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侠侣(旧版)
向内转了几个弯,不知如何,竟然又转到了棘藤之外。李莫愁大惑不解,明明是向内一路转,何以忽然转到了藤外?当下不及细想,双足点处,又向内跃了进去,只是那些棘藤布置得乱七八糟,五花八门,一个不小心,嗤的一声响,道袍的衣角已被棘刺撕下了一块。这么一来,李莫愁不敢再行莽撞,待要瞧清楚如何落脚,突见黄蓉已站在棘藤之内,俯身抱起了孩儿。
这一着更是使她大惊失色,高声叫道:“放下了孩儿。”这一条条棘藤之间足可容一人通过,于是一纵一跃,跨过棘藤向黄蓉奔去,但这七八棵大树方圆不过数丈,竟是可望而不可即,她这般纵跃奔跑,似左实右,似前实后,几个转身,自己身子又已在棘藤之外。她久经大敌,却从未遇到如此怪异之事,于是定了定神,心想:“难道世间真有邪法不成?这便如何破解?”却见黄蓉放下孩儿,东一转,西一冲,自由自在的走出了藤圈。
七五:空袖施威
李莫愁猛地醒悟,那晚与杨过、程英、陆无双等为敌,他们在茅屋外堆了一个个土墩,自己竟尔无法正面攻入,这时黄蓉用棘藤所围的,自也是桃花岛的九宫八卦神术了。她微一沉吟,心念已决:“只有先将敌人打退,然后把棘藤一条条自外而内的移去。如这时莽撞乱闯,敌人占着阵图的上风而攻,自己非败不可。”于是一摆拂尘,窜出数丈,反而离棘藤远远的凝神待敌,竟没再将这会事放在心上。
黄蓉初时见她在棘藤圈中乱转,心中正自暗喜,忽见她一纵跃开,却好生佩服:“这女魔头拿得起,放得下,决断好快。她得享大名,果然不是幸致,看来实是个劲敌。”这时女儿已置于万无一失之地,心中再无牵挂,竹棒一摆,一招“”按狗低头,向李莫愁后颈捺了下去。李莫愁拂尘倒卷,向竹棒一缠,刷的一声,尘丝直向黄蓉面门击来。两人以快打快,各展精妙招术,顷刻间已拆了数十招。
李莫愁年纪比黄蓉大得多,功力自也远较她深厚,但那打狗棒法招数精奥无比,她勉力抵挡得数十招,已可说是武林中甚为罕有之事,眼见那棒法变化无穷,平平淡淡的一棒打来,到得身前,方向部位斗然大异,自知再斗下去,不出十招,便要落败。这竹棒看来似乎并非杀人利器,但周身三十六大穴只要被棒端戳中一处,无一不致人死命。李莫愁奋力再招架了几棒,额头已然见汗,拂尘在身前连挥数下,攻出两招,足下却向后退跃丈许,说道:“郭夫人的棒法果然精妙,小妹甘拜下风,只是小妹有一事不解,却要请教。”
黄蓉笑道:“不敢!”李莫愁道:“这竹棒棒法乃九指神丐的绝技,桃花岛的武功倘然果真了得,郭夫人何以不学令尊的家传本事,却反而求诸外人?”黄蓉心想:“这人口齿好不厉害,她胜不了我的棒法,便想要我舍却长处不用。”于是笑道:“你既知这棒法乃是九指神丐所传,那么定知这棒法之名了。”李莫愁“哼”了一声,眉带煞气,却不答话。
黄蓉笑道:“棒号打狗,见狗便打,事所必至,岂有他哉?”
