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游龙
玉娟说着把那面琵琶直送到高明面前来,高明一手接过不禁一沉,心知有异,再一细看,竟是精铁铸成,上面镂了一层金花。饶得中间是空的,也有二三十斤重,正在吃惊。玉娟已经俏生生的站起来,笑道:“今天既然两位英雄相遇,如果专以弹唱来下酒便俗;我还有一点薄技当筵奉献如何?”
说罢一扭娇躯,解下腰下佩的一个拳大紫佩囊,左手持囊在手一探索口,掏出一个长约三寸像剑靶也似的东西,前面却连着一团银带,倏然握右手中一抖,便成一柄二尺来的宝剑,笑说:“这是一件小玩艺,是我用精钢仿缅刀之法制成,原不值识者一笑,不过练起来,如果工夫不到家也确实非易呢,你两位多担待罢。”
说罢,便就筵前丈余隙地翩然起舞,高明不由颜色一变。羹尧只微噫了一下,再看玉娟握剑双手一拱,出手竟完全是越女剑家数,起落不离方丈以内。乍看姿势美妙已极,仿佛一个江湖卖解的绳妓,细一领会,不但剑法已臻化境,便剑锋所至的内家潜力也着实惊人。高明坐当席前隔得最近,方一闪身,离了坐头向侧面退了一步。忽然玉娟格格连声娇笑,猛然一个纵步,剑光一闪,使了一个拔草寻蛇的招式,便向高明分心刺去。高明不禁叫声啊呀,身子一侧避过剑锋,接着右脚一跺,飞身纵起,一手抓紧房顶一根椽子,双足向上一翻,蹬着屋梁,向房上一反贴,正打算纵向院中。猛见羹尧一声冷笑,隔着一张桌子,身子微耸,便像一个纸人一样,飘然落在筵前,只喝得一声:“且住!”右手一起,一个白鹤亮翅家数,一掌便向玉娟背后扫去。
玉娟一剑刺空,忽听一声吆喝,背后掌风已到,右手微缩,接着一个脱袍让位架式,避过一掌,娇喝一声,手中宝剑叶底翻花,便来撩羹尧手腕。羹尧更不怠慢,倏然右手一缩、闪身踏步,左手一并二指又向玉娟玉臂切下来,玉娟也闪身避过。一来一往,连拆十余招之后,羹尧怒喝一声,竟使出师传空手入白刃的绝技来,一个身子完全裹在剑光当中,每掌都是剑锋贴身而过,却丝毫伤他不得,不时还擒、拿、点、斫,还敬一两手。瞬息已是二十余招,玉娟猛然虚砍一剑,身子向门外一窜,娇笑道:“年二爷,果然名不虚传,我已领教过了。高四爷虽然不屑和我较量,身手也自不凡。琶琶暂存尊处,改日再为取还,咱们前途再见。”
说着身子一晃,又反纵出去丈余,猛然一个白鹤升天,纵回屋檐,便如一朵彩云一样,去得无影无踪,高明双脚一松,倏然又从屋顶落下来,把舌头一伸道:“原来这个丫头竟是这等人,如非年兄代为抵挡一阵,小弟险些当场出丑呢。”
说着又笑道:“也亏得这个丫头来了这一手,要不然,小弟从何得见年兄的绝技呢?”
羹尧不禁双眉微皱道:“高兄既与此女相识,知她来历吗?”
高明皱眉微笑道:“我也是前几天见她串店来此方才认识。因她不同常妓,也曾问过店家,只知她住在南街前面小客栈,孤身一人,并无伙伴,除此以外,便也茫然了。年兄如有兴致,我们何妨一问小二寻上门去如何?”
羹尧道:“既然如此,便寻上门去也未必见得着,适才她曾有前途再见之语,而且琵琶还留在此处,势必取回,我们倒不如放大方些,反正此事未完,等她寻来再说,免得令一女子笑我们小家气,高兄以为如何?”
高明点头道:“如此也好。”
说着两人又把所遗琵琶详细看过,不但完全用精钢铸成,而且也较昔通琵琶的型式略长而狭,似乎可以当兵器使用。两人不由都猜不着,此女究竟是何等人物。但从这个小小的惊险场面之后,高明和羹尧转成一见如故的好友。第二天羹尧因替那马治伤,未能成行。马天雄果然一早便来,替那马将所配伤药上好,正欲告辞南下,正好高明走来,问起情形笑道:“马兄如此纯孝,令人钦佩之至,不过我有点鄙见能信得过吗?”
