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侠侣(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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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过暗自骇异:“他已学成了武学中上乘的功夫,原来自己居然并不知晓,还道只是强身健体、百病不生而已。如此奇事,武林中从所未有。我若非亲眼见他这般拘谨守礼,必说他是故意装腔作势、深藏不露。难怪天鸣、无色、无相诸禅师和他同寺共居数十年,竟不知侪辈有此异人。”只有一灯大师暗暗点头:“这位师兄说‘九阳真经’只不过是皮相小道,果已是深悟佛理。禅宗之学,在求明心见性,但九阳真经、九阴真经却讲究克敌制胜,自是为他所不取了。”
  尹克西拍了拍身子,笑道:“在下四大皆空,身上那有经书?”潇湘子也抖了抖长袍,说道:“我也没有。”张君宝突然喝道:“我来搜!”纵身便向尹克西胸口扭去。尹克西左手在他手腕上一带,右手在他肩头轻轻一推,拍的一声,将张君宝推出去摔了一个筋斗。
  觉远突然叫道:“啊哟,不对,君宝!你该气沉于渊,力凝山根,瞧他是否推得你动?”张君宝爬起身来,道:“是!师傅。”纵身又向尹克西扑去。众人早便不耐烦了,听觉远指点张君宝武艺,都是一乐,均想:“料不到这位君子和尚,居然也会教徒弟打架。”只见张君宝直窜而前,尹克西揪住他手臂,向前一推一送。张君宝依着师傅平时所授的方法,气沉下盘,对手这么一推,他只是上身微晃,竟没给推动。尹克西吃了一惊,心想:“我对周伯通、杨过一干人虽然忌惮,但这些人都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高手,除了这寥寥数人而外,我实已可纵横当世,岂知这小小孩童也奈何不得?”当下加重劲力,向前疾推。张君宝运气与之相抗。那知尹克西前推之力忽而消失,张君宝站立不定,扑地俯跌。
  尹克西伸手扶起,笑道:“小师傅,不用行这大礼。”张君宝满脸通红,回到觉远身旁说道:“师傅,还是不行。”觉远搔了搔头,说道:“他这是故示以虚,以无胜有。你运气之时,须得气还自我运,不必理外力从何方而来。你瞧这山峰。”说着一指西边的小峰,“他自屹立,千古如是。大风从西来、暴雨自东至,这山峰既不退让,也不故意和之挺撞。”张君宝悟力奇高,听了这番话当即点头,道:“师傅,我懂了,再去干过。”说着缓步走到尹克西身前。
  杨过见他前两次都是急扑过去,这一次听了觉远的指点几句,登时脚步沉稳,心道:
  “他师徒想是练那‘九阳真经’已久,是以功力深厚。但两人从没想到这部经书不但教人强身健体,还教人如何克敌制胜,如何护法伏魔,因之临敌打斗的诀窍,竟是半点不通。”
  只见张君宝走到距尹克西身前四尺之处,伸出双手便来扭他手臂。尹克西哈哈一笑,左手虚引一招,右手拍的一声,拍在张君宝胸前。他碍着大敌环伺在侧,不便出手伤人,这一掌只使了一成力,但求使张君宝吃痛,叫他不敢再行纠缠。张君宝全然不知闪避,只见敌人手掌在眼前一晃,已拍在自己胸口,叫道:“师傅,我挨打啦。”尹克西一掌击中,只觉对方胸口自然而然的生出一股弹力,将掌力撞了回来,幸亏自己这一掌力量使得小,否则尚须反受其殃。他跟着左手探出,抓住张君宝肩头,想提起他身子一摔,但一提之下,张君宝竟是动也不动。
