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游龙
上切去,裴老幺右手一缩,左手一掌也向蓝衫少年打去,两下一连四五招过去,那边船上的彭天柱更忍耐不住,打算助阵,肯堂又一力拦着道:“你且别忙,这事少时便见分晓了。”
正说着,倏听那裴老幺一声长啸,声如龙吟,那小船上的白衣少年忽从后艄一个紫燕穿帘,上了大船,一把挟起邓占魁,飞身便又窜回小船,先是啪啪两个嘴巴,似又在胁下一点,那邓占魁方叫得一声“救命”,便闭过气去,那裴老幺也猛一抬腿将那蓝衫少年踢下湖去,只听得扑咚一声,水花溅起丈余,便不见再上来,那裴老公却一挺那匕首,又奔后舱,一下赶出五六个船伙仆役来,大喝道:“明人不做暗事,你等听清楚了,我叫神驼裴老幺,把这邓占魁带走的是我,踢那相公下湖去的也是我,明日当官不妨直说,谁要找我,教他到广西十万大山去,老子自会在那里等着他,记得吗?”
那些人和四个歌姬吓得抖颤不已,有大胆的连忙答应道:“记得,记得。”
裴老幺又大喝道:“既然记得,老子便走咧。”
喝罢,猛一掉头,便似一只大鸟一掠纵向小船,提起双桨仍向湖中划去,只一会工夫,便不见了形影,那大船上一阵骚乱之后,也将船摇向东山而去,彭天柱不禁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举起杯来一饮而尽道:“好,这才出我心中一口闷气,我真想不到飞天神驼今天竟做了这样一件痛快事,如非肯堂先生拦着,那我真想要去扯他过来痛痛快快的喝上一场,再用那个王八羔子的心肝来下酒才是意思。”
众人也各自议论纷纷,只独臂大师和肯堂却笑而不言,停了一会,将船放乎中流,舒三喜又笑道:“如依方才这事看来,更足证鞑虏对我们这些人,一步也不肯放松了,这位假翰林还不是和那江南织造用的一样手段,今夕如非天网恢恢,落在我们眼睛里,也许还蒙在鼓里咧!”
独臂大师笑道:“那也不见得,这厮虽然用心良苦,布置也算周密,却早在我们顾老檀樾妙算之中咧!这场心机算是又白费了。”
众人不由全是一怔,彭天柱挥着那把大铁扇,睁大了眼睛道:“难道那神驼裴老亲是你们支使出来的,那就难怪肯堂先生一再拦着我,不让我叫出来,又说自有道理咧,既如此说,还不快告诉我,他在哪里?不然便要闷煞我咧。”
金振声笑道:“这却未见得,倒是那个小秀才很有意思,也许是顾先生所使亦未可知,不过他适才那一番做作,却担着很大嫌疑,只要那些歌姬船伙据实一说,遇上精干官吏便难免受累了。”
彭天柱又瞪眼一怔道:“那小子一上来倒不错,还有两句人话,我正怪他只做了半截头的好汉,难道他倒是肯堂先生差出去的?怎么我在本庵没见过咧?”
黄松筠笑道:“本庵上过香的弟子,何止数千,单这吴门一带就有好几百,你怎么会一一认识?伺况你又不常在庵中,诸弟子上香之后,便分散各地,自安生理,非奉差遣传唤,或有要事,不得擅自往来,这人我倒依稀记得,好像是那有名的吴门侠少王熙儒,如果猜得不错,那便也是肯堂先生的弟子咧。”孤峰也含笑点头。
正说着,白泰官看着湖面上,忽然笑道:“大家请看,也许他已来咧!”
众人看时,只见那波平如镜的湖面,果有两条水纹,左右分开,直驶而来,便似一条大鱼穿波戏水一般,转眼之间,已到船头,倏然从那湖中呼的一声,窜起一人,足下踹着水,露出半截身子,一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高声道:“来的是太阳庵香船吗?”
舒三喜从窗中探出头去,一看正是那蓝衫少年,连忙大笑道:“我们正是太阳庵的香船,老师父和各位香客全在船上,你快来吧!”
那人答应一声,一跃上了船头,且不进舱,先在船头叩了三个头,高声道:“门下弟子王熙儒有要事,面呈老师父和诸位长老。”
独臂大师把头一点道:“你进来吧,方才的事,我们全看见了,那飞天神驼裴老幺咧?”
