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游龙
你怎么说他来请?你知道俺和你们二爷是什么交情吗?俺要不看在他的份上,只这一早把你的蛋黄子给摔出来咧。”
又听周再兴笑道:“程师爷,您和我们二爷的交情,小人焉能不知道,怎么敢在您面前弄鬼,王爷在家不在家小人不知道,可是那边府里真有人来传话,要请我们二爷立刻就去,也许是我们姑奶奶有事相请亦未可知,您须知我们的姑奶奶便是雍王爷的次妃,谁家兄妹能没有缓急相商?这却不是小人在您面前说谎,不信您瞧,小人马己备好咧。”
接着程子云又高声嚷道:“那可不行,俺程师爷有紧要的要事和他商量,就为了怕他不在家,才先赶到雍王府去,想不到一下扑了个空,倒闹了俺一身大汗,任凭他是谁来请,要想再拿俺挡回去那可办不到。”
羹尧心中一想,这是一块魔,要想不见面已经办不到,不如想法尽快把他打发回去再说,想着,连忙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再看那程子云时,果然满头大汗,一手扇着一把大折扇,一手掏出手绢正在擦汗,嘴里还叨念着道:“你这小蛋蛋子,也不打听打听,俺程师爷向来料事如神,岂有不见主人之面,便让你这奴才打发走了的道理?”
羹尧连忙赶上一步道:“程兄请恕小价无礼,少时自当责罚,不过委实舍妹有事相召,命小弟立刻就去,所以他才挡驾,其实并非有意蒙混,还望见宥,如有要事,便请在这厅上略谈如何?”
程子云闻言,连忙将扇交左手,和手绢握在一处,右手摘下眼镜大笑道:“双峰,你出来得正是时候,要不然,俺便要闯进去,各处搜索咧,我们本来通家至好,便老伯母还有避忌吗?”
接着又笑着,一屁股在厅上客位坐定,一面道:“俺近来因为敝居停管了神机营,越发忙得头昏脑胀,天气又热,不是有要紧的事,决无来此相扰之理,您便是令妹有天大的事相邀,俺也得屈留一会咧。”
羹尧无奈只有笑道:“小弟这不已经奉陪吗?彼此不是外人,有话还请快说才好。”
程子云将眼镜手绢一齐放在桌上,又拿起那把扇子来扇着,一面笑道:“你且别忙,俺太累了,话又长,容俺稍坐再为细谈便了。”
周再兴在府门以外,本就看见程子云来了,早在门外拦了一阵,连说我们二爷有要事立刻要出去,所以教小人挡驾,改日再为谢步。却不料程子云说什么也不答应,一定非见不可,而且老实不客气,更不用通报,便向府内冲了进来,再兴跟在后面又拦着,仍未拦住,这时见羹尧已经出来,连忙又送上两盖碗茶,以便羹尧照官场仪注,三言两语便端茶送客,谁知程子云一见茶来,先大笑道:“双峰,我们是熟不拘礼,俺委实口渴得紧,您也不用让,俺却非牛饮不可咧。”
说着又放下扇子,一手端起盖碗,向嘴上就送,却想不到那茶是才烧沸了的开水,刚刚沏上,简直烫不可言,他又渴了,想来个痛快,一下便是一大口,只烫得舌头在嘴里直打嘟噜,啪的一声放下盖碗,吐了一地,却说不出话来,羹尧不由瞪了再兴一眼,心里要笑,口中却道:“程兄怎么咧?是不是这茶太热了?”
接着又向再兴道:“你这奴才,这热的天,为什么把才沏的茶拿来?还不快去取手巾和凉茶来。”
程子云也心知周再兴存心恶作剧,但自己不等主人敬茶便先喝得那么急,也委实不是做客之理,而且羹尧已加呵斥,更不好说什么,只觉得嘴里麻麻的,辣辣的,有些不大好受,半晌方道:“这个倒不能一定怪尊管,委实俺也太渴了,如今不谈咧,我们还是说正经的,您知俺这样忙着寻你有什么事吗?”
羹尧笑道:“程兄不说,小弟哪里知道?是王爷又有什么事,请程兄前来相商吗?”
程子云一拍大腿道:“您和俺真是一时瑜亮,这一下真猜着咧,不过此事非细谈不可,这厅上,大家全衣冠齐楚的坐着,彼此相对,全有点不大好受,我们先到您那书房里去,宽去外衣,再说如何?”
羹尧忙道:“程兄有命,小弟当得奉陪,不适,舍妹实在有事,立等相商,万不容不去,既须长谈,容小弟明日到十四王府,再为奉访,不比这样匆促要好得多吗?”
