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令





  姑娘万令仪还是出远门那身打扮,她连衣裳都没换。
  傅少华含笑说道:“姑娘回来了?”
  万令仪美目盼兮,略一转动,道:“这么晚了,又是累了一天,怎么还没睡?”
  傅少华道:“姑娘不是才从外头回来么?”
  万令仪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矮身坐在商二刚才坐的那椅子上,坐定之后,她才道:“傅少主跟铁叔、商叔三位,在商量什么大事么?”
  傅少华道:“实际上他两个也刚从外头回来!”
  万令仪微微一愕道:“他二位也刚从外头回来?”
  傅不华道:“是的,姑娘。”
  万令仪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
  傅少华道:“铁大,把门关上。”
  铁大答应一声关上了门。
  傅少华往后退一步落了座,目光一凝,道:“我可以告诉姑娘,铁大是跟姑娘出去的,商二则是跟着另一个人刚回来。”
  万令仪一怔,道:“铁叔是跟我……傅少主这是什么意思?”
  傅少华道:“此举该相信我不会有恶意,铁大跟商二在‘万家帮’多年,姑娘也应该知道他两个。”
  万令仪脸上掠过一丝异样神情,望着傅少华道:“谢谢你,其实,我只是出动走走。”
  傅少华道:“可是另一个人同时也出了万家大院,让我担心。”
  万令仪道:“谁,谁跟我一块儿出去了?”
  傅少华道:“在我没告诉姑娘此人是谁之前,我有几句话不得不说在前头,‘万家帮’处在众喇嘛庙环伺之下,处境已经是相当的险恶了,现在‘万家帮’里更是危机重重,相信姑娘看得出来。”
  万令仪没说话。
  傅少华道:“万老爷子雄才大略,一方豪杰,创帮不易,‘万家帮’能有今天这等声威,更是血汗换来的。也许是万老爷待铁大、商二不薄,我不能眼看‘万家帮’就这么下去,甚至百里方圆基业毁于一旦,我预备伸手管这件原不该管的事,希望姑娘赐我一臂之力。”
  万令仪静听之余,脸上有着轻微的变化,神情也有点激动,傅少华把话说完,她一时没开口,过了一会儿之后她才缓缓说道:“我感激,你要我怎么帮忙?这是我份内的事,无论怎么,我义不容辞。”
  傅少华眼望商二道:“把你的所见告诉万姑娘。”
  于是,商二把跟踪任天威的经过说了一遍,等说到任天威回来翻墙进入后院时,他没再说下去。
  这难怪,傅少华是他的少主,当着自己的少主,不必有什么顾忌,可是当着万令仪就不同了,万令仪是个姑娘家,尤其这件事有关万老爷的颜面,非同小可,是不能轻易出口的。
  万令仪一直静静听着,商二说完之后,她仍没开口,可是很明显地,她那张娇靥上已然布上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傅少华道:“我请教,姑娘对这件事作何看法?”
  万令仪没立即回答,沉吟了一声之后才道:“我不知道他到那家‘西庄’去干什么……”
  傅少华道:“姑娘从北口(张家口)回城之后,可曾把‘云泉古刹’所见之事告诉老爷子?”
  万令仪点了点头,没说话,但旋即又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任天威惯用左手,而且他那左掌之上练有‘铁砂掌’功,你跟我爹谈这件事的时候,他也在座,我怀疑是他,我不能不弄个清楚,查个明白。”
  傅少华道:“任天威惯用左掌,左掌之上练有‘铁砂掌’功的事,铁大跟商二已经告诉我了,刚才铁大就要找任天威去,我没让他去,一则任天威是‘万家帮’的人,‘万家帮’自有执法、掌法的人,二则虎符血令是无主之物,人人可以下手夺取……”
  万令仪道:“夺取血令,无可厚非,正如你所说,血令是无主之物,人人可以下手,可是杀害一个不识武技的年迈老人家,这是‘万家帮’帮规所难容。”
  傅少华道:“姑娘,这件事现在恐怕不只是为杀害一个不识武技的年迈的老人家了。”
  万令仪目光一凝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傅少华摇头说道:“我只是大胆假设,还待细心求证,任天威在‘万家帮’里地位极高,甚得万老爷子倚重,要是没有确切的证据,那动不了他,不但会打草惊蛇,而且很可能让他反咬一口,伤了贵我双方的和气。”万令仪道:“我想听听你那大胆假设。”
  傅少华道:“我先请教,姑娘跟老爷子谈及‘云泉古刹’事的时候,任天威他可在场?”
