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侠侣(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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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面说,一面大放悲声,杨过心中一动:“莫非是他?”将长剑还入剑鞘,缓步出洞,朗声道:“这位可是武前辈么?”
  那人荒郊夜哭,为的是心中悲恸,莫可抑制,想不到此处竟然有人,当即止住哭声,厉声道:“你是谁?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么?”杨过抱拳道:“小人杨过,前辈可是姓武,尊号是上三下通么?”
  原来这人正是武氏兄弟的父亲武三通,他在菱湘镇上被李莫愁银针所伤,晕死过去,待得悠悠醒转,只见妻子武三娘伏在地下,正自吮吸他左腿上伤口中的毒血。他吃了一惊,叫道:“三娘,针上剧毒难当,如何吸得?”忙伸手将她推开。武三娘往地下吐了一口毒血,微微一笑道:“黑血已经转红,不碍事了。”武三通见她脸色紫黑,不由得大惊失色,道:“三娘,你……你……”武三娘舍身为丈夫疗毒,自知即死,抚着两个儿子的头,低声说道:“你和我成亲,一生郁郁不乐,当初大错铸成,无可挽回。只求他看顾两个孩儿,要他们长大成人,终身友爱和睦……”话未说完,已撤手长逝。
  武三通一恸之下,疯病又犯,见两个孩子伏在母亲尸身上痛哭,他头脑中空空洞洞,什么也不知道,扬长而去。如此疯疯癫癫的在江湖上混了数年,一灯大师得到讯息、派弟子将他接上山去,先让他清心休养,再以无上禅力智能,缓缓开导,数年之后,终于将他疯病治愈。后来渔樵耕读四个弟子中的渔人与书生,奉师命下山参与英雄大会,见到武敦儒、武修文兄弟,二人见同门好友之子已然长成,心中极喜,书生朱子柳传以一阳指法,又托人带讯上山。武三通记挂妻子,拜别师父,来襄阳探视,到达之时,适逢金轮法王大闹襄阳,郭靖负伤,黄蓉新产。他与朱子及郭芙晤面之后,得知两个儿子竟尔阋墙而斗,想起妻子临死的遗言,伤心无已,急忙追出城来。
  襄阳城外兵荒马乱,却那里阻得住这个身负绝艺的奇人?他一意找寻爱子,终于在城外一座破庙中遇到了两人。武氏兄弟重逢父亲,喜极而泣,然一提到郭芙,兄弟俩谁也不肯退让。武三通不论怒骂斥责,或是温言劝谕。要他二人息了对郭芙的爱念,却始终无法做到。武氏兄弟在父亲面前不敢相互露出敌意,但只要他走开数步,二人便又争吵起来。
  当晚两兄弟悄悄约定,半夜里到这荒山中来决一胜败。武三通偷听到了二人言语,悲愤无已,抢先赶到了二人约定之处,要阻止两兄弟相斗。他越想越是难过,不由得在荒野中放声大恸。
  武三通从未见过杨过,正当心神激荡之际,突见一个清俊少年从山洞中走了出来,不禁心中大怀敌意,喝道:“你是谁?怎知道我的名字?”杨过道:“武老伯,小侄与敦伦、修文二兄幼时,曾在桃花岛郭大侠府上寄居。对老伯威名,一直仰慕得紧。”武三通一听他是儿子的朋友,点了点头,道:“你在这儿干么?啊,是了,敦儒与修文在此处比武,你是作公证人来着。哼哼,你既是他们知交,非但不设法劝阻,反而推波助澜,好瞧瞧热闹,那算得是什么朋友?”他说到后来,竟是声色俱厉,将满腔怒火,都发泄在他身上,口中喝骂,脚下踏步上前,举起巨掌便要打一掌教训教训他。
  杨过见他虬髯戟张,神威凛凛,心想他既是一灯大师的高足,朱子柳的师兄,武功自是极强,没来由的何必和他动手,于是退开两步,陪笑道:“小侄实在不知二位武兄要来比武,老伯不可错怪了人。”武三通喝道:“还要花言巧语?你若事先不知,何以闯到此间,世界这么大,却偏偏来到这荒山穷谷?”