程子云摇头道:“那可不行,您叙家常日子长咧,俺这事却刻不容缓,非立刻商量不可,否则这样热的天气,俺也犯不着在这烈日之下奔驰,还不如在家乘凉睡上一觉咧。”
羹尧见他一味厮缠,不由暗暗着急,忙又道:“程兄有话但请快说,如属机密,小弟不妨遣去仆从,那书屋虽然寂静,但天气炎热,却未免太闷人咧。”
程子云把脑袋一偏,皱起一双浓眉道:“话不是这等说,俺委实浑身全湿透咧,虽然彼此至好,礼不必为我们而设,但如在您这大厅上,把衣服全脱了,万一来上一两位外客,未免观之不雅,便您不说什么,俺也不好意思,这一到书房之中,那便可以彼此脱略,不大家痛快吗?”
说着,脚下两只靴子连搓道:“啊,啊,这真不得了,偏这夏天一到,俺这双脚又发痒咧,您说俺在您这大厅之上,能把这双靴子袜子一齐脱掉,来个光脚丫吗?”
羹尧一看情形,不向书房里让,还真不行,要想三言五句把他打发走,已经决办不到,连忙皱着眉毛笑道:“小弟遵命就是,不过今天有事,委实不能多谈咧。”
程子云闻言不由笑咧了大嘴道:“古人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只要准俺到您那书房里去把衣服脱了坐上一会,那便无异救了俺这条性命咧。”
说罢,抢起桌上眼镜扇子手巾,立刻站了起来,向周再兴道:“管家,劳驾,给俺预备一大盆水,有凉茶再来上一大壶,停一会,您便让俺给您请上两个安全使得,那开水却免劳照顾咧!”
说着,更不等羹尧让便迈开大步,笑着直向里闯去,慌得羹尧反而跟在后面赶着,周再兴不由好笑,只得也跟着,一同走向花厅旁边,那间书房内,程子云才一进了花厅,便不等进房,便先将眼镜扇子手巾,向周再兴手里一塞,呼的一声,又将外面一件纱马褂脱将下来,走着,又将那件纺绸长衫也脱了,一古脑儿,团在一处,一进书房便向椅子一抛,大笑道:“痛快,痛快。”
接着向靠窗另外一张椅子上一坐,又将外面一件短衫也脱了,连靴袜一齐脱下,扔在一旁,长长出了一口气道:“说什么此乐虽南面王不易也,俺这一霎儿,简直是羽化登仙咧。”
羹尧不禁皱紧双眉,也将长衣脱了道:“程兄,小弟已经如命,有话也该说咧。”
程子云一面翘起一足,伸手在脚丫里搔着,一面笑道:“您且少安毋躁,俺只稍微痛快一会这就说咧,此刻并不是俺不说,委实俺这两个老伙计不稍微安排一下,它也不肯答应咧。”
羹尧见他双手捧脚而搔,闹得臭气四溢,不由退避不迭,程子云却口里,哼哼唧唧自得其乐,百忙中,还向鼻上嗅了几下,大有旁若无人之概,那周再兴不由也皱了皱眉毛,将他那手巾扇子眼镜送上,接着出去一会儿捧了一个大水盆子进来,看着程子云笑道:“程师爷,小人知道您就喜欢一个痛快,那手巾面盆全用不着,所以把那养金鱼的盆儿拿来,您要洗脸抹身全使得,便要洗上一次脚也行,快请用吧。”
程子云一看,那水盆果然有一个小金鱼缸那么大,满满储了一缸水,还有一条雪白高丽布手巾,不由看了再兴一眼哈哈大笑:“管家,您真可以,俺这便遵命上下抹个痛快咧。”
说罢,先将一条辫子盘了起来,然后蹲下身去,捞起那条手巾在睑上洗了几把,一下绞干,在身上胡乱抹了一阵,最后又箕踞坐在椅子上,把一双尊足伸入缸中,洗了一会,用手巾抹干,又大笑道:“这会子,俺全停当了,只等那凉茶一来,便可以谈正经的咧。”
说着周再兴已经提了一把大铜壶,挟着一个大海碗来,将碗放在他身边茶几上,一下便倒了一大海碗,羹尧一看那茶,黑黑的,浓浓的,简直和府中常饮的茶大不相同,正待要问,再兴连忙一使眼色,一面笑道:“程师爷,您要凉茶,又要喝个痛快,所以我只好把茶放在壶里烧开,再吊到井里去凉了一会,也许味还要涩一点,您可别见怪。”
程子云抄起海碗,先试了一下,大笑道:“好,好,只要不烫舌头,俺就足感盛情咧。”