  尹克西这一来倒是甚为尴尬,连使几招擒拿手法,但均只推得张君宝东倒西歪,要将他摔倒,却是不能,迫得无奈,当下进击数掌,笑道:“小师傅,我可不是跟你打架。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还是走开,咱们好好的讲理。”他每一掌都击在张君宝的身上,虽然掌力逐步加重,但张君宝体内始终能自然而然的生出反力,他掌力增重,对方抵御之力也相应加强。张君宝叫道:“啊哟,师傅,他打得我好痛,你快来帮手。”尹克西道:“我这是迫于无奈,是你过来打我,可不是我过来打你。”
  觉远摇头晃脑的道:“不错,尹居士此言有理,唐时生公说法,连顽石也要点头,你两位纵然愚顽,总比石头强些,原也不必动武……嗯,嗯,我帮手是不帮的,但你须记得,虚实须分清楚,一处有一处虚实,处处总此一虚实。你记得我说的,气须鼓荡,神宜内敛,无使有缺陷处,无使有凹凸处,无使有断续处。”
  张君宝听了师父这几句话,心下顿有悟。要知少林寺僧在佛家中属于禅宗,师徒间授受法要,不注重口耳相传,而是求人心中自明,往往一位高僧穷年苦思,茫茫莫适,却在片刻之间恍然大悟,那便是所谓“顿悟”。张君宝自六七岁起在藏经阁中供奔走之役,那时觉远便将‘九阳真经’中扎根基的功夫传授了他,只是两人均不知那是武学中最精湛的内功修为。少林僧众大都精于拳艺,但觉远是个书呆呆子式的人物,觉得抡枪打拳不但与佛家精神不符,抑且非君子所当为,因此每见旁人练武,总是远而避之。直到此时张君宝迫得和尹克西动手,觉远才教他以抵御之法,但这也只是守护防身,并非攻击敌人,张君宝生有慧根,一听了师父之言,心念一转,当下全身气脉贯通,虽不能如觉远所说“全身无缺陷处、无凹凸处、无断续处”,但不论尹克西如何掌击拳打,他已只感微微疼痛,并无大碍了。
  饶是如此,以尹克西和张君宝二人的功力相较,终是相去不可以道里计,尹克西若是当真使出煞手,张君宝还是非丧命不可,但他眼见杨过、小龙女、周伯通、郭靖等站在数丈之外,那里胆敢便下毒手?两个人纠缠良久,张君宝固然不能伸手到尹克西对方身边搜索,尹克西却也打他不到。只瞧得杨过等众人暗暗好笑,潇湘子不断皱眉。郭襄叫道:“小兄弟,出手打他啊,怎么你只挨打不还手?”觉远忙道:“不可,不可,勿嗔勿恼,勿打勿骂!”郭襄叫道:“你只管放手打,打不过我便来帮你。”张君宝道:“多谢小姑娘!”一拳便向尹克西胸口打去。觉远摇首长叹:“孽障,孽障,一动嗔怒,灵台便不能如明镜止水了。”
  张君宝一拳打在尹克西胸口,他从未练过拳术,这一拳打去只如常人打架一般,如何伤得了对方?尹克西哈哈大笑,叫道:“你再打!”张君宝挥拳击出,尹克西迭伸一指,在他臂弯曲池穴里一点。他心想这一指点中了穴道,张君宝便要手臂软垂,动弹不得,那知道砰的一响,自己脸上竟是吃了一拳。虽然张君宝出拳无力,于他无碍,但这一指点穴,却是丝毫不生效力,尹克西固然骇异,旁观众人也都大感奇怪,明明瞧见他点了张君宝的穴道,以他的武功而论,岂有点之不中的道理?但张君宝竟然仍是一拳打出,难道他小小年纪,竟已有封穴的神功?
  其实张君宝那里练过封穴的功夫,便算练过,不是有十年以上的功力,万难生效,而要挡得住尹克西这种高手的点穴,更非二三十年以上的修为不能见功,只是他有了“九阳真经”的扎根功夫,鼓气敛神,全身三十六处大穴之上,都似加了一层坚实的罩子。尹克西惊奇之下,手指晃动,又连点他胸口“神封”、肩头“肩井”、膝弯“环跳”三处大穴。张君宝大声呼痛,但身子始终运动自如,经脉丝毫没受阻滞。
  黄药师、黄蓉等各人指指点点,谈笑称奇,他们若要制住尹克西,原只一举手之劳,但都想见识一下这对练过“九阳真经”的师徒,武功上到底有何出奇之处。郭家姊妹、武氏兄弟数次要上前助拳,都给黄蓉等喝止。众人见尹克西点穴手法失效,心中对“九阳真经”更增加仰慕之心。周伯信道:“大武小武,你两兄弟莫自以为了得,倘若这四记点穴手招呼在你两哥儿身上,你们躺不躺下?”
