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荡江湖
冯百韬道:“如果老夫查出内情,的确如你所说,老夫就撒手不管。”
赵羽飞道:“在下深感盛情。”
冯百韬道:“老夫有条件。”
赵羽飞道:“愿闻其详。”
冯百韬道:“江湖盛传老弟神勇,老夫年虽老迈,气概不减当年,愿与老弟互换三掌,一刚一柔,最后各承一掌,如果老夫输了,明晨即退出杭州,不必调查了。”
赵羽飞心中迟疑,进退维谷。
互换三掌,可不是闹着玩的。鬼见愁是黑道四霸之一,功臻化境,声誉极隆,他既不能赢,也不能输。
要维持和局,谈何容易?
一刚,这是说各拼一掌,高手相搏,硬拼必须全力施为,一击之下不死亦残,功力相当更可能两败俱伤。
一柔,是内力相吸引,表面上看,似乎并无凶险,其实凶险的程度比一刚更可怕,如不能及时消去被吸引的内力,必将气机崩散,体内贼去楼空,虚脱而死。而且比内力,经验丰富的人,获胜的机会增多。
各承一掌,更是要命的玩意,先承受的人必定吃亏,除非先承受的人功力比对方深厚三成以上。
按规矩,他是晚辈,对方是挑战的一方,因此他可以先攻,但难在他不能伤害对方,以免引起黑道群豪的仇视,很可能误了大事。
他不能伤害对方,而对方后攻,很可能一掌要了他的命,姜是老的辣,鬼见愁是不会和他客气而手下留情的,他如果被打死,谁还阻止黑道群豪抢劫工银?
他不知鬼见愁武功的底细,也不知对方具有何种可怕的奇功秘学。
如果是反脸交手拼搏,他可以凭机智自信以试探性的神奇招式,诱出对方的绝学来相机回敬。
可是,互换三掌却是硬着头皮挺。
冯百韬见他沉吟不语,催促道:“老弟意下如何?是否有所不便?”
马行狭道,船到江心,已不容他退缩。
另一名黑衣人冷笑道:“赵大侠可是害怕了?”
赵羽飞一咬牙,断然道:“在下愿和前辈印证三掌。”
冯百韬喝采道:“壮哉,少年人,咱们就在亭中印证,为翠微亭留一段佳话。”
赵羽飞移至下首,行礼道:“恭敬不如从命,请前辈赐教。”
冯百韬笑道:“老朽虽老仍以筋骨为能,见笑了。”
两人按礼数行礼如仪,同时踏进双手一伸,等四掌相帖,方收掌立下门户,开始运气吐纳。
这时,四面八方人影纷纷出现,不下二十人之多,把凉亭团团围住。
这给赵羽飞心理上的威胁甚大,深感今晚大事不妙。
脚步声急骤,魔剑郑维带了两个黑衣人,两人各背了一具尸体,排众而人,愤然道:
“启禀当家的,李兄弟被人用毒针拍入脊心穴而死,是被认识的人掌中藏针暗算的,被赵大侠掷刀击毙的女人,镇江的飞刀张曾经在镇江见过她,她是文公柏的师妹,前些日子曾经在西湖出现过,他们在船上落脚。”
冯百韬挥手道:“等会儿再说,暂且退下。”
郑维应喏一声,退出亭外,群豪立即议论纷纭,有些发出愤怒的咒骂声。
情势对赵羽飞有利,他心中略宽。
冯百韬吸入一口长气道:“石兄弟,发令。”
右首不远处的黑衣人沉声道:“数至三发掌,一!二!三!”
啪一声大震,两人的右掌相触,劲气迸射,两人脚下的方砖一阵怪响,纷纷碎裂下沉。
两人衣袂猎猎有声,须发俱张,袖口的衣帛化为百十碎片四散进飞。
冯百韬上身一晃,收掌道:“好浑厚的大力金刚掌,老弟的内力修为,不像表面那么年轻,老夫真老了。”
赵羽飞已用了八成劲,仍感到掌心麻麻地,不由心中暗惊,也油然兴起戒心和好胜之念。
石兄弟被迸发的掌劲迫得站立不牢,退了两步接近亭栏,嗓音也变了:“第二掌,一!
二!三!”