接着捧起那碗,真似老牛饮水一般,一下喝个干净,这才一摸项下虬髯道:“尊管真是可人儿,有这一盆水,一碗茶,我们便不妨多谈一会,要不然,那样衣冠楚楚的向大厅上一坐,俺就有话也说不出来咧。”
接着又笑道:“俺之所以来寻您,便是为了王爷兼营了那神机营,本来那里面全是皇亲国戚当差,算是本朝的御林军,可是天下澄平一久,规模全失,王爷一接任就打算切实整顿一下,不过人才难得,别的不说,便那杂技火器两营,连个像样的教习全没有,王爷因为这个急得不得了,竟打算让俺去兼上一个总教习,您请想,俺便再不行些不能自比伊吕管乐。至少也是羊叔子谢东山一流人物,怎能跑去兼上这一份差事咧,所以才打算来和您商量商量。”
羹尧本来憋着一肚皮不快,只不好发作得,闻言不由怫然道:“原来程兄闹了半天,却打算荐我去当这个总教习,那对不起,只好方命咧。”
程子云一面取过那大扇子摇着,一面笑道:“双峰,你错到家咧,这个什么鸟教习,俺程子云尚且不屑,焉有亵渎足下之理,何况圣人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俺便不才,还不至这样冒昧荒唐,我今天赶来,是为了您这门下江湖人物最多,打算劳驾代为物色一二,您怎么疑惑到自己身上去?真那么一来,俺不成了妄人吗?”
羹尧听罢颜色稍霁道:“如此说来,还有个商量,不过此事那位胡兄最为熟悉,您为什么不去找他倒来寻我咧。”
程子云摇着扇子,又一摸项下虬髯道:“您为什么一件事看得这等容易,那位铁笔书生虽然和俺已经交成极好朋友,王爷也看得他不错,可是这神机营的杂技总教习却非同小可,如若弄个不相干的人进去,那还了得?不但王爷信不过他,便俺程子云也不得不斟酌,如若是您荐的人,那话就好说多了。”
羹尧略一沉吟道:“程兄便专为此事而来吗?小弟遵命就是咧,容假时日,我想也许可以报命,但却急不得咧。”
程子云猛又一吐舌头道:“您说得怎么这等自在,王爷现在就立等要人咧,要不然俺这东鲁狂生,江湖知名之士,多少也认得几个,何至要劳您大驾荐贤咧?”
羹尧不由笑道:“您要立刻要人,那我可没有方法,您也请想上一想,王爷既然力谋整顿,我能随便抓上一个凑数吗?”
程子云又笑道:“那也不是立刻的事,我想凭您年二爷要找这样一个人,有个三五天也许行咧。”
羹尧摇头道:“那可不一定,要人那有的是,要人才可就不很容易,不过既是王爷的意思,您又来这么一趟,我总有以报命就是咧。”
接着一看外面天色道:“程兄还有事吗?小弟委实有事在身,却不便多陪咧。”
程子云还舍不得走,正说:“俺委实太累咧,公事虽已交代清楚,容再小坐须臾如何?”
那周再兴又从外面嚷进来道:“回二爷的话,适才雍王府又打发人催请,据来人说,姑奶奶是奉了老皇妃之命,立等二爷去有话吩咐,却迟不得呢!”
程子云无奈这才匆匆穿上靴袜,站了起来道:“既是老皇妃之命,却真延迟不得咧,俺先走咧,您答应的事可也迟不得。”
接着又附耳道:“王爷这次整顿神机营是极有用意的,如果真能做出一点好规模来,将来国家一旦有事,便可帅席专征,这未来的一切全不用说咧。”
一面又哈哈大笑道:“俺本来已经想拿定主张,在这里吃了晚酒再走,却想不到找你的竟是老皇妃,那只能容诸异日咧。”
说罢,拿起衣服抖了一下,一件一件穿好,又戴上眼镜,拿了扇子手巾告辞要走,羹尧也慌忙将衣服穿好道:“小弟也须立刻就走,您且稍等,我们同行便了。”
说着两人一同出了年宅,程子云一再叮咛不可误事,方才上马而去,羹尧却因那匹宝马被天雄骑走,夏天又热,一向多用骡车代步,也跨上车去,周再兴坐在车沿上等程子云去远方笑道:“二爷您别忙,哪有什么老皇妃相召,那是奴才因为这块魔老不走,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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