  武郭儒道:“咱们没练过封穴闭穴的功夫,自是抵挡不住。”武修文却道:“周老爷子,咱兄弟可没自以为了不起啊。只要你老人家肯传授一招半式,咱兄弟这才受用不尽呢。待会你老人家有空,便请传了这门封闭穴道的功夫如何?”周伯通哈哈大笑,道:“究竟是小武狡狯,识得打蛇随棍上。老顽童跟人家打架,还能给人点中穴道么?这种没出息的功夫从来不学。说到封穴闭穴,向来以老毒物欧阳锋的本领举世无匹,自他一命归阴之后,也不知当世还有谁擅于这门神技。”黄蓉道:“想当年在西域之时,我和靖哥哥将老毒物埋在沙底,封于冰中,他居然仍是不死,可见他封闭要穴的功夫,实已臻于化境。过儿虽学过一些他的武功,但为时甚暂,只怕十成中也只学到了一二成而已。老毒物一身纵横江湖的绝学,从此便失传了。”郭靖点头道:“据襄儿说,他明明伸指点了金轮法王的要穴,那知反而解开他被闭的穴道。这种神妙的‘移宫换穴’功夫,却也是在襄阳城外一火而逝。”
  各人和这两大劲敌周旋半生,虽恨其残毒歹恶,但始终佩服其武功卓绝,此时一个骨埋荒山,一个化身飞灰,郭靖、黄蓉等回思昔日各场九死一生的剧斗,心下均感怃然。
  这时尹克西和张君宝两人,却兀自纠缠不清。尹克西成名数十载,不论友敌,自来不敢轻视于他,岂知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竟尔奈何不了一个小童,下杀手伤他是有所不敢,想要点中他的穴道却是有所不能,一时情势好生尴尬。其实张君宝虽练了“九阳真经”
  中的扎根基功夫,究属不过数年之功,所能护住的只是周身三十六处大穴,尹克西倘若点他其余小穴,那便应手而倒,偏生尹克西急于制敌,每一指都点在他的大穴之上,是以始终奈何他不得。这边厢觉远听得张君宝不住口的哇哇呼痛,他也是不住口的求情叫饶:“尹居士,你千万不可下重手伤了小徒的性命,这孩子聪明仁善,他知道我失了世代相传的经书,归寺必受方丈重责,这才跟你纠缠不清,你可万万不能当真……”他求了几句情,又禁不住出言指点张君宝:“君宝,经中说道:要用意不用劲。随人所动,随屈就伸,挨何处,心要用在何处……”
  张君宝大声应道:“是!”见尹克西手指点向何处,心意便用到何处,果然以心使劲,敌人着指之处便不如何疼痛。尹克西叫道:“小心了,我打你的头!”张君宝伸臂挡在脸前,精神专注,只待敌拳打到,那料得尹克西虚晃一拳,左足飞出,砰的一声,踢了他一个筋斗。张君宝几个翻身,滚到杨过身前,这才站起。觉远叫道:“尹居士,你如何打逛语?说打他的头,叫他小心,却又伸脚踢他,这不是骗人上当么?”众人听了都觉好笑,心想武学之道,原是在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虚虚实实,叫人捉摸不定,岂能怪人玩弄玄虚?
  张君宝年纪虽小,心意却坚,他既决意去搜尹克西的身子以夺还宝经,那便一往无悔,不论受到如何痛楚苦辛,终是不屈不挠的坚挺,直至搜过他身上方罢。要知他若无沉毅不拔之心,后来如何得成一代大侠,开创一派,成为中国武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