,正中老农的下阴要害,一击便中。
  二龙抢珠够恶毒,铁冠道人这一记穿裆腿确也够阴狠。
  老农的手,扣住了铁冠道人头上的道冠,冠是铁制的,外表看不出异状,五指无法扣入。
  老农一声惨叫,仰面飞跌出丈外,倒地挣命。
  老农不知道铁冠道人的身份,误以为是普通的采药道人,虽然佩了剑,充其量只会一些普通拳脚而已,因此忘了自身的职责,贪心地想置铁冠道人于死地,不自量力发动突击,枉送了老命,也误了大事。
  担任暗哨的人,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生死关头,不然绝不可暴露身份。
  暗哨主要的工作是将讯息传出,与人动手便是最严重的失职。
  铁冠道人挺身而起,除下铁冠察看,变色自语道:“这家伙好霸道的鹰爪功,好险。”
  铁冠出现五个指尖压迫而成的凹痕,如果是普通布制的道冠,脑袋必被抓裂,老命难保。
  他走近逐渐停止抽搐的老农,歉然道:“施主,不要见怪贫道狠毒,施主出手太毒辣了,贫道深感抱歉,你已经无法救治了。”
  老农手脚一松,呼出最后一口气。
  铁冠道人江湖名气不小,身手相当了得,出其不意一脚猛攻,力道十分可怕,老农不但下体碎裂,而且内腑崩散,不死何待。
  他将老农的尸体推至草丛中,发出三声鸟鸣,通知赵羽飞监视哨已经消除。
  农舍的左后方,传来赵羽飞发出的鸦噪声,表示内围警哨亦已解决了。
  农舍仍无动静,两个扫落叶的人已人屋去了。下面林深草茂,竹丛浓密,无法看到赵羽飞的身影。
  赵羽飞清除了两名警哨,神不知鬼不觉接近了农宅的左后方。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大胆地深入,距农舍尚有三、四十步,便发觉围绕农舍的竹丛,设了不少禁制。
  他耐心地清除了数处伏弩,拆除了数处下设七寸竹刀的有掩盖的陷阱之外,已预先留下退路。
  竹丛至农舍,中间约有二十步空地,零星摆设了不少树枝、草堆、竹箩、木架。
  表面上看,这些东西平常得很,毫无异处,但他却看出暗藏危机,不懂的人一走进去,便会触发禁制,即将风云变色,景物全变。
  他仔细观察片刻,了然于胸,踏入空地,首先便向屋前绕走七步,再绕过一座草堆向外退了九步,伸手从一只竹篓下面,拔出一面三角杏黄旗,倒插入身后的一堆稻草顶端,一步步探索而行,向屋后绕走。
  不久,他到了农舍的左前方。
  门口的小竹凳上,坐着一名老汉,正聚精会神地整修一把分耙,毫未留意来了不速之客。
  他从一堆木柴后踱出,呵呵一笑道:“你们太过倚赖奇门阵,居然不派人看守,无人看守的奇门生克五行阵,与废物一样,发生不了多少作用。”
  老汉吃了一惊,骇然站起问:“你……你是怎样进来的?”
  他已接近屋前,笑道:“走进来的。本来,在下打算费些工夫,利用竹梢弹过来,但弹过来便没有退路,不够安全。”
  老汉还弄不清他是谁,竹耙一扬,沉声问:“你是谁?是哪一路的人?”
  他信手向外一指,道;“东面一路,这里谁是主事人?曾大爷来了吗?”
  老汉发出一声低啸,向门口急退。
  赵羽飞知道话说错了,所谓言多必失。
  不过,他并未打算混入,说错了无关宏旨,猛地一声长啸,闪电似的跟进,伸手便抓。
  老汉大吃一惊,没料到他来得那么快,已无法退入大门,大喝一声,竹耙向伸来的大手猛拍。
  竹耙宽有尺半以上,在高手的使用下,威力比刀剑差不了多少,可能更要灵活一些。
  赵羽飞左手一拂,崩开竹耙,冲入老汉怀中,右掌如开山巨斧,劈在老汉的胸口上。
  老汉狂叫一声,仰面跌入门内去了。
  脚步声急骤,抢出三名大汉。
  门外空荡荡,鬼影俱无。
  屋左远处的竹林内,传出震耳的豪笑声。
  片刻,屋内涌出二十余名男女,紧张地遍搜四周。
  最后出来了三位艳丽的少女,正是曾在龙冈大院出现过的冷凤主婢。
  冷凤仍是一身月白衫裙,风华绝代,明艳照人,领着两侍女在屋侧走了一圈,向随在身后的几名大汉道:“人已经走了,不必再穷搜。”
  一名大汉欠身道:“启禀姑娘,杨老受伤甚重,昏迷不醒人事,问不出结果来!不知入侵的是些什么人。”
  冷凤道:“只进来了一个人,是个高明的行家。”
  大汉一怔,道:“姑娘怎知道?”
