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侠侣(旧版)
不出的舒适畅快。原来白驼山武功走的是极邪极怪的路子,任谁只要一练上手,那武功就如附骨之蛆,在身子中极难驱除得出,越练越深,教你神魂巅倒,不能自己。大凡世上引人迷惑沉溺之物,如声色犬马,睹博射猎之类,均有此种特性。
他暗自修练,郭靖与黄蓉毫不知晓,黄蓉教他读书,不到一月,已将一部“论语”教完。杨过背诵起来滚瓜烂熟,但对书中经义,却衷心反对,时常提出疑难。其实黄蓉教他这些经书,自己也早感烦厌,只是心中隐隐觉得:“此人若是学了武功,将来为祸不少,不如让他学文,习了圣贤之说,于已于人都有好处。”她耐着性子教杨过读书,实是一片好意。“论语”读完,跟着就读“孟子”。
几个月一过,黄蓉始终不提武功之事。杨过甚是精乖见她不提,也就不问,独个儿在岛上越来越感孤寂,心知郭靖虽收他为徒,武功是诀计不肯传授的了。现下自己已不是武氏兄弟的对手,待郭靖再教他们一年半载,这两人与自己再动起手来,非死在他们手里不可,心中打定主意,一有机会,立即设法离岛。
这一日下午。杨过跟黄蓉读了几段“左传”,辞出书房,一个人在海边闲步,望着大海中白浪滔滔,心想不知何日方能脱此困境,眼见海面上白鸥来去,好生欣羡牠们的自由自在。正自神驰物外,忽听桃树林后传来呼呼风响,他好奇心起,悄悄绕到树后一张望,原来郭靖正在林中空地上教武氏兄弟拳脚。郭靖口中指点,手脚比划,命武氏兄弟跟着照学。杨过只看了一遍,早就领会这几招的精义所在,但武氏兄弟学来学去,始终不得要领。郭靖本性愚钝,知道其中甘苦,一点也不厌烦,只是反复教导。
杨过暗暗叹了口气,心道:“郭伯伯若肯教我,我岂能如他们这般蠢笨。”心中闷闷不乐,自回房中睡了。晚饭后读了几遍书,但感百无聊赖,又到海滩旁边,学着郭靖所授的拳脚,使将开来,只是将那两三招反复使来使去,自己也感腻烦,心念一动,“自明日起,我每日去偷学武功,有何不可?”想到此处,胸襟为之一爽,倚着岩石抱膝坐了一会,竟在石后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听得铁索声响,他一惊而醒,伏在石后睁眼一看,原来海边多了一艘帆船,那铁索声响是帆船下锚停泊。不久船中走出二人,一跃上岸,身形极是轻捷。那两人伏低身形,先四下张望一会,这才慢慢向岛中爬去。杨过见这二人鬼鬼祟祟,显然不怀好意,心想:“岛上道路曲折,盘旋错踪,你这二人是送死来啦。”然在远处见到一物,不禁吃了一惊,原来柳树下有一小小白衣人影,倒竖着身子不住旋转,瞧那身形模样,正是郭芙。
杨过见此情形,心下大奇:“难道郭伯伯也教她练这功夫?”他随即醒悟:“是了,必是我练功之际,教她悄悄瞧见了,于是依样儿玩。”此时那两个黑影已欺近郭芙身旁。
郭芙转得高兴,全未惊觉,二人突然跃起,将他抱住,一个伸手按住她小咀,另一个取出软索,将她缚住,在她口中塞了一块手帕。两人行动干净利落,瞬息之间,已将郭芙放在草丛之中,继续向前爬行。只把杨过瞧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心中怦怦乱跳,不知那二人是何用意。
杨过目光极为锐利,虽在黑暗之中,对二人行动仍是瞧得清清楚楚。但见这二人爬了一阵,将到进庄之路,似是知道桃花岛上黄药师布置的厉害,不敢再前,取出一张极大的白纸另一人用炭条之类在纸上绘图,原来是在偷绘岛上地形,以作日后进袭之用。杨过心下琢磨:“我若此时大声叫唤,郭伯伯未及出来,我已先遭毒手。”突然心念一动,打定了一个大胆无比的主意:“我偷入船舱之中,若是天幸不给发见,那就逃离此岛了。”心意已决,也不计较此事九死一生,有多大危险,当即悄悄爬向船边。
他正想溜上船,突然船舱中喀的一响。舱皮揭开,钻出一人,轻轻跃上海滩。杨过吓了一跳,急忙伏低身子。前面那二人似乎微有惊觉,一个抱起郭芙,另一个回头察看。船舱中出来那人伏在沙丘后,原来竟与先前那二人并非一路。杨过更在他身后,瞧得愈来愈奇。只见抱着郭芙那人回到了船里,另一人四下张望,慢慢走近沙丘,丘后那人仍是不动,待他走近三尺之处,忽地纵起,白光一闪,一柄匕首插进了他的胸口。那人哼也没哼一声,倒在地上。
