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游龙
,何劳如此客气咧?”
孤峰上人不由一怔道:“你们打的是什么哑谜,我却听不懂咧。”
舒三喜一搔那短发笑道:“这个,法不传六耳,只要肯堂先生答应,我便去做,暂时连老师父面前,我也不必先呈明咧。”
接着又向肯堂道:“这事在未成功之前,你却不必对人说明,否则我这叫化子便急咧。”
说罢,又向三人道:“夜深了,明天大家也许还有事,要依我看,目前决商量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你三位不如也各自先睡上一觉,一切明天再说如何?”
便自把手一拱告辞而去,肯堂孤峰上人就各有住宿之处,一看东边一扇小窗上,已经微有曙色,便也告辞而去。
在另一方面,那邓占魁被押下去以后,仍旧看守在那原来石室之中,人虽完全清醒,背上鞭伤却痛如刀割,那押着他的两个壮汉,一到石室之中,便将在复明堂扒下来的衣服卷作一团掷在地下道:“你这死猪猡,还不快把衣服自己穿上,让老子们捆好,难道还要人服伺你吗?”
那时候论时令已经是夏天,但山腹奇冷,邓占魁一向养尊处优,本来受不住,连忙忍着痛,把那一身衣服穿上,但衣衫一着鞭伤,更加疼痛,连叫啊哎不已,那两名壮汉又喝道:“你这脓包,怎么连这两下都吃不住,老实说,我们这里的刑罚有的是,单揍两下又算得什么,过两天你再瞧吧。”
说着不由分说,又将他两手反剪了,向地下一扔,各自提着兵刃站着,邓占魁那两只手恰好交叉在最痛的鞭伤上面,那麻绳疙瘩又缚在创口,简直垫得火星直冒,稍一转动,便痛澈心肺,忍不住又哀求道:“我决不会逃走,只求你两位替我暂时松一松,要不然,我疼得实在忍不住咧。”
那右边一个提着鱼叉的壮汉冷笑道:“老子们本正好安睡大觉,却偏遇着你这猪猡,眼见得连眼都不能合咧,你还不安分老实点,打算麻烦老子,那可是自讨苦吃。”
另一个道:“龙二哥,你和他说什么,那位裴老英雄和魏小哥儿早说过咧,只等各位长老一声令下,便活剐了他祭灵,你和这猪猡还费什么口舌?真要有胆量,你恨他,不会等裴老英雄祭完灵,把他那付心肝讨来炒了下酒吗?”
邓占魁不由做声不得,只有闭上嘴,那颗心在腔子内砰砰直跳,一时想起那一大群姬妾和这二十年来积下的金银财宝,不禁流下泪来,迷惘中也不知经过多少时间,忽听外面一阵脚步声音,夹着铁杖拄地之声,一个苍老的口音道:“现在该换班咧,你两个且去歇歇,差事算交给我了。”
便见一个灰色短发齐肩,蓬头垢面的老丐拄一支铁杖走进来,那两个壮汉一见连忙躬身见礼,待说什么,那老丐却把手一挥道:“去,去,你们如果觉得对不过我老人家,弄点酒和腊肉来便行咧。”
两人连声称是,立即退出,那老丐却长叹一声道:“真是人老珠黄不值钱,好差事轮不到我,半夜三更的,却打发我老人家来伴一个待宰的活死人,这是从哪里说起?只要年纪倒回去二十岁,他妈的,老子不去出首才怪!”
说着,放下铁杖向那地下箕踞一坐,看着邓占魁道:“朋友,你到底是怎么弄到这里来?据他们说,你还是一位大官咧,这话对吗?”
邓占魁见那老丐满口牢骚,又有出首的话,不由心中一动,忙也叹了一口气道:“我倒真是一个大官,但是如今说不得咧!”
老丐又道:“你被那飞天神驼裴老幺抓来的事我全知道,不用叹气,放价值些,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呢!”
邓占魁绝处逢生,不由大喜道:“你这话当真吗?只要我能活命必当厚报。”
老丐方说:“什么厚报不厚报的,你先别忙,我只说你有一线生机,却没有许你便能活命咧,你空许什么愿心?”
正说着,猛然又进来一个壮汉,一手提着一把大酒壶,一手端着一只大冰盘,盘中放着两个熟猪蹄,一块拳头大的牛肉,向地下一放,看着那老丐道:“山主教你小心一点,看好这猪猡,不要和他说什么,你为什么倚老卖老,又和他谈起家常来?须知山主法度厉害,如果出了岔子,却不管是谁,全得责罚咧!”