天雄恭立道:“高爷既是年爷朋友,在下还有什么信不过?有话请说便了。”
高明道:“马兄既如此说,请恕我直言,此去川边,计程万里,马兄为了令尊,不辞长途跋涉,固然纯孝格天,自有神灵呵护。可是万一又如到辽东一样,有了变动,岂非又徒劳往返?而且据我所知,川边夷汉杂处,乱象丛生,马兄即使不避艰险,是否能到配所,也还难说。以我鄙见,莫如暂随年兄和我同往京师,先在刑部设法查一查,如果令尊确实已到打箭炉,我们雍王爷向来最重忠臣孝子,只须由府内差人向刑部关说一声,行文提部复讯,用加紧文书驿递出去,多则半年,少则三月便可见面。不然万一有了变故,也好再想别法,不比马兄此刻便赶去要好得多么?”
羹尧点头道:“这样做法,当然比马兄此刻便赶去要好得多,不过高兄在刑部里,确有把握吗?”
高明仰天大笑道:“哈哈,年兄,你太小看我了,慢说是只这点小事,就再重一点,大一点,只要不是造反叛逆,小弟总还可以设法。”
羹尧不由一怔,马天雄已跪下去道:“高爷如真能如此成全,只要我马天雄能有一口气在,决万死不辞以报大德。”
“马兄赶快起来,这是朋友份内之事,何必如此?”
高明笑着,一把忙将马天雄扶起,重又将两人邀入己室设筵款待,又谈起那陈玉娟的事,天雄似欲有言,又复沉吟。
羹尧笑道:“马兄知道此女来历吗?”
马天雄道:“来历我倒略知一二,不过她却实在是一个极厉害的人物,只不知如何对您两位会如此看重?”
说着看着那壁上悬的铁琵琶,又看着高年两人。
高明把头一偏道:“马兄不必有什么顾忌,但说无妨,我与年兄对于此女决无诛求之意,只不过爱惜她一身工夫,即使她是侠盗之流,也不过设法勉其改邪归正,免罹法网而已。”
天雄道:“她虽在这一带,不时串店,活像一个流娟绳妓,实在并不姓陈,也是一个清白人家的女儿,而且父亲和三个哥哥,全是名震江湖的人物,就本人也薄有声名,只不知道如何会这样游戏起来,倒真有点令人莫测,所以我才这样说。”
“那么,她到底姓什么呢?”
羹尧不由把头一侧出神的问。
“她姓云,就住在附近山中的云家堡,父亲名叫云霄……”
高明不由一惊,愕然的问道:“云霄,是不是外号飞天神龙,当年单骑独劈流寇余孽左金梁,后来又独力阻挡肃王爷南下的那位老英雄吗?”
天雄道:“对了,这位姑娘,便是他暮年所生的女儿。云老英雄一生只生了三个儿子,长名云中雁外号天巧星赛诸葛,为人机智绝伦,能制诸般兵器,并精冶铸之术,是经他手铸造的兵器,没有一样不好。次名云中燕生得异常英俊,所以江湖公送外号小子都。老三名云中鹄,天生一个猴形,个儿又十分短小,所以人都叫他赛活猴。弟兄三人都曾得云老英雄真传,武功各有专长。这姑娘叫云中凤,外号笑面罗刹。因为云老英雄只此一个女儿,所以更为钟爱,不但自己一身绝艺,全传了她,而且又得过嵩山哑尼的传授,一套越女剑法已经出神入化,十三只燕尾镖百发百中,镖藏毒药,非云家独门解药莫救,端的厉害已极。只因云老英雄,曾经在清风明月店,潜入大营和肃王爷交过手,大兵南下之后,身在指名拘捕之内,不敢再回山西原藉,一向完全潜伏在太行山内,一个老友家中。近年不知为了何事和那老友又闹翻了,才出来在这附近山中开山立寨,做些没本钱的买卖,这方圆二百里之内,都算是他的辖境。他的做法也和普通绿林人物不同,第一是决不公然抢掠,第二是在他辖境之内决不许别人来动一草一木……”
高明笑道:“他这样一来吃什么呢?又要开山立寨做什么呢?”
天雄道:“这也是天巧星想出来的主意,他们表面决不做一件案子,也不许别人在境内做案。但是每隔些时,都要派人到远处去,做一两笔极大的买卖回来作为开支。同时只在他辖境以内,不管什么江湖行当,都要按月孝敬,还怕钱不够花的么?”
羹尧笑道:“这一带的江湖朋友也服他管吗?”