船中那人叫道:“老大,干甚么?”那杀人者拔出匕首,伏在沙丘后含含糊糊的道:
“奇怪,奇怪。”船中那人待了一会,不见同伴回转,焦燥起来,大踏步走近沙丘。杨过心想良机莫失,悄悄爬向船边,要想起锚将那船驶出。就在此时,“啊”的一声惨呼,杀人者又是一匕首将那人刺死。
杨过一提铁索,铁锚没有提起,铁索却发出了呛啷一声。他知道不妙,待要离船逃走,只见那杀人者口中横咬匕首,一跃上船。月光下但见他衣衫褴褛,脸上溅满鲜血,极是可怖。杨过吓得慌了手脚,出乎自然的蹲身子,口中咕咕两声,双掌推出。那人脚尖还未踏到船边,受杨过这蛤蟆一推,半空中突然向后仰跌,一交摔在水里,竟然动也不动了。
杨过呆立不动,不知如何是好,忽听黄蓉的声音叫道:“这蛤蟆功你从何处学来?欧阳锋呢?他在那里?”杨过抬起头来,只见郭靖、黄蓉如飞般赶来,想是听到异声,又不见了郭芙,是以忙来寻。杨过刚才惊吓过甚,神智未复,更不知平时练习好玩的蛤蟆功竟有这等厉害,当下呆呆的不答。郭靖伸手到海边拉起那人一看,惊道:“蓉儿,是丐帮的骨友。”但见他胸口凹陷,早已死了。
黄蓉又惊又怒,一把抓住杨过手臂,厉声道:“你说,你说!”杨过只觉臂上剧痛,却咬紧牙齿,绝口不说。郭靖一转头,见到沙丘后死了的二人,跃过去俯身细看,又见到二人所绘图形,叫道:“蓉儿,你来。”黄蓉放脱杨过,纵身过去,两人在沙丘后面低声商量,良久不息。不久柯镇恶也惊觉赶至,三人一起谈话。
又谈了一顿饭功夫,郭靖回来放开女儿,向杨过道:“过儿,你在这岛上不妥,我送你到终南山重阳宫,到全真教教主长春子丘真人门下去学艺。”杨过茫然若失,微微点了头。
八:全真门人
郭靖与杨过这曰一早起来,带备银两,与黄蓉郭芙、武氏兄弟别过,乘船到了浙江海岸。郭靖买了两匹马,与杨过膮行夜宿,一路向北。杨过从未骑过马,但他内功略有根底,习练数日,已控辔自如。他少年好,每日反而驰在郭靖之前。
不一日,两人渡过黄河,来到陜西。此时大金国已为蒙古所灭,黄河以北,尽是蒙古人天下。郭靖少年时曾在蒙古军中做过元帅,只怕遇到蒙古旧部,招惹麻烦,将良马换了两匹极瘦丑的驴子,身上穿著粗布衣衫,打扮得就和乡下庄汉相似。杨过少年爱俊,见郭靖也要他穿得土里土气,心中极不愿意,但对郭伯伯之言不敢有违,只得也穿上粗布大褂,头上缠了一块青布包头,跨在瘦驴之上。这驴子脾气既坏,走得又慢,杨过在道上整日就是与牠拗气。
这一天到了樊川,汉代开国大将樊哙曾食邑于此,因而得名。沿途冈辔回绕,松竹森映,水田蔬圃连绵其间,宛然有江南景色,确是秦中胜地。杨过自离桃花岛后,心中气恼,绝口一提岛上之事,这时忍不住说道:“郭伯伯,这地方倒有点像咱们桃花岛。”郭靖心怀仁慈,听他说“咱们桃花岛”五字,不禁怃然有感,道:“过儿,此去终南山不远,全真派武术是天下玄功正宗,你好好学艺。数年之后,我再来接你回桃花岛。”杨过头一撇,道:“我这一辈子永不回桃花岛啦。”郭靖不意他小小年纪,竟说出这等决绝的话来,心中一怔,一时无言可对,隔了半晌才道:“你生郭伯母的气么?”杨过道:“侄儿那里敢?只是侄儿惹郭伯母生气吧啦。”郭靖拙于言辞,不再接口。
两人一路上冈,中午时分到了冈顶的一座庙宇。郭靖抬头一看,见庙门横额写着“牛头寺”三个大字。当下将驴子拴在庙外松树之上,进庙讨斋饭吃。庙中有七八名僧人,见郭靖打扮鄙朴,神色极是冷淡,拿两份素面,七八个馒头给二人吃。郭靖与杨过坐在松下石凳上吃面,一转头,忽见松后有一块石碑,长草遮掩,露出“长春”二字。郭靖心中一动,走过去拂草一看,原来是长春子丘处机所题的一首诗,刻在石上。诗云:“天苍苍兮临下土,胡为不救万灵苦?万灵日夜相凌迟,饮气吞声死无语。仰天大叫天不应,一物细琐往劳形。安得大千复混沌,免教造物生精灵。”郭靖见了此诗,想起十余年前蒙古大漠中种种情景,抚着石碑上呆呆不语,后来想起与丘处机相见在即,心中又自欣喜。杨过道:“郭伯伯,这碑上说些什么?”郭靖道:“那是你丘祖师做的诗。”当下将诗中含义释了一遍,道:“你父是丘祖师当年得意的弟子。丘祖师瞧在你父面上,必能好好待你,你用心学艺,将来必有大成。”杨过道:“郭伯伯,你告诉我一件事。”郭靖道:“甚么事?”杨过说道:“我爹爹是怎么死的?”郭靖脸上变色,想起嘉兴铁枪庙之事,身子微微颤了一颤。杨过道:“是谁害死他的?”郭靖仍是不答。杨过大声道:“是你和郭伯母害死他的,是不是?”