那老丐贸然跳了起来,大叫道:“你这小蛋蛋子也敢对我老人家说什么话?什么鸟山主,他能强过顾老先生吗?老实说,顾老先生就是怕你们这些小蛋蛋凌虐人家,才打发我来,你不服气,不会告诉他教他向顾老先生说去,山主,只好咬我X X。”
那壮汉冷笑一声,一脸忿色道:“好,好,我看你的。”
便掉头而去,那老丐又坐下来,提起壶先灌上一阵,又拿起一只猪蹄啃着,邓占魁一见二人吵嘴之状,越料得老丐和主事人不和,而且也似有几分权势,又似乎奉命来照顾自己的,连忙又赔笑道:“老人家,你别生气,一切承蒙照拂,我便死也感激,但是我虽被掳来,直到现在,除那裴老幺而外,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适才你老人家说的山主和顾老先生又是谁,能告诉我吗?”
老丐啃着猪蹄,倏的一瞪眼睛道:“你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老实告诉你,这里是太阳庵的下院,日月山庄,山主便是审问你的那九里山王彭天柱,你听说过没有?”
邓占魁不由打了一个寒噤道:“他便是昔年独霸江东人称天杀星的吗?怎么好多年没听说起咧?”
那老丐一面嚼吃着,一面看着他道:“你问这个吗?他自三十年前被我们东家顾老先生降伏,便不敢再横行霸道咧,如今只在太湖之中纳福,连老家也不常去,你怎会听见有人提起他。”
邓占魁忙又道:“那顾老先生又是谁?既能降伏这位天杀星,一定也是了不起人物咧!”
老丐猛然一抛残骨大笑道:“他便是我那旧日东家,顾肯堂先生,你今晚要不是他老人家能吃得住彭天柱,此刻早已被老驼子宰了祭灵咧!”
邓占魁不由毛骨悚然道:“那便是适才审问我坐在上首的那位清癯老人家吗?闻得他老人家,乃当世大儒,名动公卿,连皇上全简在帝心,如果要做官,还不是易如反掌,怎么也和这强盗混在一处咧?”
老丐冷笑道:“他老人家抱负极大,焉有真不愿为官之理,不过不同的是他老人家虽然想做官,是打算一展抱负,致天下于三代之治,却不是打算钻狗洞当奴才,至于他结交那些江湖枭杰那另外又有道理,却不便对你说咧!”
邓占魁闻言,心中又是一动道:“这里既叫复明堂,他又阴蓄死士,占山立寨,那一定打算恢复朱明天下,和本朝做个对头,这就未免太自不量力了,你看以这一洼之水,能与天下之力争衡吗?”
老丐不答,提着酒壶,鲸吸了半晌,放下来,又提起第二只猪蹄啃着,一面又冷笑道:“你懂得什么?也居然敢胡说八道,这是遇着我,换上一个人,只去告诉彭天柱那老儿一下,也许你这付心肝,早扒下来炒熟了下酒咧。”
接着又看着他道:“我们顾老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什么不懂?老实说,依了这老囚囊的,早抢了苏州城,直逼镇江去取金陵咧,也是我们顾老先生,因为大清定鼎决非偶然,长白龙兴也有定数,所以才不许妄动,他老人家原说过,文王西夷之人也,舜东夷之人也,只要能行仁政,庶民受其惠,倒不一定非复明不可。”
接着又鼻孔里哼了一声道:“如果以他老人家的才情,和各山对他的仰望,真要举起义来,不但坐在北京城里那皇帝老儿没有这样安稳,便我这老乞儿,也许早已弄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当当,还能在这儿替人家看死囚吗?”
接着又啃着猪蹄,不再开口。邓占魁不由听得又惊又喜,又是害怕,半晌方又嗫嚅着道: “这位顾老先生,真有这样抱负,说过这些话吗?”
那老丐猛然一翻怪眼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他老人家如果没有这种抱负,没有说过这话,我老人家还造谣言骗你这待宰的死猪不成?”
邓占魁忙又赔笑道:“你老人家焉有骗我之理,不过我此番奉了圣旨南来,便有一半是为了寻顾老先生,如果他老人家确实有此抱负,说过这话。便死也值得咧!”
那老丐正啃着猪蹄,猛然呸的一声,那碎皮肉屑喷了他一脸道:“放你妈的屁,凭你也配?你只想活命,便连吹带谤,打算骗我是不是?此地没有镜子也不撒泡溺自己照照,你他妈的够得上说这话吗?”