王熙儒道:“现经湘江老渔袁老前辈安置在复明堂候命。”
接着脱下衣衫,略微一拧,复又穿上,走进门舱看着肯堂道:“弟子奉恩师之命,设法接近那魏翰林,并查访他的来历,近日方知大概,除将确有可疑之处,已略陈而外,正打算进一步,探听他住到东山来的用意,谁知从前天起,便见那位裴老前辈不断在魏宅前后打量,直到今日午后,弟子因约好那魏翰林游湖,见他脚步和跟神均各有异,便疑那魏翰林也许有事得罪江湖朋友,前来找场,所以暗中拿话一点,约往谢五娘酒店一谈,谁知他竟不认帐,只教弟子少管闲事,弟子又隐约告诉他,和那魏翰林另有过节,并且露出指日复明暗令子,他却佯作不解,但又装疯卖傻,暗示彼此一家是友非敌,便自走开,弟子本拟赶赴西山禀明,无如已经约定那魏翰林,实在无法分身,正想过了今夜,再向恩师请示,谁知那位裴老前辈,适才竟动了手,弟子明知这条船打着朱光王佛旗号,并有香阵,一定是庵中香船,但拿不准船上有无外客,所以始终没敢惊动,只有借那斐老前辈一脚下水,暗中跟去,对他把话说明,并邀往复明堂前茅屋稍坐,候老师父和各位长老示下,又不料老师父和各位长老全在这条船上,反失之交臂,这才又从水中赶来,还望老师父和各位长老作主。”
肯堂捋须略一沉吟道:“那冒充翰休的邓占魁现在如何?裴老前辈曾对你有话说吗?”
王熙儒道:“那邓占魁现经袁老前辈安置在复明堂耳房,据裴老前辈说,这里既有老师父和诸位长老主持,自应事事由东,所以他是一切候命而行,并说方才孟浪从事,还请老师傅和各位长老恕罪。”
独臂大师笑道:“既如此说,那我们便非先到复明堂去走一趟不可了。”
说着,忙命转舵驶向复明堂,肯堂又为王熙儒向诸长老一一介见,舒三喜看着他笑道:“你方才那一手并不含糊,只是虽然将那邓占魁的话逼出来,却留下马脚,难免因此受累呢?”
熙儒道:“舒老前辈但请放心,弟子已经熟思过了,那船上的老大便是本门弟子,决不会把话说实了,只那四个歌姬,却难免把话漏出去,不过如到当官,弟子也自有话说,少时到过复明堂,弟子便去抢先报案,自己先把脚步站稳,就不怕他了,这姓邓的,虽然奉有鞑酋密旨,是否和江南各衙公然联络还未可知,除非日后鞑酋追得太严,或不免追究弟子,否则他外表不过一个致仕知府,府场做事,谁肯多事深究?何况他对裴老前辈说的话,四个歌姬、船伙等人全都听见,弟子和裴老前辈交手被踢下湖去,是大家目睹的,也未必便能向弟子身上做咧。”
肯堂把头一点道:“话虽如此,你却不可大意,须知目前鞑虏对我们一步也不肯放松,处处全是着着进逼,牵一发便可动全身,他既派来这样一个人,焉有出了事便置之不问之理,船上虽然是自己人,那四个歌姬,却难保不将所见所闻一齐说出,那你便不免涉嫌同谋咧。”
熙儒一面躬身称是,一面慨然道:“弟子既蒙恩师教诲一场,又蒙汲引在本庵门下,此身早已许国,即使因此牵累,也愿以一身当之,祸福早巳在所不计了。”
肯堂方说:“话不是这等说法,临难不苟,固然是我辈应有态度,但是在无害于仁,不悖于道之下,如可避免还宜设法避免才对。”
猛听那彭天柱把那柄铁扇向桌上一拍道:“好小子,方才我还当你是个半截头的好汉,能如此才不愧是顾肯堂的门生,本庵弟子,掉脑袋,丢性命那又算得什么?既如此说,你放心,只要你因此受累,我老彭便把这颗白头饶上,也非把你救出来不可。”
王熙儒连忙申谢,但心想:“这位老人家说话好丧气,你如真把一颗白头饶上我也完咧!”
接着肯堂又问道:“你打算如何报案,现在盘算定了没有?这是一上来第一着棋,一切须防失足,却不必向好处想,先要做最坏的打算才对!”
王熙儒道:“我想湖上尽有在夜间打渔的,少时等去过复明堂,我便设法入水,让打渔的将我打起来,然后假装苏醒过来,托他引见里正,说明游湖被人寻仇打入湖中经过,再由里正一同报到城里去,这样他便查究起来,我也有话说。”
肯堂又道:“你报案如何说法咧?”