两人的左掌贴上了,马步依然未变。
黑夜中,看不清双方的表情,短时间也很难看出谁占上风,因此局面显然相当沉闷。
比内力,本来就没有精彩可言。
但此中凶险,却比较量拳脚更具危险性,除非有一方表示认栽,不然不死不休,至少也会成为残废。
片刻,两人的手皆出现颤抖之象。
亭外围观的人,皆屏息以待,鸦鹊无声。
又片刻,两人的上身皆因用劲而晃动了。
赵羽飞开始感到吃力了,突然发觉对方的吸力起了特殊的变化,一缕若有若无的诡异潜劲,从奇大的吸力中逸出,从另一角度循他的吸劲透入,不绝如缕透过掌心,穿越小臂经脉外缘,不徐不疾地循势上钻,所经处,像是附骨之蛆,经脉起了难以忍受的波动。
这一股奇异的潜劲,如果抵达曲池要穴,他这条左臂很可能失去作用,所发的吸劲无法控制,必将立即倒流,刹那间便要气散功消。
他心中一惊,神意一动,劲道便发生失去控制的现象,气血如流水下滩,被对方吸收而去,头脑立生昏眩之象。
这是逆水行舟透经术,乃宇内九大奇功之一。
如果他的内力修为不够火候,潜劲到达经脉的起穴,内腑与经脉必将爆裂。
左臂有三条重要经脉:手太阴肺经、手少阴心经,手太阳小肠经。
修为的深浅,乃是强弱的关键,功深者胜,取巧不得,比内力绝无侥幸可言,因此年轻气盛初道的人,宁可在拳脚招式上分高下,不愿做这种傻事。
但任何皆有例外,比内力亦然,有些高手意志力极为强韧,可以将精神贯注于某一点上,神意所指,可能出现不可思议的特殊变化,发出无与伦比的神奇力道,这种无法解释的能力,可以令三丈外的杯盘爆炸,可令隔室的物品移位,而他本人并不需移动手脚助力。
赵羽飞一惊之下,气血波动,生死关头已到。
生死关头,也激发了他生命的潜能。
他闭上虎目,呼吸一变,用上了大禅定功夫。
大金钟神功,也是禅定功夫的伏魔妙手。
他的灵智,从惊涛骇浪中归于静止。
然后再从静止中,徐徐趋于寂灭。
他的马步稳下来了,身躯停止晃动,最后手臂成了铁铸的定物。
阴极则阳生,静而后动。
大寂灭之后,已隐下另一次蓬勃生机。
生生死死,循环不息,这就是轮回。
他的灵智复苏了,从寂灭中解脱出来,意识凝注在不断增强的吸劲上,生生不息的潜劲源源不绝。
冯百韬开始是手臂抽搐,然后是浑身颤抖,最后双腿像在弹琵琶。
按理,冯百韬有自知之明,输了服输,该举起右手示意认栽,以便让赵羽飞收势。
可是,右手举不起来,口中更不敢发声,以免岔气伤身,浑身像是僵了。
这位黑道霸主先前以为自己已胜算在握,岂知转瞬间局势便全然改观,像从上天突然跌下十八层地狱。赵羽飞先前被吸引过来的劲道,突然汇聚凝结成一股无法撼动的巨流,似坚韧极富弹性的巨钳,扣牢他全身的经脉与气血,以缓慢的,无可抗拒的速度向外吸拉,令他浑身脱力,肌骨内有如千万虫蚁在爬行、咬啮、撕抓……
他强忍痛楚,定神向赵羽飞看去。
赵羽飞屹立如山,闭目内视,宝像庄严,似乎睡着了,已浑忘身外的大千世界。
旁观的人皆是高手中的高手,虽则黑夜中看不清双方的脸上神情,但看外表姿态便知冯百韬已到了生死关头,整个身躯佝偻前倾,双脚虽仍然钉牢地面,但像是虚搁在地面上,而不是真正的站稳。
首先是发令的石兄弟看出不妙,太过关心难免失常,猛地欺近大喝一声,一掌劈向赵羽飞的左肩。
一声闷响,掌力及肩。
赵羽飞双目睁开了,似从沉睡中醒来。
石兄弟大叫一声,平空弹起老高,带动了身躯,仰身暴退出丈外,背部重重地撞在亭柱上,然后下滑坐倒,浑身的骨头像是已被震散了。
亭外的人大骇,纷纷向内抢,一阵大乱。
赵羽飞吐出一口长气,沉声发话道:“前辈徐徐收劲,最好能用卸力术引气归元。”
冯百韬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声,缓缓伸直腰干站稳,收回左掌,运气吐纳片刻,一言不发盯着赵羽飞。
赵羽飞伸展双手,歉然道:“得罪,得罪,在下深感抱歉。”
要折服武林朋友,仅凭口说是不够的,真才实学最为重要,恰到好处地展示实力,功效最大。
冯百韬扭头便走,大踏步出亭,在亭外转身瞥了手下一眼,大声道:“天亮之前,咱们撤离杭州。这里由郑兄弟负责调查李兄弟的死因,石兄弟负责缉凶大计。立即通知所有的朋友,谁敢染指这笔修建海防的工银,一律秘密处决。”
赵羽飞拱手道:“赵羽飞深感盛情,容图后报。”
冯百韬豪笑道:“好说,好说,老朽惭愧。老弟不是本地人,不惜赴汤蹈火为本地沿海生灵尽心力,义薄云天,深今老朽汗颜,老朽欠你一份情义。”
接着,转首向跟在身旁的另一名黑衣人道:“许兄弟,你意下如何?”