说着,索性放下猪蹄,气虎虎的大马金刀一坐,又提起酒壶来灌上一阵,那邓占魁求生心切,又想着一件大事,忍着一肚皮火气,仍赔笑道:“你老人家别生气,我这等死人,焉有敢骗你老人家之理,现在确确实实的说的真话,只要你老人家能请顾老先生来,容我对他把话说明,便死也甘心咧!”
那老丐又冷笑一声道:“你倒说得这样容易,请他老人家来,让你对他把话说明,你要真有点来历那还好,要不然我老人家可得受顾老先生排揎一顿,那可犯不着,我才不上那个当。”
邓占魁一急,不由在地下一滚,打算撑着坐起来,进一步再把话说明,却不料那麻绳疙瘩下正垫在创口上一揉一擦,痛彻心肺忍不住大叫一声,几乎昏晕过去,老丐不禁大吃一惊,连忙道:“你是怎么咧,有话说话,又大惊小怪做什么?”
邓占魁咧着嘴道:“你老人家不知道,我这手反剪着,恰好缚在适才鞭打的创口上,只因你老人家不相信我的话,心中一急,正欲取出一件东西给你老人家看—看,表明我决不是信口开河,谁知竟忘记了两手缚着,一滚一扯创口全破,因此痛得忍不住叫了出来,还望见谅,如能代我将这两手松一下,容我把件东西取出来,给你老人家看一看,便明白咧!”
老丐见他眼泪已经痛流了出来,一脸乞怜之色,不由笑道:“你既有此意为什么不早说?老实说,我老人家向来敢作敢当,在这里就把你两手松了绑,还怕你能跑掉不成?”
说罢,放下酒壶,站起身来把一双油腻腻的手在两条大腿上一抹,走近邓占魁身边,替他把双手解开,那条麻绳扔在一边,自己还在原坐地方箕踞坐下,又举起酒壶灌了一下,却不再问邓占魁有什么东西拿出来,又取过那一方牛肉,咬了一口,无如那块卤牛肉经风吹硬,那老丐又上了年纪牙齿也不太管用,一下没能咬得利落,忽然一瞪两眼,霍的从腰间草绳上一个小牛皮套内,拔出一口明晃晃的匕首来大喝道:“他妈的,你也敢欺负我老人家,老子且割碎了你再说。”
那邓占魁才忍着痛,从地下爬了起来。在裤带上解下一方小印章,用手托着向老丐身边走来,见状不由又大吃一惊,几乎又挫了下去,一见老丐拔出匕首,却向那方牛肉上,切了下去,这才明白,人家要割的是牛肉却不是他,又战战兢兢的走近老丐身边,蹲了下来,把那颗印章递了过去道:“你老人家,只看一看这个便明白了。”
老丐正切着牛肉,连看也不看道:“你慢着,有什么东西等我把这牛肉切好,再为细看。”
说着一刀一刀把那一方牛肉切成碎片,将匕首仍然收好,又拈上两三片抛向口中,大嚼着,一手摸着酒壶,这才掉头冷笑道:“你有什么宝贝要教我看,是那皇上给你的密旨诏书吗?”
邓占魁大着胆道:“你老人家别开玩笑,任凭是谁哪有把皇上诏书圣旨日常带在身边之理,这是皇上钦赐的一颗金章,我如奏事,并不须用奏折,只须以私函交江南职造,由驿递寄出去,交专司这类密函的一位李老公公,便可直达御前,这难道还是假的不成?”
那老丐接过一看,见那印章不过五分见方,三分来高,上面有一个獬豸钮,中系丝绳,托在手中虽然很沉,却黑黝黝的,再仔细一看印文,却是“臣心如水”四个钟鼎篆文,故意笑道:“你这黑黝黝一个铁疙瘩有什么了不起,你给我看做什么?”
邓占魁蹲着把舌头一伸道:“你别看它黑黝黝一个铁疙瘩,须知这却是纯金铸就,皇上钦赐的信物,我因时刻不离,诚恐无意显露,被宵小觊觎,才用黑漆把它漆上,只须依式写好信件,用此印盖上,送往江南织造,便可直达御前咧。”
那老丐把印章仍然还给他,一面笑道:“那你真是一位钦差大人,我失敬咧。”
邓占魁一皱眉道:“如今说不得这个咧,只要你肯相信就好了。”
老丐又道:“那么你到我们江南来,到底为什么事咧?那皇老儿既着你来,也该有个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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