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侠侣(旧版)
眼见再拆数招,霍都就要落败,群雄睁大了眼睛,均是惊喜交集。霍都折扇进了两招,奋力把杨过迫开一步,叫道:“且住!”杨过笑道:“怎么?认输了吧?”霍都脸上犹似罩了一层严霜,冷然道:“你说是为你师争夺盟主,怎么用的是洪七公的武功?若说为洪七公争盟主,适才已比过两场,到底是胡混瞎赖,这是怎的?”
黄蓉一想不错,他这话倒是难以辩驳,正想跟他强词夺理一番,杨过已接口道:“你这次说的倒算是人话,这棒法果然非我师父所授,纵然胜得你,谅你也不服。你要见识我师门的功夫,丝毫不难。我所以借用别派功夫,就怕本门功夫用将出来,你输得太惨。”
原来杨过听他说了这番话,回头向小龙女望了一眼,猛然省起:“幸亏这番王提醒了我,若是我用打狗棒法胜他,怎能显出我姑姑的本事?姑姑岂不怪我数典忘祖?”其实小龙女一派天真,心中充满了对杨过的柔情蜜意,只要眼中看着他,那就心满意足,万事全不挂怀,杨过胜也好,败也好,她觉一切无关紧要,至于他是否用本门武功,是否听由黄蓉指点,她更是半点不放在心上。
霍都心想:“你若不用打狗棒法,十招之内取你性命易如反掌。”当下冷笑道:“这就是了,定须领教尊师的高招。”杨过在古墓中练得最纯最精的乃是剑法,于是向群雄道:“那一位尊长请借一柄长剑一用。”厅上千余人之中倒有二百余佩剑,听杨过如此说,一齐答应,纷纷拔剑。
郝大通和孙不二俱是侠义之士,未曾拜王重阳为师之时,已然心怀忠义,后来受王重阳熏陶,爱国御侮之心更是热切。杨过反出全真教,他们自是甚感恼怒,但此时见他力抗强敌,为中华争光,登时将门户私见拋在一旁。孙不二武功在全真七子中最弱,王重阳临终时就将全真教最锋利的一把宝剑传给了他,俾以利器补武功之不足。她见杨过借剑拒敌,当即身形一纵,抢在头里,双手横托一柄青光闪闪、寒气森森的宝剑,说道:“你用这柄剑吧!”
杨过见那剑犹如一泓秋水,知是断金切玉的利刃,若用以与霍都交手,定可占得不少便宜,但他一见到孙不二身上的道袍,立时想起自己在重阳宫中所受的屈辱,又想起孙婆婆横死在郝大通掌下,白眼一翻,却不接剑,转头从一名丐帮弟子手中取过一柄黑沉沉的生锈铁剑,说道:“就借大哥此剑一用。”竟将孙不二僵在当地,进退不得。她虽出家修道,终究武学之士火性难净,自己好意借剑,他竟如此无礼,不禁大为恼怒,欲待开口斥责,却又是大敌当前,不便另起争端,当下强忍怒气,退回人丛。也是杨过的性子太过刚硬,爱憎极其强烈,本可乘此良机与全真教修好,这么一来,双方嫌隙却更深了。
霍都见他不取宝剑,却拿了一把锈得斑斑驳驳的铁剑,心中多了一层忌惮之意。盖武功练到极高境界,摘花采果均可伤人,原已不仗兵刃锐利,心想敌人取了这样一柄钝剑,当真是有恃无恐不成,当下张开折扇,扇了两扇,欲待开口叫阵,杨过用剑尖指着折扇上朱子柳所写的四字,笑道:“尔乃蛮夷,众人皆知,倒也不用张扬了。”霍都脸上微微一红,折扇拍了一声,折成一根短棒,向他“肩井穴”微点,左掌呼地劈出,凌厉狠辣,极其刚猛。
杨过在古墓中数年苦练,已尽得古墓派武功的秘要。当年林朝英古墓苦修,创下玉女心经的武功,连武功天下第一的王重阳尚且逊她一筹,直到王重阳得到“九阴真经”才再能胜她。林朝英创出这剑法不再出墓,后来只传了她的贴身丫鬟,那丫鬟传小龙女,这三人非但不涉武林,连终南山也没下过一步。李莫愁虽是小龙女的师姊,但她师父知她人品不端,未传她最高深的武功。此时杨过使将出来,大厅上虽然群贤毕集,那一间那一派的高手均在与会,但除小龙女外,竟无一人识得杨过使的是什么剑法。