许兄弟欠身道:“投桃报李,兄弟愿为赵老弟尽一番心力,可以证明杭州的黑道朋友,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冯百韬道:“很好,很好,这里的事,就由你负责。”
许兄弟道:“大哥允许兄弟调动黑龙帮的弟兄吧?”
冯百韬道:“可以,一切由贤弟见机行事。”
许兄弟走近赵羽飞,拱手道:“兄弟许三山,匪号是狂鹰,萧山人氏。”
赵羽飞回礼道:“宇内三鹰之一,幸会,幸会。”
许三山笑道:“老弟大仁大义,在下不胜景慕。”
赵羽飞道:“前辈客气,尔后请多赐教益。”
许三山道:“老弟虚怀若谷,名门弟子,果然不同凡俗。天一亮,本城黑道弟兄便可接到指示,留意一切陌生人的举动,监视那些前来看风色的江湖朋友,他们如有异动,兄弟立即将其驱逐出境,以免误了老弟的大事。今后老弟可能随时接到兄弟所供给的消息,老弟附近,经常有兄弟派去暗中保护的人,希望老弟不要误会。”
赵羽飞诚恳地致谢道:“晚辈正苦于人孤势单,有前辈呵护,晚辈便可免去内顾之忧,感激不尽。”
独木不成林,赵羽飞的确感到处处被动,十分苦恼,在镇江他有杨家帮可用,在此地仅靠麓大师供给消息,大有耳聋目盲的感觉,出家人打听消息真不容易,有道高僧按规矩是不问世事的。
有了黑道人物相助,他心中狂喜。黑道人物遍布每一角落,每一行业皆有人混迹其间,消息之灵通。不问可知,他等于是获得千里眼,顺风耳两位神灵相助。
第二十七章 救爱侣中计陷囹圄
返回客店,已是破晓时分。只消一个时辰,养足精神,等候正午的变化。
其实,结果他早已洞悉,汪楼主与九尾玉狐即使仍在杭州,也不会答应他所提的条件。
因此,他已有了行动的计划。
蒲毒农在巳牌左右返回,匆匆进入他房中,神色颇为轻松,欣然道:“狂鹰送来口信,运金船在海盐海面失踪三天了,十余艘可疑的怪船,仍在海盐至海宁一带海河穷搜。有几艘昨晚在开化寺里赤山附近泊舟,一个个江湖高手垂头丧气,可知海上拦劫失败了。”
赵羽飞欣然道:“可曾查出是些什么人?”
蒲毒农道:“狂鹰的人,认出其中有闹海蛟沈九州,也就是在客店暗算你,把你诱至凤凰山的仁兄。”
赵羽飞道:“得设法把他弄到手,向他讨消息。”
蒲毒农道:“狂鹰已派人严加监视,不想打草惊蛇。厉英和查三姑娘已跟随眼线前往侦查,你不必操心。”
赵羽飞道:“有关两位姑娘的安全,委实放心不下。”
蒲毒农道:“事已至此,放心不下也得暂且放开,你如果情急,他们便可左右你了。”
赵羽飞道:“鬼见愁已替我们除去外来的阻碍,且可供给最正确的消息,但是汪楼主与九尾玉狐,也不是等闲人物,必定订有万全的妙策应付意外,行踪诡秘,飘忽如魁,想查出他们主脑的正确行踪,不是容易的事。”
蒲毒农点头道:“是的,在镇江,汪楼主已展露了他的才华,咱们始终未能探出他的下落,如不是他们估计错误,咱们还不知汪楼主的真面目呢。”
赵羽飞道:“为了擒贼擒王,我不希望再拖下去。”
蒲毒农道:“老弟的意思是……”
赵羽飞微笑道:“我准备冒一次大险。”
蒲毒农一惊,问:“冒一次大险?值得吗?如果……”
赵羽飞接口道:“不人虎穴,焉得虎子?任何事做起来都有危险,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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