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荡江湖





  赵羽飞追问道:“她乘座的舟是何人所有?救她的船又是谁家所有?是些什么人?”
  智光大师沉吟道:“这个……待贫僧想想看……”
  智光大师接口道:“这件事贫僧倒还记得。她所乘的画舫是凤凰山右故吴越西府废址,四大世家中的成家望江园少主人,杭州四公子之一的成君章所有。成家是吴越世家,源远流长,当初西府建立,他祖上曾任吴越重臣。后来吴越亡而宋兴,西府毁于战,成为废墟,南宋行宫续建于西府之左,宋亡,行官亦被火焚。元代番僧杨连真在行宫故址重建报国五大寺,本朝初一场大火五寺俱毁。望江园经历三次大火,毁而又建,历尽无数沧桑,迄今仍然屹立于凤凰山右,可说是本地最古老的家族之一,近百年来经商而致富,名列四大世家之一。”
  智光大师又道:“贫僧记起来了,救吴姑娘的船,是涌金门庐家的画舫,此户出租游船为业,当时租船的游客是操官话的外地人,有两位游客下水将吴姑娘救起来的。”
  赵羽飞问道:“那成公子成君章可在船上?”
  智光太师道:“在,也是被另一位游客救起的,一月后,突患呕血症,病死在望江园。”
  赵羽飞的目光,掠过蒲毒农的脸面。
  蒲毒农会意地微微颔首,淡淡一笑。
  赵羽飞桃开两根灯芯,房中一暗,向两僧道:“时辰不早,两位大师请回。以后不再在店中会面,如何交换消息,以后在下会派人传讯知会。”
  智光、智正离座稽首,智光道:“贫僧告辞了。”
  赵羽飞叮咛道:“千万小心,恐怕在下的住处已经被监视了。”
  智光笑道:“赵大侠请放心,伙房有人照应,贫僧从厨房脱身,谅能摆脱追踪。”
  送走了两僧,蒲毒农低声道:“要不要把那两位仁兄捉来问问口供?”
  赵羽飞摇手道:“不必,那会打草惊蛇。”
  蒲毒农道:“说不定会问出重要的消息呢?”
  赵羽飞充满自信道:“不,放长线,钓大鱼,今晚小心些,先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然后在下亲自跟踪,先摸清他们的主子是谁,便可作下一步追查了。” 
 

 
 
 