这一派武功的创始人固是女子,而且接连两代的弟子也都是女人,不免轻柔有余,猛恶不足。小龙女教导杨过的架式,都带着一分袅娜风姿,杨过融会贯通之后,将那女子神态尽数化除,转为飘逸灵动。古墓派的轻功当世无比,此时但见杨过满厅游走,一招未毕,二招已至。剑招初出时人尚在左,剑招抵敌时身已转右,似乎剑是剑,人是人,两者漠不相干,一套剑法只使得十余招,群雄无不骇然钦服。
那霍都王子一扇功夫本来是武林中的一绝,扇打点刺,也是以飘逸轻柔取胜,此刻到古墓派的绝顶轻功,竟然施展不出手脚,加以他扇上给朱子柳写上那四个字,被杨过一番取笑,不愿再行张开,这样一来,扇上又自打了一个折扣。
郭芙与武氏兄弟见他功夫竟然如此了得,六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再也无话可说。旁观众人之中,第一喜欢的要算郭靖,他见故人之子忽尔练成这样高妙的武功,连自己也瞧不准他的家数,想起自己郭家与杨家的累世交情,不由得悲喜交集。黄蓉斜眼望了丈夫一眼,见他眼眶微红,嘴角却带笑容,知他心意,伸手去握住了他右手。
三六:玉蜂神针
霍都眼见不敌,心头烦躁,暗思若是今日竟折在这小子手中,声名扫地,还说甚么王霸大业?只见杨过一剑斜指,剑尖分花,竟是高刺三处,若是纵跃闪避,登时落了下风,当下也顾不得他出言讥刺,张开折扇,挡了他这三刺,口中一声呼喝,又用“狂风迅雷功”反击。他右扇在袖,鼓起一阵疾风,袖中隐藏铁掌,口里大声呼喝,一个武林高手与一个少年过招,竟然不得不用出看家本领,全力施为,即令得胜,脸上也无光采。但此时他只求不败,那里还顾得这许多?大声叫嚷,一招狠似一招。杨过剑走轻灵,招断意连,绵绵不绝,当真是潇酒流落,翰逸神飞,大有晋人乌衣子弟,裙屐风流之态。这套美女剑法本以风姿佳妙取胜,衬着霍都吆喝酣斗,更加显得怹雍容徘徊,闲雅都丽。杨过虽然一身破衣,但一使这路剑法,人人眼前一亮,但觉他清华绝俗,活脱是个翩翩公子。
那知杨过一求姿式端丽,剑上的威力却不易发挥。霍都豁出了性命不要,愈斗愈狠,杨过渐感吃力。郭靖、黄蓉武功高强,已知他要落败,都是眉头渐渐皱拢,只见霍都扇底与袖间的风劲越鼓越劲,不由得暗呼:“不好!”忽见杨过铁剑一扬,叫道:“小心!我要放暗器了!”霍都曾用扇中毒钉伤了朱子柳,听他如此说,以为他的铁剑就如自己折扇一般,也是藏有暗器,自己既以此手段行险取胜,自是难怪对方邯郸学步,见杨过铁剑一指,急忙向左跃开。那知杨过左手剑诀一刺,引着铁剑攻了过来,那里有什么暗器?
霍都知道上当,骂了声:“小畜生!”杨过道:“小畜生骂谁?”霍都不再回答,催紧疾风。杨过左手一扬,叫道:“暗器来了!”霍都忙向右避,杨过一剑正好从右边疾刺而至,急忙缩身摆腰,剑锋从右肋旁掠过,相距不过寸许,这一剑甚为凶险,一刺不中,群雄都叫:“可惜!”蒙古众武士却都暗呼:“惭愧!”
霍都虽然死里逃生,也吓得背生冷汗,但见杨过左手又是一扬,笑道:“暗器!”竟然不去理他,自行挥掌迎击,果然对方又是行诈。杨过一剑刺空,纵前扑出,左手第三次扬起,笑道:“暗器!”霍都骂道:“小……”第二个字尚未出口,眼前银光闪动,这一下相距既近,又是在他数次行诈之后毫没防备,急忙涌身跃起,只觉腿上微微刺痛,已被几枝甚么细小的暗器射中。
这一下中计,与他行奸伤了朱子柳的情势极为相似,但他想暗器细微,虽中亦无大碍,盛怒之下,扇戳掌劈,要将杨过立毙于掌下。杨过知道已经得手,那里还和他力拼,只是舞剑守住门户,笑哈哈的道:“你一身武功,却丧生在荆紫关前,可惜啊可惜!”霍都正要挥掌,突觉腿上一下麻痒,似被一只大蛟叮了一口,他一提气忍住,要待发招,麻痒处更加厉害了。他心里一惊:“不好,小畜生暗器有毒。”念头上只转得一转,腿上痒得再也无法忍耐,也顾不得大敌当前,拋下扇子,伸手就去搔痒,只这么一搔,竟连心中也都痒了,口中啊啊大叫,在厅上滚来滚去。须知古墓派玉蜂神针之毒,天下罕见罕闻。中了一枚已自难当,何况连中数枚?