  杨过心想此人神智已乱,实已不可理喻,何况自己与他在荒僻之地相遇,确也甚是凑巧,一时倒也不知用何言语解释才好。武三通见他迟疑,料定这小子不是好人,他自己年轻时情场失意,每见到俊秀美貌的少年便觉讨厌,心念一动:“只怕这小子未必便识我的孩儿,鬼鬼祟祟的躲在这儿,定是另有诡计。”他正自愤怒无可发作,提起右臂,一掌便往杨过肩头拍下。杨过身子一闪,武三通一掌落空,他弯过左臂,跟着一记肘锤撞了过去。
  杨过见他出招劲力沉厚,与朱子柳的轻灵飘逸颇不相同,心下不敢怠慢,摇身移步,又避开一招。武三通叫道:“好小子,轻功倒是了得,亮剑动手吧!”就在此时,洞中的婴儿忽然醒来,哭了几声。杨过心念一动:“他与李莫愁有杀妻大仇,只要一照面,非拼个你死我活不可。两人均是高手,一出手便是绝招杀着,我未必能护得住婴儿。”于是笑道:“武伯伯,小侄是晚辈,怎敢和你动手?但你一定疑心我不是好人,那也无法。这样吧,我让你再发三招,小侄决不还手。你若打我不死,便请立时离开此地如何?”
  武三通大怒,喝道:“小子如此狂妄,适才我掌底留情,未下杀手,你便敢轻视于我么?”右手食指倏地伸出,使的是一灯大师的“一阳指”。他数十年苦练,功力何等深厚,而这“一阳指”又是武林绝学。杨过只见他食指幌动,来势虽缓,但自己上半身正面全部大穴,已全部在他这一指的笼罩之下,竟不知他要点的是那一处穴道,正因不知他点向何处,九处大穴无一不是危殆万分,当此情势,已顾不得“决不还手”之言,但便要还手,任何招术均是化解不了,无可奈何之中,伸出中指往他食指上一弹。这一弹用的正是黄药师所授“弹指神通”功夫。
  “弹指神通”与“一阳指”齐名数十年,原是各擅胜场,但杨过功力既浅,又末尽心钻研苦练,那及得上武三通数十年的专心一致?
  两指相触,杨过只觉右臂一震,全身发热,腾腾腾向后退出五六步,这才勉强拿住桩子,不致摔倒。武三通“咦”的一声,道:“小子果然在桃花岛住过。”一来碍着黄药师的面子,二来见他小小年纪,居然挡住了自己生平绝技,心中起了爱才之意,大喝道:“第二指又来了,挡不住便不用挡,莫要震坏内脏,我不伤你性命便是。”说着抢上数步,又是一指点出,这一次却是指向他的小腹。 
 
六四:兄弟阋墙
  这一指所盖罩的要穴更广,肚腹间冲脉十二大穴,自幽门、通谷,下至中注、四满,直抵横骨、会阴,尽处于这一指的威力之下。杨过见他来势甚疾,如再以“弹指神通”功夫抵挡,只怕不但手指断折,还得如他所云内脏也得震伤,当下急使一招“琴心暗通”,嗤的一声轻响,紫薇剑出招,护在肚腹之前二寸。
  紫薇剑身宽不过寸余,但寒气逼人,剑刃柔软,微微颤动,散出一片剑花。武三通手指伸到距剑刃五尺处,登觉隐隐生疼,急忙缩回。他一惊之下,第三指又出。这一指却是迅如闪电,直指杨过眉心,料想他宝剑再利,也决不及抽回相护。杨过见这一指鬼神莫测,当真是举世无一记招数能够化解,心念如电光石火般一闪,手指在紫薇剑的剑柄上一弹,剑尖回对自己胸口,直刺了进去。
  这一招真是险极,武三通“啊哟”一声也来不及呼出,急忙右掌下沉,想去抢住剑柄,救他性命,那知杨过这一招乃是使诈,当剑尖刺到胸口衣服,已伸食中两指挟在剑柄,向下一拉,随即挽个剑花,已将全身护住。武三通出手虽快,还是慢了霎息之间,险些儿五根手指一齐被紫薇剑削断,这时杨过使开剑法,武三通只觉凉气透骨,寒不可当,一阳指虽然厉害,却不能拨开这柄宝剑,攻敌要害。他一怔之下,垂手退开,惨然道:“嘿嘿,当真英雄出在少年,老头儿不中用啦。”
  杨过好生过意不去,忙还剑入鞘,抱拳道:“老伯若非好意抢剑,欲救小侄性命,这第三指眉心的一点,小侄焉能逃过?”武三通听他自己叫破,心中略感舒畅,叹道:“昔年黄蓉以智计胜我,今日我又如此败于你手,咱们这种老粗,原不是聪明伶俐的娃儿之敌……”他话未说完,忽听远处足步声响,有两人并肩而来。杨过一拉武三通的袖子,隐身在一片树丛之后。只听脚步声行近,来的果然是武敦儒、武修文两兄弟。