天雄不禁举杯一笑道:“江湖上第一讲的是仁义如天,第二是笔舌两兼,第三是武勇当先,他一家已把这几项占全了,谁还敢说个不字?只差是个黑人,无法当官罢!”
“仁义如天倒也真不容易,这老头儿真能做到吗?”
高明摇着头似乎有点不信。
“说到这个,高爷,您也许不相信,不过江湖上所说的仁义,又和世俗官场中所说的仁义有一点不同咧。”
天雄呷着酒微笑着,指着羹尧道:“年爷,你说对吗?”
羹尧若有所悟的笑道:“你说的是一虚一实,一真一假吗?”
天雄会心的一笑,高明诧异道:“你们又打什么哑谜?我倒越听越糊涂了,江湖上所谓仁义难道和世俗真有不同吗?”
天雄慨然道:“当然不同,世俗所谓仁义只是嘴皮上说说,一到江湖朋友之间,却非处处都见真章不可。您请想,那云老英雄虽然昔日威名尚在,如非对人肯真的卖上两手,江湖朋友谁不是苦哈哈的?只两三年功夫,能在这二百里方圆之内立下这片根基来吗?”
高明羹尧两人,不禁都呆了丰晌,还是羹尧先道:“马兄真是快人快语,不过你为什么知道得这样详细呢?”
天雄道:“我本来就在江湖上混了几年,又在这里待了三个多月,他是当地的一位字号人物怎么能不知道?”
“那么,当地官府,对他这久经缉捕在案的人,也就不闻不问吗?”
高明陡然想起了一事,蓦然的问。
“您真是一点也不明白,”天雄不禁一笑:“凭他一家人的工夫,在这一带潜势力,官府敢生事吗?再说官无三日紧,何况事隔多年呢?不过,一直到现在他一家还免不了是一个避风火的黑人倒是真的,要不然那声势更骇人了。听说云老英雄也就为了这个始终闷闷不乐,但不知何年何月才是出头之日呢?”
高明又沉吟了一下道:“他住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高爷,您问这个干什么?难道想出首他吗?”
天雄不禁一愕,羹尧也有点诧异。
“我为什么要出首他?不过如此人物,弃之江湖未免太可惜了。”
高明似乎很同情这位江湖人物。羹尧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高明一下道:“马兄知道吗?”
“他就住在附近山中,地名云家堡,不过所居,我却没有去过,那云家堡在什么地方,却没法打听。”
天雄吃着菜,又喝了半杯酒。
高年二人闻言也不再问,酒后,天雄依了两人相劝,暂不南下,决定等那马伤稍愈,便一同晋京。
因为医马缘故,第二天又耽误了一天,都不料傍晚天上又下起雪来,那雪一连下了三四天才停。在这三四天中,高年二人互做主人,围炉絮谈之外羹尧又替马天雄制了一床铺盖,就在自己房间住下,所以倒也并不寂寞。雪晴之后,又等了几天直到那马伤痕全愈,方才一同上路。就这十多天中,那马虽未复原,已见神骏,只背上伤处生了一丛白毛,约有海碗口大小,圆圆的,仿佛乌云当中一轮明月。羹尧分外喜欢,特为在街上找着高手匠人配了一付鞍镫,便用以代步,将自己的原骑马让与马天雄。那马一身新装,才出店门便昂首骄嘶,哪里还是十多天前伏在煤车下面挣命的光景,连店小二也觉得奇怪。在城内街上还不觉得,一经出城,到了驿路上,一个趟子便是十多里,平稳、快速,迥异寻常。同行十余人,除高明所乘的一匹铁脚枣骝驹勉强赶上而外,几乎全被落下来,就连羹尧原乘的马,也算是上选的,马天雄骑术又高,仍落下去老远,羹尧更加得意,正在驰骋着,猛见马前黑影一闪,有人大叫道:“不好了,闯死人咧!”
羹尧不禁一惊,连忙勒马一看,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汉子,一身短衣,头上戴着一顶三块瓦的皮帽子,小贩不像小贩,庄稼人又不像庄稼人的样儿,瞪着一双闪闪生光的眼睛站在一旁道:“你家里死了人,要去报丧吗?为什么走路不带眼睛?闯死老子,你这个孝子怎么做得了?”
说着双手叉腰而立,大有寻事的模样。羹尧心想,这马行虽速,并未见有人在路旁行走。如何会闯着他?再把来人一看,虽然一身短衣,脸手皮肤却非常细腻,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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