那玉蜂针极为细小,杨过发射时厅上群雄倒一大半没有瞧见,突然见霍都倒地而滚,还不知杨过是使了甚么功夫。那藏僧达尔巴大踏步走出,抱起师弟交在师父手中,转身向杨过道:“小孩子,我来和你比武!”金刚杵横扫,疾向杨过腰间打去。
这一杵挥将过来,带着一道金光。那黄金杵极为沉重,他随便一出手就起金光,其膂力之强,手法之快,也就可想而知了。杨过双脚不动,腰身向后缩了尺许,那金刚杵恰好在他腰前掠过,那知达尔巴不等金杵的势头用足,手腕用劲,金杵的横挥之势斗然间变为直挺,竟向杨过腰间直送过去。这一下变招人人出乎意料外,杨过也是一惊,忙将铁剑在金杵上一压,身子借力飞了起来。
达尔巴金杵一击,不等他落地,加紧追击,杨过铁剑又是在金杵上一按,二度上跃,达尔巴大喝一声:“往那里逃?”金杵跟着过来。杨过身在半空,不便转折,眼见情势极为危急,当下行险侥幸,突然伸手抓住了杵头,一剑直削下去。如果他力气和对手相差无几,达尔巴非撤手放杵不可。只是达尔巴本力强他数倍,用力一夺,急向后退。杨过放开杵头,轻轻巧巧的落下地来。他接连三招被逼在半空,性命真是在呼吸之间,这时敌人的兵刃虽然没有夺到,但危局已然解除,旁观众人一齐舒了口气。
达尔巴见他轻功高强,变招灵活,说道:“小孩子的功夫很不错,是谁教你的啊?”
他说的藏语,杨过自然一字不懂,他以为这和尚是在骂自己,于是依着他的口音,也是叽哩咕噜的说了几句。他天性聪明,这几个字发音既准,次序又是丝毫没有颠倒,在达尔巴听来,正是问他:“小孩子的功夫很不错,是谁教你的啊?”于是答道:“我的师父是金轮法王。我又不是孩子,你该叫我大和尚。”杨过半点不肯吃亏,心想:“不管你如何恶毒的骂我,我只要全盘奉还,那口头上就不会输了。你用番话骂我猪狗畜生,我照式照样也骂你猪狗畜生。”是以用心听他说话,等他一说完,依样葫芦的用藏语说道:“我的师父是金轮法王。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该叫我大和尚。”
达尔巴大奇,侧过头左看右瞧,心想你明明是小孩子,怎么会是大和尚?你师父怎么又会是金轮法王?于是又道:“我是法王的首代弟子,你是第几代的?”杨过也说:“我是法王的首代弟子,你是第几代的?”西藏喇嘛教中尚来有转世轮回之说,其时达赖与班禅的转世尚未起始,但人死之后投胎复生、不昧性灵的说法,却是喇嘛教中人人信奉的。
恰好金轮法王少年时收过一个弟子,这弟子不到二十岁就死了,达尔巴和都霍都均未见过,只知道有这么一会事。此时达尔巴听了这番言语,以为杨过真是大师兄转世,又想他如不是神童带艺投胎,一个少年怎能有如此武功?再说他是中原少年,藏语又怎能说得这般纯熟?当下侧面向他凝视片刻,越看越像,突然拋下金刚杵,向杨过低头膜拜。
这一来杨过固然大奇,心想这和尚竟然骂不过我,向我低头服输,而旁观众人,尤其诧异之极,妙在大家不懂藏语,不知杨过跟他叽哩咕噜,咭嘻喀喀的对答半天,竟说了什么一番话将他折服。这中间金轮法王却明原委,心知达尔巴为人鲁直,上了杨过的当,于是大声说道:“达尔巴,他不是你大师兄转世,快起来跟他比武。”达尔巴一惊跃起,说:“师父,我看他一定是师兄,否则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这般身手?”金轮法王道:“你大师兄的武功比你强得多,这孩子却不及你。”达尔巴只是摇头不信。金轮法王知道徒弟性子最直,一时也说不清楚,于是说道:“你若不信,和他比试一下就知道了。”
达尔巴对师父的话向来敬若神明,他既说杨过不是大师兄转世,那就多半不是大师兄了。但他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神奇的武功,却又难以不信,还是依师兄之言,与他比武一场,试一试他的真功夫,瞧是谁胜谁败,那就立判真伪了。于是举手向杨过道:“好,我就跟你比试一下武功,是真是假,就凭胜败而定。”
杨过见他站起身来,咕噜咕噜的说了几句话,神情甚客气,以为他是说几句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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