熙儒道:“弟子已经盘算过,准备连在那假翰林门前看见裴老前辈的事都不隐瞒,至于裴老前辈湖上寻仇,喝破邓占魁弑主冒名降清之事也直言无隐,只将那厮奉有鞑酋密旨查访我们的事不提,其余全和盘托出,再说明弟子系因护卫那厮,才致被裴老前辈打落湖中,幸得渔人相救不死,恳求官府缉凶归案讯办,这样—来,他便再不说理,也决无将一个原告,当作凶手羽党之事,而且弟子在吴门也是一个世家子弟,本人又是一个生员,平日人缘并不太差,或许可以无碍。便向极坏处说,即使那四个歌姬咬定我曾拦他逃入后舱,但他一经说出奉有密旨在身,我便舍命护救,也决落不了不是,实不满恩师说,弟子之所以借裴老前辈那一脚,落在湖中,便是替自己留下一着说话的余地咧。”
独臂大师不由笑道:“这孩子倒想得真面面俱到,也真亏你咧,现在已在水中泡了这么久,还不快将湿衣脱下,向船上伙计借一套换过,夜深了,天气虽热,那湿气也受不得咧。”
王熙儒笑道:“谢谢老师父,不过弟子到过复明堂还要下水去,却不须再换咧。”
肯堂一看月色忙道:“时候不早咧,你既要抢一个原告,遇救的时间却不能过久,还是赶快去吧,那复明堂无须你再去了。”
熙儒答应一声,又向各人告辞,走出门舱,一下便窜入水中,这一次却声息毫无,只湖面略微晃了一下而已,众人俱各称赞不已,少时那船,行近一个小峰,忽见两条渔船,一面下着网一齐高声道:”来船是香客吗?为什么夜间赶路,这等忙法。”
船头伙计连忙答道:“因为客人们全要在朱光王佛面前烧炷头香,所以不得赶早些!”
接着又道:“老师父和各位老施主全在船上,非从此经过不行,请你把网收一收行吗?”
那靠近的一条渔船,忽然走出一个精壮汉子,提着一把雪亮的五股渔叉大喝道:“你们不看见那船桅上打着朱光王佛灯笼,船头上摆着平升三级的香阵吗。既然老师父法驾来此,还不快些开网。”
一声喝罢,那网向下一沉,两船分开,中间让出一条水来,独臂大师那船,直向小峰摇去,不一会到了峰下,只见沿岸一带垂杨环绕,当中用砖石砌成一个水码头,靠着码头,二面全是渔船,那小峰并不太高,月光下看去也只有几处竹篱茅舍,众人将船在码头泊定,才一下船,那紧靠着码头的渔船上,又一边走出一个精壮渔夫来,各抱鱼叉,唱诺笑道:“我们知道那王相公一去必有人来,却想不到是老师父法驾亲自赶来。”独臂大师含笑向两人各道辛苦,便向峰上走去,一会儿在峰腰一家倚山而筑的茅屋前面停了下来,黄松筠走向那竹篱外面白板扉上敲了三下,又敲了一下,那门呀一声开了,一个老渔人迎了出来,一见独臂大师和诸人,也只笑着唱了一个诺,便迎了进去,里面却是三间茅屋,杂陈着网罟渔具、灯灶等物,并无异样,到了屋内,那老渔人方大笑道:“方才那小王相公,忽然引了一老一少两个人抬着一个猪猡到这里来,原说只在这外面稍坐,等禀明老师父再说,我还怪他不应擅自引进生人,谁知查问之下,竟是当年有名的飞天神驼裴老幺师徒,那猪猡又是东山新近搬来的什么魏翰林,是我怕在外面不妥,所以赶到复明堂去,如今全在内面,并且告诉小王相公,诸夫今夜游湖全在船上,老师父和诸长老来此一定是为了此事了。”
独臂大师笑道:“今晚是孤蜂上人做主人,邀了大家游湖,却想不到先是白檀樾有要事赶来,才到湖上,又遇上此事,逼得大家不得不来料理一下,以致游兴全赊,由此便可想见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了。”
那老渔人不由一怔,向白泰官道:“你又有什么大事从镇江赶来?是我那鱼大哥出了乱子吗?”
白泰官一看那老渔人也是太阳庵长老之一,湘江老渔袁祟义,忙笑道:“这—季是老前辈值堂吗?又多辛苦咧。”
袁祟义大笑道:“我是秃子当和尚,将就材料,住在庵里固然闲得难过,便附近下院也不如这里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