李莫愁见不能骗得她舍棒用掌,若与她作口舌之争,对方又是伶牙利齿,自己仍是输了,于是将拂尘在腰间一插,冷笑道:“天下的叫化儿个个唱惯莲花落,果然连帮主也是个贫嘴之徒,领教领教!”说着大踏步走到林边,在一个树墩上一侳。
她这么认输一走,黄蓉本是求之不得,但见她坐着不走,心念一转,已知其意,她实是舍不得襄儿,但若是自己去将女儿抱了出来,她必上来缠斗,这一来强弱之势倒转,那便大大不利,看来不将她打死打伤,女儿纵在自己掌握之中,仍是无法平平安安的抱回家去。当下左走三步,右抢四步,一转一晃,已抢到李莫愁身前,这几步看似轻描淡写,并无奇处,但中藏八卦变化,李莫愁不论向那一个方位纵跃,都不能逃离她的截阻,跟着右手一伸,竹棒已点向李莫愁左肘。
李莫愁举掌一封,喝道:“自陈玄风,梅超风一死,黄药师果真已无传人。”她这两句话一来讥刺黄蓉只有北丐所传的打狗棒法可用,二来又耻笑黄药师收徒不谨。黄蓉的家传“玉箫剑法”其实也已练得颇为精深,只是手中无剑,若是以棒作剑,兵刃不顺,那便未必能胜眼前这个强敌,当下微微一笑,说道:“我爹爹收了几个不肖徒儿,果然不妙,那及得李道长和龙姑娘师姊同气连枝,一般的贞淑端严。”李莫愁怒气上冲,一张粉脸登时胀得通红,袖口一挥,两枚冰魄银针向黄蓉小腹激射过去。
要知李莫愁虽然杀人不眨眼,手段毒辣无比,却是个守身如玉的处女,她只道小龙女行止甚是不端,听黄蓉竟将自己与师妹相提并论,大怒之下,一出手便是最阴狠的暗器。
黄蓉这时和她站得甚近,闪避不及,急忙回转竹棒,一一拨开。若不是她的打狗棒法已练到化境,拨得开一枚,第二枚实难挡过,那两枚银针从她脸前两寸之外飞掠而过,鼻中隐隐闻到一股药气,当真是险到了极处。黄蓉想起数年前爱雕的一足被这冰魄银针擦伤,医治了六七个月,毒性方始去尽,心中一凛之下,只见又有双针迎面射来。
黄蓉向东斜走三步,那两枚银针挟着一股劲风从她双耳之旁越过,心想:“此处离襄儿太近,这毒针四下里乱飞激射,万一碰破她一点嫩皮,那可不得了。”当下疾奔向东,穿出林子。李莫愁随后追来,认定她除了棒法神妙之外,其余武功均不及自己,眼见她一晃出林,喝道:“末分胜负,怎么便走了?”黄蓉转过身来,微微一笑。李莫愁道:“郭夫人,你挡我银针,还是非用这竹棒不可么?”说着抢上几步。
黄蓉知道若不收起竹棒,她总是输得心不甘服,于是将打狗棒往腰间一插,笑道:“久闻李道长的五毒神掌杀人无数,小妹便接你几掌。”李莫愁一呆,心想:“她明知我的毒掌厉害,却要和我比掌,如此有恃无恐,只怕有诈。”但想她掌法纵然神妙,怎及自己的神掌沾身即毙,于是双掌往她掌心按去,右掌跟着往她肩头击落。
这两掌本身已是迅速沉猛,兼而有之,眼见黄蓉不易招架,那知她右掌击出之际,同时更发出两枚银针,射向黄蓉的胸腹之间。这掌中夹针的阴毒招数,是她离开师门后自行所创,旁人只凝神提防她的毒掌,那料得到她会在如此近身之处突发暗器,许多武功高于她的名家,往往因此而丧于她的手底。黄蓉缩回左掌,在她右腕上一托,化开了她右掌的一击,右手缩入怀中,似乎也要掏摸暗器还敬,但终于迟了一步,她手刚从怀中伸出,银针离她肋下已不及五寸,到此地步,纵有通天本领,也已闪避不了。李莫愁心中大喜,只见银针透衣而没,射入了黄蓉身子。
黄蓉叫声“啊哟”,双手捧着肚子,弯下腰去,随即左掌拍出,击向李莫愁胸口,这一掌还是来得真快,李莫愁叫道:“好!”上身向后一仰,双掌齐出,也拍向黄蓉胸口。
她知黄蓉中了这两枚银针之后,毒性迅即发作,这一招只求将她推开,与自己离得远远的,她自会毒发而死。却见黄蓉上身微微一动,对这双掌并不招架,李莫愁心想:“她中针之后,全身已麻痹了。”双掌刚沾上对方胸口衣襟,突然两只掌心都是一痛,似是击中了什么尖针。
她一惊之下,急忙后跃,举掌一看,只见每只掌心都刺破了一孔,孔周带着一圈黑血,显是为自己的冰魄银针所伤。她又惊又怒,不明其中缘由,只见黄蓉从怀中取出两只苹果,一手各持一只,高高举起,每只苹果上都刺着一枚银针。李莫愁这才省悟,原来她怀中藏着苹果,先前自己发射暗器,她并不拨打闪避,却伸手入怀,移动苹果,对准了银针的来路,再诱使自己出掌击在苹果之上。李莫愁本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物,但今日遇上了这么一个诡诈百出的对手,只有甘拜下风,忙伸手入怀去取解药,却听得风声飒然,黄蓉双掌已攻向她的面门。