  冷凤道:“地面留下了足迹,是个胆小鬼,预先开设了退路,一沾即走,不知有何图谋……”
  话未完,屋后的山坡上传来一声暴叱。
  大汉欣然道;“暗哨把他拦住了。”
  冷凤挥手急叫道:“追。休教他跑了,他已发现咱们的住处,必须捉住他问口供。”
  赵羽飞在后面的山坡,会合了铁冠道人,发出暴叱声之后,立即隐起身形。
  居高临下看得真切,首先他便看到了一身白衣裙的冷凤,只感到心潮一阵波动,不由自主长叹一声。
  冷凤这位相貌与风华酷似尤丽君的少女,勾起了他藏在心底的情潮。
  人天永隔,情何以堪?
  他紧了紧宝刀的系结,喃喃自语道:“果然不出所料,镇江的人到了,她暴露了身份,今天的收获不少。”
  二十余名爪牙距桃林不远,分四路向山上飞奔,估料入侵的人已撤走,因此并未沿途搜索,全力狂追,去势甚疾。
  赵羽飞蛰伏不动,任由这些人安全超越。
  这一带山区林深草茂,三追两追,人都分散了。
  向北是南屏山余脉。向东是凤凰山的分支;西面乃是南高峰分出的支脉,各处皆有小径,二十余个人,不久便分散得零零落落。
  冷风带了两名侍女和两名大汉,追的是南高峰支脉,沿山腰的小径一阵急走。
  在前面搜踪的一名侍女,突然停下来扭头道:“小姐,这条路上一早不曾有人走过呢。”
  冷凤挥手道:“逃走的人不会沿小径逃,避免留下足迹,我们追到前面去,再回头搜,快走。”
  后方不远处,小径旁一株大树下,突然传来赵羽飞一声长笑,接着这:“冷姑娘,你们追什么人呀?”
  五个人皆大吃一惊,冷凤的脸色突然变得极为苍白。
  两大汉之一,正是负责阻止赵羽飞从江边脱逃的主事人,打一冷战骇然惊呼:“你……
  你是人是鬼?”
  赵羽飞抱肘倚树而立,笑道:“阁下,你看我像鬼吗?”
  大汉仍然惊魂未定,又冲出一句:“你……你没有死?”
  赵羽飞呵呵大笑,向满脸惊疑的冷凤道:“冷姑娘,你这位手下是不是高烧不退,病势不轻,怎么一大早语无伦次。”
  冷凤脸一沉,向大汉厉声问:“孙永福,你怎么连人鬼都分不清了?”
  大汉脸无人色,欠身惶然道:“属……属下该……该死……”
  冷凤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大汉盯着赵羽飞,期期艾艾语不成句:“属……属下亲……亲眼……江…… 江边那……那时的……的确……”
  赵羽飞接口道:“冷姑娘,不要怪他,你看他多可怜。真吓坏了,你逼死他也没有用。”
  冷凤脸上的寒意很快地消失,换上了动人的笑靥,袅袅娜娜向赵羽飞行近,仪态万千地举手轻掠鬓脚,白玉般莹洁的皓腕滑出袖口。
  赵羽飞几乎可能看到冷凤的整条裸臂,因为冷凤的衣袖又宽又大,而里面并未加穿紧身的衣衫。
  他当然知道冷凤是有意的,表面上冷凤的神态却十分自然,如换在别的女人身上,这种举动便成为勾引良家子弟的妖媚荡态,而冷凤却表现得十分自然而和谐,虽引人绮思,却极富美感,毫无淫荡妖媚的成份。
  他感到心中一荡,赶忙将目光移开。
  他想起了尤丽君,想起在囚香洞府第一次会晤尤丽君的情景。
  他想起尤丽君那投怀送抱如醉如痴的一吻,那风华绝代谪凡仙子似的情影,仿佛似在眼前幻现。
  他的目光无法从冷凤身上移开,冷凤已站在他面前,吐气如兰,属于少女特有的肌香沁鼻。
  依稀,尤丽君正站在他面前,正向他嫣然微笑,向他倾吐无尽的情意。
  他进人意乱情迷的幻境,忘了尤丽君已不在人间,忘了地火黑风的浩劫,忘了五雷珠爆炸的惨剧,忘了人间凋谢了的那朵超凡绝俗的娇花。
  尤丽君正活生生站在他面前,正妩媚地要投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