  万令仪道:“在,可是他一句话没说。”
  傅少华道:“老爷子怎么说的?”
  万令仪迟疑了一下道:“你知道,我刚才是生气出去的。”
  傅少华笑笑道:“我知道,只是我不知道姑娘是为令尊袒护任天威而生气,还是为令尊已知道这件事而生气?”
  万令仪道:“我爹说普天之下惯用左手,左手之上练有‘铁砂掌’功的不止任天威一个,而且任天威这两天一直在他身边。”
  傅少华道:“有令尊说话,任天威是用不着再说什么了……”
  顿了顿,接道:“姑娘的看法如何?”
  万令仪道:“固然世上惯用左手,而左手之上又练有‘铁砂掌’功的不止任天威一个,可是知道阴瞎子跟‘云泉古刹’有关系的却只有他一个。”
  傅少华沉吟了一下道:“姑娘,对令尊这种说话,只有几种可能,一是毫不知情,一是袒护,一是令尊也怀疑是他,但却不为此损他的股肱,一是任天威所以这么做,是出诸令尊的默许。如果是后二者,这件事恐怕很扎手……”
  万令仪道:“你刚才说现在这件事,已经不只是杀害一个不识武技的年迈出家人了,可是……”
  傅少华道:“是的,此理,只是我的大胆假设。”
  万令仪道:“那么,为‘万家帮’当初创帮的艰难,以及多少年来流过的血汗,这件事你既然伸了手,就应该管到底。” 傅少华道:“将来令尊面前,还请姑娘代为……”
  万令仪截口说道:“一旦揭露些什么,到那时候我想用不着我多说。”
  傅少华微一点头道:“姑娘说得是……” 顿了顿接道:“姑娘,贵帮这位任总护法,背着贵帮跟外人有来往,这已经是明显的事实了,只是他跟那些人来往究竟是为了什么事?这我还不敢说。”
  万令仪双眉一扬道:“可要到那家‘西庄’去看看?”
  傅少华摇头说道:“不忙,也用不着,我还有两件事要告诉姑娘,头一件,商二刚才没有说,我认为应该让姑娘知道……”
  他把商二的所见告诉了万令仪。
  万令仪娇靥上变了色,霍地站了起来。
  傅少华道:“姑娘,那是大不智。事出有因,查无证据——”
  万令仪说道:“我早就怀疑了。”
  傅少华道:“姑娘有什么所见?”
  万令仪道:“家里事十九不如意,我没事就往外头跑,而且时常半夜三更才回来,这是你知道的……” 傅少华道:“姑娘跟我说过。”
  万令仪道:“有一回,我回来早了一点,进后院就碰见任天威神色慌张,步履匆忙地往外走,进了后院之后我又看见一个女人身影很快地消失在隅里,后院住的是内眷,曲指算算也有四个女流,我娘、我、还有我贴身的丫头,她还小,另外一个就是我那二娘了,当时我就动了疑,可是我没有确切的证据,不便跟我爹说。”
  傅少华道:“令尊常出去吗?”
  万令仪点了一点头,道:“你的意思我懂,我爹很少出去,每天睡得早,可是一个练过武的人……”
  傅少华道:“他们不该那么胆大吧?”
  万令仪道:“这我就想不通了。”
  商二突然说道:“要一个人睡得很酣,办法很多。”
  万令仪霍然站起,道:“您是说……”
  商二道:“姑娘,二夫人可谙武技。”
  万令仪摇头道:“那她倒不会……”
  商二道,“要说任天威进入老爷子的房里去点老爷子的穴道,那做法不大可能……”
  铁大冷哼一声道:“八成是二夫人下什么迷药。”
  万令仪美目睁道:“我爹每夜睡前,一定得喝一碗参汤,这是我那位二娘的好意……”
  商二点头道:“那就行了,在参汤里下上一点迷药,够让老爷子香香甜甜睡上一夜的。”
  万令仪风眼望向傅少华道:“这够了么?”
  傅少华道:“姑娘可曾看见二夫人在参汤里下迷药?”
  万令仪道:“还用看见,分明就是这么回事。”
  商二道:“不够的,姑娘。”
  万令仪道:“那么你说还该怎么办?”