第二十一章 假绑架梅园窥天机
 
  四更末五更初,两个黑影从潜伏处悄然撤走。
  赵羽飞在外衣上加穿了夜行衣,鬼魅似的在百十步外追踪。
  两黑影不走街道,登上屋面,纵跃如飞,轻功相当高明,起落间灵捷如猫。
  武林门面对武林山,门内的章家大宅,相当显目,最少也有三四十栋楼房,占了半条街。
  两黑影从侧院跃入,一闪不见。
  赵羽飞本想跟入,不巧的是巷子里转出两名更夫,举着灯笼,一面击更拆,一面按律呼叫:“留意门户,小心火烛……”
  稍一迟疑,已失去两黑影的踪迹。
  偌大的宅院,到何处去找两个轻功了得的了?
  镇江雷府也是大宅院,但比起杭州章家,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一个江湖出身的武林一方之豪,怎能与世代官绅的大家族相比?人一进去千门百户,大白天也分不出东南西北,晚间更不用提啦!
  他只好悄然撤走,不动声色。
  至少,已经知道章家派人侦查他的举动。
  原因何在?他一头雾水。
  难道说,白天那一飞刀,真是冲他来的?
  他退至另一家楼房的瓦面,心中一怔。
  怪事。更柝声怎么听不见了?按常例,五更三点方行便更,那时,南屏山净慈寺的晨钟声正好传到。
  他凝神用目光搜索那条小巷,没有灯光,黑沉沉寂静如死,更夫到何处去了?
  他想:也许这两个懒虫的家,就在巷子里,乘机回家睡觉去也!
  但他并未听到开门声。
  略一思索,向后退走。
  从清波门到武林门,一南一北,几乎要经过整座城,他不能久留,天亮前必须返回客店,以免暴露行藏。
  为避免麻烦,也为了赶时间,所以改走城外,沿湖东堤急凉而走。
  接近涌金门,突发现门外临湖的丰乐楼四楼外廊上,有灯光连闪十余次。
  这座宏丽壮观的西湖名楼,规模雄伟宏丽,平常有官府的丁役看守,白天都不许平民百姓登临。
  丰乐楼并不是杭州最高的楼,但湖滨各处在同一地平线上的建筑,却没有比它高的了。
  他停下脚,忖道:“像是灯号,是向城内打的。”
  他一跃而上,登上了三丈高的城头,好奇地向城内各处细察动静。
  全城死寂,间或可看到寥落的门灯。
  吴山东麓有了闪动的灯光,明灭不定,清晰可辨。
  闪光的次序,完全与丰乐楼传出的一模一样;一长两短,两短,两长一短,三长……
  他心中一动,心说:“真聪明,以灯火传讯,可瞬息百里,这是什么人所传的讯息?”
  他记得,吴山东麓最高最壮观的楼,该是旧称城北楼的镇海里,该楼原是旧吴越的城南门,也称朝天门。
  站在镇海楼高处,不但可看到全城景物,更可看到钱塘江上的怒潮和飞扬的帆影。
  他心中暗忖:我得看看这人是何来路。
  可是,抬头看看天色,太白金星已升起老高,这颗星也被称为启明星,已明显地告诉他天快亮了。
  他压下了一探究竟的冲动,启程返回客店。
  小睡片刻,醒来时天已大明。
  床前坐着扮成书生的吴仙客和于娉婷,满鬓春风给一了他一个深情的喜悦微笑。
  石头像个把门的门神,矮胖的身躯堵在内间门上,晃动着把风耳,一脸无可奈何的神情,看到他挺身坐起,涨红着脸大声道:“大爷,不是小的愿意放他们进来,而是……
  是……”
  赵羽飞披衣而起,笑道:“她们给你吃苦头,对不对?”
  石头愣头愣脑抓抓头皮,慌乱地问:“大爷知……知道了?”
  赵羽飞道:“我当然知道。”
  石头恍然道:“我几乎忘了,大爷什么都知道,他们的手指头有邪门,一沾到身子,小的全身都发麻。”
  赵羽飞道:“好了,好了,你出去准备早膳。”
  石头指着两女道:“她们两个……”
  赵羽飞道:“你不必知道,反正知道她们是我的朋友就够了,旁人问你,你就说不知道。”
  石头扭头就走,一面嘀咕:“小的记得。这两位公子爷,怎么看也不像是男人,男人怎么香喷喷的?”
  于娉婷掩上房门,忍不住噗嗤一笑。
  吴仙客也掩口吃吃笑道:“赵郎,想不到你竟然找来这么一位丑陋的仆人,走在一起未免太岔眼了。”
  于娉婷接口道:“不过,他倒是对你忠心耿耿的。”
  赵羽飞穿妥外衣,一面着靴一面笑道:“不要小看了他,他外表蠢笨,其实并不愚蠢,他掏头功火候不差,武林一流高手也禁不住他一撞,我猜,你们是乘其不备用点穴术戏弄他。”
  于娉婷笑道:“我点他的麻穴。”
  赵羽飞道:“我已经告诉他,你们是我的朋友,所以你们才能乘隙制他的穴道。如果换了旁人,不一定能接近他。哦,你们吃过早膳了?”
  于娉婷纤纤玉指几乎点在他的额上,腻声道:“还说呢,就等你呀!”
  赵羽飞捉住她的手,放手嘴上吻了一吻,笑道:“我去洗漱,等一会儿一起进食。”
  吴仙客柳眉深锁,关心地问:“看你睡得好香甜,昨晚是不是累了一夜?冤家,你得保重自己呀!”
  赵羽飞感到心中暖暖地,深情地握住吴仙客的玉手,柔声道:“谢谢你的关切,我会保重的。”
  洗漱毕,石头已送来早膳,小三口一同进食。