李莫愁举左手一封,猛见黄蓉一只雪白的手掌五指分开,拂向自己右手手肘的“小海穴”,五指形如兰花,姿态妙美难言。
李莫愁心中一动:“莫非这是天下闻名的兰花拂穴手?”右手来不及去取解药,忙翻掌出怀,伸爪往她手指上抓去,黄蓉右手缩回,左手代掌为指,又已拂向她颈肩之交的“缺盆穴”。李莫愁见她指化为掌,掌化为指,“落英掌”与“兰花拂穴手”交互为用,当真是掌来时如落英缤纷,指拂处若春兰葳蕤,不但招招凌厉,而且丰姿端丽,不由得面若死灰,心道:“今日得见桃花岛神技,委实大非寻常,莫说我掌上已然中毒,便是安健如常,也未必能是她对手。”她急于脱身取出解药服下,但黄蓉或掌或指,缠得她没半分余暇。那冰魄银针的毒性如何厉害,若不是她日常使用这银针,体质已习于毒性,那么这片时之间早已晕去了,但纵然如此,毒素自掌心逐步上行,只要行到心窝之间,终于也要不治。
黄蓉见她脸色苍白,出招越来越是软弱,知道只要再缠得少时,她便要支持不住,心想此人作恶多端,今日毙于她自己的毒针之下,正好替武氏兄弟报了杀母之仇,当下步步进逼,手下毫不放松,同时守紧门户,防她临死之际突施反噬。李莫愁先觉下臂酸麻,渐渐麻到了手肘,再拆数招,已麻到了腋窝,这时双臂僵直,已然不听使唤,她叫道:“且慢!”向旁抢开两步,惨然道:“郭夫人,我平素杀人如魔麻,早就没想能活到今日。斗智斗力,我都远不如你,死在你的手下,实所甘服,但我斗胆想求你一件事。”黄蓉道:
“什么事?”双眼目不转瞬的瞪着她,防她施这缓兵之计,伸手去取解药,但见她双臂下垂,已然弯不过来,听她说道:“我和师妹向来不睦,但那孩儿实在娇美可爱,求你大发善心,好好照料,别伤了她的小命。”
黄蓉听她这几句话说得极是诚恳,不禁心中一动:“这魔头积恶如山,临死之际居然能真心爱我的女儿。”于是说道:“这女孩儿的父母并非平常之辈,若是让她留在世上,不免使我一世操心,辛苦百端……”李莫愁那能听出她言中之意,求道:“望你高抬贵手………”黄蓉要再试她一试,走近身去,手指一拂,先拂了她的穴道,从她怀中取出一个药瓶,问道:“这是你毒针的解药么?”李莫愁道:“是!”黄蓉道:“不能在一日之间杀死二人,若要我救你,须得杀那女孩儿。倘你自甘就死,我便饶那孩儿。”
李莫愁万想不到竟然尚有活命之机,只是叫黄蓉杀那女孩固然说不出口,以自己性命换得女孩活命,却也不愿,只见黄蓉从小瓶倒出一粒解药,拿在手中一晃一晃,只等自己回答,一咬牙,说道:“我……”
黄蓉心想:“她迟疑了这么久,实已不易,不管她如何回答,单是这一念之善,我须饶她一命。她满身血债,将来自有仇人找她报仇。”于是拦住她话头,笑说道:“李道长,多谢你对我襄儿如此关怀。”李莫愁愕然道:“什么?”黄蓉笑道:“这女孩儿姓郭名襄,是郭大侠和我的女儿,生下不久便落入龙姑娘手中,不知你怎地会起了这个误会。承你养育多日,小妹感谢不尽。”说着裣衽行了一礼,将一粒解药塞入她的口中,问道:“够了么?”李莫愁茫然道:“我中毒已深,须得连服三粒。”黄蓉道:“好!”又喂了她两粒,心想这解药或有后用,却不还她,将药瓶放入怀中,笑道:“三个时辰之后,你穴道自解。”
她快步回入树林,心想:“耽搁了这多时,不知芙儿走了没有?若是让她姊妹俩见上一面,大是佳事。”转入棘藤圈中,一瞥之下,不由得如入冰窖,全身都凉了。
原来那棘藤圈丝毫无异,郭襄却已影踪不见。黄蓉心中怦怦乱跳,饶是她智计无双,这时也是慌得没做手脚处,她定了定神,心道:“莫慌,莫慌,我和李莫愁出林相斗,并无多时,襄儿给人抱去,定走不远。”于是攀到树林中最高的一株树上,四下眺望。襄阳城郊地势平坦,这一眼望去足足有十余里,竟没见到丝毫可疑的事物,此时蒙古大军甫退,路上绝无行人,只要有一人一骑走动,虽远必见。黄蓉心想:“此人既未远去,必在近处。”于是细寻棘圈附近,有无留下足印之类。只见那些棘藤没半点被碰动搬移,决非什么野兽冲入将孩儿衔去,她心想:“我这些棘藤接九宫八卦方位而布,那是我爹爹自创的奇门之术,世上除桃花岛的弟子之外,再也无人识得,虽是金轮法王这等才智之士,也不能在这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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