  商二看了傅少华一眼道:“听我们少爷的。”
  万令仪望着傅少华道:“你有什么高见?”
  傅少华道:“让我再告诉姑娘一件事……”
  他把后院见二夫人的经过告诉了万令仪。
  万令仪一听便说道:“好啊,她把事情全推到我头上来了……”
  傅少华微一摇头道:“姑娘,我很感激她给我这个机会,明天一早我就向老爷子告辞,我到小召街找个住处监视那家‘西庄’去,铁大跟商二留在万家大院协助姑娘搜集这儿的证据,一俟时机成熟,让铁大、商二随便哪一个给我送个信儿去,到那个时候,我们再采取行动,姑娘以为如何?”万令仪道:“我听你的。”
  傅少华道:“时候不早了,姑娘请回去安歇吧,小不忍则乱大谋,在时机没成熟之前,还请姑娘别动声色,以往姑娘每天什么时候出去,以后还请姑娘每天什么时候出去。”
  万令仪道:“我出去了,这儿的事怎么办?”
  傅少华道:“自有铁大跟商二。”
  万令仪道:“那么我回后院去了。”
  站起来开门行了出去。
  商二望了望傅少华道:“少爷办事,临事不乱,足智多谋……”
  傅少华微微一笑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俩也歇息去吧。”
  铁大跟商二没再说什么,双双告退而去。

第四章   “西庄”巨贾
    商二陪着傅少会在那家“西庄”对面赁了一间屋,那是个小阁楼,一扇小窗户恰好对着那家“西庄”。
  那家“西庄”看上去挺气派,想必是做这种买卖赚了不少钱,临街店面一大间,里头堆满了货,看情形后头必然还有院子。
  门前一排大树,树荫下卧着几匹骆驼,慢慢地嚼着草料,满嘴是白沫儿。
  傅少华赁的这间屋,隔壁就是一家茶馆儿,座雅茶香,据说这家茶馆儿的水,是汲取“大召”寺旁那“九边”第一泉的泉水,提起“九边”第一泉,来头颇大,传说是康熙至此,马渴不饮,以蹄踹地,泉忽涌出,于是此泉日日涌出,汲之不绝,以之制酒,酒醇,以之烹茶,茶香,傅少华不愁无聊,不愁没去处,每天均在这家茶馆儿泡。
  傅少华安置好了,商二便走了。
  傅少华住在小阁楼上,楼下另有一个人家,也就是房东,房东是祖孙俩,是汉人,听说迁到归化来已经有十几年了,算得上老归化了。
  祖孙俩一个是老态龙钟的白胡子瘦老头儿,一个是十五六岁聪明伶俐的小孙女儿,祖孙俩相依为命,靠门前一点小买卖糊口,日子过得相当苦。
  本来嘛,老的太老,小的太小,又是个小姑娘家能干什么,老头儿白胡子一把,瘦得皮包骨,一阵大点儿的风就会把他吹倒,口齿不行了,眼神儿也不行了,说起话来漏风,半天听不懂他说什么。说话要不提高嗓门儿他也听不清楚,很难交谈上一两句。
  小姑娘长得挺美,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粉红的面颊,十足的美人胚子,梳着两条辫子,挺活泼的。
  不到半日工夫,傅少华跟这祖孙俩混得挺熟,老头儿有个不常见的怪姓,姓养,八成儿是养由基的后代。
  老头儿姓养,当然了,小姑娘也姓养。
  于是乎,老头儿成了养老爹,小姑娘成了养小妹。
  日头偏西了,楼下桌子上放着一壶酒,多添了几样菜,小姑娘硬把傅少华拖下楼来吃顿饭。
  养老爹说得好,赁上了他的房子,那就是有缘,而且在这地方也很难得看见一个汉人,人不亲土亲。往后就是一家人,天天见面,用不着客气。
  饭菜虽不怎么样好,可是情意重,却之不恭,傅少华只得跟着下了小阁楼。
  小姑娘斟酒夹菜,挺热络,挺殷勤,也很诚意。
  本来已经相当熟了,借着酒,三杯下肚,彼此之间更熟了,养老爹张着干瘪的嘴唇,漏着风开了口:“傅哥儿今年多大了?”
  “老爹,”傅少华道:“我二十多了。”
  养老爹“啧啧”两声道:“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了,像傅哥儿这种人品,还是生平头一回见着……”
  养小妹眼睛一眨动道:“真的,傅大哥比那戏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