  食间,赵羽飞向两女郑重地叮咛道:“金陵城中是否真有水仙宫,大成疑问,而所有的证据,皆指出水仙官可能在杭州,你两人的处境,委实万分险恶,因此必须千万小心,切不可外出露面。”
  于娉婷大摇其头,笑道:“不可能的,过去凌二妹虽也曾在杭州活动过一段时日,但两艘水仙舫被毁后,水仙二号硕果仅存,恐怕早就躲起来了,怎敢留在杭州?”
  吴仙客却持反对意见,慎重地道:“大姐,赵郎人中之龙,智慧见识皆非常人所及,他的话应该可信,我们绝不可掉以轻心,更不可随意出外走动,以免赵郎担心,误了他的大事。”
  于娉婷并非不知利害,叹息一声道:“三妹,并不是我不怕发生意外,而是整天闷在房中,心里十分不自在。”
  赵羽飞轻抚她的粉颊,柔声道:“娉婷,再过几天事情有了头绪,我带你们去游湖,不会让你失望的。”
  于娉婷脸上恢复了明艳的笑容,兴奋地笑道:“我们三人雇一艘小舟,饱览湖光山色,那该多么好。羽飞,我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吴仙客却幽幽一叹道:“想起往昔经年耽在水仙舫中,年复一年,旦夕与那些姐妹们相处,虽然不至于寂寞,但谁都知道老仙派有人彼此互相监视,事实每个人都感到孤单。除了等候那些江湖上好奇的武林高手登舟较技,寄望一场凶狠的致命搏杀外,没有任何希望,没有任何消遣,日子真不好过,所以我一想起乘舟,便有心惊胆跳毛发悚然的感觉,可说看到船就害怕。”
  两位姑娘,对船的看法竟完全两样。
  她们同是主持水仙舫的人,却有相异的心情。
  也许,她们的遭遇有所不同,因而影响了观感。
  吴仙客也许不幸,水仙三号上,另有一位掌管水仙宫巡按司的方青萝,直接监视着她,而且也发号施令。
  那方青萝不但面目阴沉,连说话的声音也是冷峻无比,与这种人相处,的确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不但令人心生恐惧,也生出反抗的念头。
  这就是吴仙客甘心随赵羽飞逃走的主因,她找到了一个了解她的侠骨柔肠男子汉,一个令她倾慕、令她有力量摆脱水仙宫控制的意中人。
  赵羽飞不但是她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也是她重获新生,争取幸福的有力支柱。
  她愿为赵羽飞做任何事,而不希求其他享受。
  于娉婷的遭遇,与吴仙客大为不同。
  吴仙客舟上有个可怕的方青萝,于娉婷舟上,却经常有个女性化的,但相当可爱的范南龙。
  而且,范南龙喜欢于娉婷。
  可以说,于娉婷已经是一个懂得风月事,爱上饮食男女的人,虽然范南龙并未真正与她鱼水合欢。
  范南龙另有所爱的人,他与于娉婷仅止于手眼温存,欣赏于娉婷的动人肉体,在于娉婷的赤裸胴体上找慰借,对进本销魂不感兴趣。
  这种慰藉,在于娉婷来说,却是最残忍的精神虐待,最不人道的可怕折磨。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这是天生的本能,无可抗拒的需要,除非他不是个正常的人。
  范南龙不断地挑动她的芳心,赤裸裸地撩拨她的欲火,却又在最后关头,弃之不顾,这在一个热情如火的青春少女来说,望梅止渴的滋味真不好受,必定会产生强烈的反抗意识,更可能产生刻骨铭心的仇恨。
  这就是于娉婷反抗水仙宫的主要原因,她找到了比范南龙更强壮更富有男子气概的赵羽飞。
  两个女人同时爱上了赵羽飞,但她们心境是如此的不同。
  吴仙客的爱是温厚而不自私的,她甚至鼓励赵羽飞去爱于娉婷,但并不能说她不专情,因为她知道赵羽飞需要测音仪。
  于娉婷的爱是强烈的,肉欲的。
  范南龙就曾经向赵羽飞明白地指出于娉婷,是个忘思负义,天性淫荡的人。
  于娉婷不在乎身边的凶险,她只希望能与赵羽飞旦夕相处。
  赵羽飞却不能因儿女之私,而放下本身的侦查工作陪两女去游湖。
  一连三天,赵羽飞走遍了西湖十景。
  王海华因刺客的事,吓得不敢离家,派人捎来手书,为不能如约陪赵羽飞游山玩水而道歉。
  赵羽飞失去接近王海华的机会,也失去侦查小春、小秋的机会,他对这两位可能身怀绝技的侍女,确是动了疑心,他绝不相信两侍女是不懂武技的人。
  这天近午时分,他手摇折扇,青衫飘飘,斯斯文文踏上了苏堤,打发船娘相候,飘飘然举步走向下面的岳飞墓,打算在这一带碰碰运气。
  远远地,他打量着墓前屏壁上的四个大字:精忠报国,不由感慨系之。
  他祖父掌握虎符,镇守一方,南征北剿立下不少汗马功劳,为国奔忙功业彪炳。
  而他,却成为江湖浪人。他怀疑他这样做是不是可以站在岳飞墓前无愧无怍?
  脚下一慢,他真不想去瞻仰武圣岳王的墓。
  后面不远处是苏堤第六桥——跨虹桥,突然传出一阵悦耳的娇笑声。
  他心中一动,转身伫立,向娇笑声传来处注目。
  两名青衣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