  武修文停住脚步,四下一望,道:“大哥,此处地势空旷,便在这儿吧。”武敦儒道:“好!”他不喜多言,刷的一声,抽出了长剑。武修文却不即抽剑,说道:“大哥,今日相斗,我若不敌,你便不杀我,做兄弟的也不能再活在世上。那手报母仇,奉养老父,爱护芙妹,三件大事,大哥你便得一肩挑了。”武三通听到此处,心中一酸,落了两滴眼泪。武敦儒道:“彼此心知,何必多言?你如胜我,也是一样。”说着举剑立个门户。武修文仍不拔剑,忽地走上几步,说道:“大哥,你我自幼丧母,老父远离,哥儿俩相依为命,从未争吵半句,今日到这地步,大哥你不怪兄弟吧?”武敦儒说道:“兄弟,这是天数使然,你我都做不了主。”武修文道:“不论谁死谁活,终身决不能泄漏半点风声,以免爹爹和芙妹难过。”武敦儒点点头,握住了武修文的左手,兄弟俩黯然相对,良久无言语。
  武三通见两人言语之间友爱深笃,正要跃将出去,喝斥决不可做这种胡涂蠢事,忽听两兄弟同时叫道:“好,来吧!”各自向后跃开。武修文一伸手,长剑亮出,刷刷刷连刺三剑,星光下白刃如飞,出手迅捷异常。武敦儒一一架开,第三招一挡一挑,跟着还了两剑,每一招都刺向武敦儒的要害。武三通心突的一跳,却见武修文一闪一跃,轻轻易易的避了开去。荒谷之中,只听得双剑撞击,连绵不绝,两兄弟竟是性命相扑,下手毫不容情。只将躲在树丛后的武三通瞧得又是担心,又是难过,两个都是他爱若性命的亲儿,自幼来他便无半点偏袒。
  眼见二人出剑招招狠辣,即令是对付强仇,亦不过如是,斗将下去,二人中必有一伤。此时武三通只要现身喝止,二人自必立时罢手,但今日不斗,明日仍将拼个你死我活,总不能时时刻刻跟在二人身边,寸步不离的防范。武三通越瞧越是痛心,想起自己身世之惨,不由得泪如雨下。
  杨过幼时与二武兄弟有隙,成长后会见,相互仍是颇存芥蒂。他生性偏激,器量殊非宽宏,见二武相斗,初时颇存幸灾乐祸之念,但见武三通哭得伤心,想起自己命不久长,善念登起:“我一生没做过什么于人有益之事,死了之后,姑姑自然伤心,但此外念着我的,也不过是程英、陆无双、公孙绿萼等寥寥几个红颜知己而已。今日何不做桩好事,教这位老伯终身记着我的好处?”心念既决,将口俯到武三通耳边,低声说道:“武伯伯,小侄已有一计,可令两位武兄罢斗。”武三通心中一震,回过头来,脸上老泪纵横,眼中却满是感激之色,但兀自将信将疑,实不知他有何妙法能够解开这个死结。
  杨过低声道:“只是得罪了两位武兄,老伯可莫见怪。”武三通紧紧抓住他的双手,心意激动,说不出话来。他自少年以至壮年,始终为情孽牵缠,但自丧妻之后,感念妻子舍身救命的深恩,对旧日恋人何沅君的痴情已渐淡漠,老来爱子弥切,只要两个儿子平安和睦,纵然送了自己性命,也所甘愿。他于绝境之中突然听到杨过这几句话,真如忽见救苦救难的菩萨一般。
  杨过见了他的神色,心中不禁一酸:“我爹爹若是尚在人世,他亦必如此爱我。”于是低声道:“你千万不可给他们发觉,否则我的计策不灵。”
  这时武氏兄弟越打越是激烈,两人吏的都是越女剑法,乃当年江南七怪中韩小莹一脉相传,自幼至大,也不知一同练过几千百次,但这次以命相搏,不能有半招差错,与平时拆招大不相同。武修文矫捷轻灵,纵前跃后,不住的找隙进击,武敦儒严守门户,突然间还刺一剑,却是劲力沉雄。
  杨过瞧了一阵,心想:“郭伯伯武功之强,冠绝当时,但他传授徒儿,似乎未得其法,武氏兄弟又资质平平,郭伯伯武功的三四成也未学到。”突然纵声长笑,缓步而出。
  武氏兄弟吃了一惊,同时向后跃开,按剑而视,齐声喝道:“你来这儿干么?”杨过笑道:“你们在这儿干么?”武修文哈哈一笑,道:“咱兄弟俩中夜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