郭靖大怒,顺手在石碑上一拍,喝道:“谁教你这般胡说八道?”他此时功劲何等厉害,盛怒之下随手一击,只拍得碑上石屏纷飞。杨过见他动了真气,忙低头道:“侄儿知错啦,以后不敢胡说,伯伯别生气。”郭靖心中对他本甚爱怜,听他认错,气就消了,正要安慰他几句,忽听身后有轻轻的脚步之声,一回头,只见两个中年道士,站在山门口,凝目注视自己适才在碑上这一击。定是教这二人瞧在眼里了。
那两个道士对望了一眼,立即走出寺门。郭靖见二人步履矫捷,显然武功不弱,心想此去离终南山重阳宫不远,这二道多半是重阳宫中人物。两人都是四十上下年纪,只怕是全真七子的弟子。他自在桃花岛隐居后,不与马钰等互通消息,是以全真门下弟子都不相识,只知全真教近来好生兴旺,马钰、丘处机、王处一等均收了不少佳弟子,武林中名气越来越响,江湖上一听到全真教之名,都尊之为泰山北斗一般。他想自己要上山拜见丘真人,正好与那二道同行。
当下足底加劲,抢出山门,只见那二道已快步奔在数十丈外,却不住回头观看。郭靖叫道:“二位道兄且住,在下有话请问。”他嗓门洪亮,一声出去,山谷间隐隐震动。那二道微微一惊,非但不停步,反而走得更加快了。郭靖心想:“难道这二人耳朵聋了曾?”左足一点,飞身而起,三两个起落,已绕过二人身旁,抢在前头,转身说道:“二位道兄请了。”说着唱喏行礼。
两个道人见他身法如此迅捷,脸现惊惶之色,一见他躬身行礼,只道他要运内劲暗算,二人向左右一闪,齐声喝道:“你干甚么?”郭靖道:“二位可是终南山重阳宫的道兄么?”一个道人沉着脸道:“是便怎地?”郭靖道:“在下是长春真人丘道长故人,意欲上山拜见,相烦指引。”另一个矮胖道人冷笑道:“你有种自己上去,让路吧!”说着突然横掌挥出,他这一掌快捷无比,郭靖只得向右一避,那知另一个瘦道,与那矮道人武术上练得丝丝入扣,分进合击,跟着一掌自右向左,将郭靖拦在中间。这两招叫做“大关门式”,原是全真派武功的绝招,郭靖如何不识?他见二道不问情由,上来就下杀手,不禁愕然,不知他们有何误会,当下既不化解,亦不闪避,只听波波两声,二道双掌都击在他的胁下,却是如中败絮。
郭靖中了这两掌,已知道武功深浅,心想以二人功力而论,确是全真七子的弟子,与自己算得是同辈。他在二人掌击到之时,早已鼓劲抵御,只是这股内力用得恰到好处,既不使自己丝毫受损,却也不将掌力反激出去,叫二人手掌疼痛肿胀,只是平平常常受了,恍若无事。
二道自己练了二十几年的绝招打在对方身上,宛如打空一般,心中惊骇无比,当下一声呼啸,四足齐飞,同时向郭靖胸口踢到。郭靖为人脾气温和,极不易生气动怒,心中暗暗奇怪:“全真七子个个是有道之士,冲谦淡泊,怎么门下的弟子这般暴燥?”眼见二人用“鸳鸯玉连环”的上乘武功向自己踢到,仍是不动声色,未加理会。但听得拍拍拍,波波波,十余声连珠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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