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游龙
说着便就外间拜将下去,雍王忙命荣嬷嬷扶起,一面笑说:“过去的事一切都算了,你姑嫂二人在这里住得惯吗?”
一面抬眼将张桂香一看,只见她身上穿着一件银红绣花小袄,下面宝蓝撒脚裤子,足下一双玉色凤头小鞋,鞋尖安着一撮粉红丝线缀就短须,面庞只略清减些,却薄簿晕了一层胭脂,再配上一双勾魂摄魄的妙目,虽然不及中凤天然秀丽大方,也不及玉英端正淡雅,却别具媚骨,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韵。不由又笑道:“凭你这种人物,埋没在江湖之中真可惜了,如果愿意在这北京城里长住下去,不妨设法通知你丈夫,过去一切罪行,皆可设法赦免,也不难给他找一个小小前程,你意如何?”
桂香也看了雍王一眼,见他现在虽是穿着一身便衣,但体格伟岸,气度不凡,较之旅途所见又大不相同。一边就着荣嬷嬷搀扶之势,仿佛伤势犹有余痛,娇慵无力,袅袅娜娜的站起来,一边眼角微睃,秋波一转,媚笑道:“贱妾罪该万死,得蒙王爷赦罪不杀,已是侥天之幸,何况又破格以客礼相待,岂有不惯之理。拙夫更是罪大恶极,久干禁律,如蒙王爷设法赦免,令其带罪图功,不但贱妾感激,便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就是他李氏门中,祖宗三代也当感恩图报。”
说着,又待拜将下去,雍王见她腰肢绰约,好像临风弱柳一样,说得又那么楚楚可怜,不由十分怜惜,忙令荣嬷嬷扶着,不令再拜下去,一面道:“你那伤势全好了吗?”
张桂香笑着荣嬷嬷又是一笑道:“托王爷鸿福,和云小姐手下留情,又得年二爷解救得法,现在除尚不能用力窜高而外,其余已经一切如常了,也许稍假时日,还可好些,不过那一身小功夫,恐怕今生难望恢复了。”
说罢,秀眉微皱,愈形凄楚,雍王道:“你放心,我为了爱惜你这一身功夫,破了未免可惜,已经派人去请那蒙古大夫了。只要他一来,决无不能恢复之理,最多也不过一两个月,便可跳纵自如了。”
张桂香斜觑着雍王道:“王爷为我真太费心了,这样下去,教我如何报答呢?”
雍王笑道:“些许小事,怎么说得上报答的话?只要你姑嫂不再恨我就行了。”
张桂香忽然秋波一转,又媚笑道:“这在王爷虽然是一件小事,在贱妾却是恩同再造,感激尚且不暇。”
说罢又道:“这外间没有火盆,未免太冷了,王爷不嫌亵渎,还是请房里坐吧!”
说着,一伸纤手,打起软帘,推开荣嬷嬷,俏生生的,向房门里面身子一侧,就向房里让着。
雍王笑了一笑道:“不是你一说,我倒几乎忘记了,虽然已经过了年,天气却真冷呢。”
说着,回顾荣嬷嬷道:“你给李大奶奶预备大毛衣服没有?”
荣嬷嬷笑道:“预备是早预备了,不过李大奶奶向不喜穿得太多,所以到现在她还是穿的灰背袄儿,在房里不觉得,一到外面便冷得受不住了。”
雍王道:“既如此说,你赶快去查查看,福晋那里有没有她们能穿的斗篷,取两件来给她姑嫂两人,好出屋子穿,要不然,伤后受了凉也不好。”
说罢一使眼色,张桂香方说:“我不冷,王爷不必太操心了。”
荣嬷嬷已经连声答应,向外面走去。雍王接着道:“这衣服有的是,说不上操心。”
说着便走进房门,穿过正房,面向里间走去,一看房中虽然仍是旧有陈设,却收拾得非常整洁,靠窗妆台上,还放着一瓶腊梅一盆水仙,床前一个大雪白铜火盆,兽炭烧得通红。再看张桂香时,眼角眉梢又隐含笑意,忽然想起荒村小店她卖弄风情的光景,不禁有室暖如春,人艳于花之感。那张桂香,又自取过茶杯,用手帕拭净,斟了一杯茶,双手捧着,盈盈走来笑道:“王爷请坐用茶,这些时,既是新年,又是王爷大喜,我还没有给您道喜拜年呢!”
雍王接过茶去,喝了一口,把茶杯放在妆台上,在靠着妆台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笑道:“婚事已经过了,年更远了,又何必客气呢?”
张桂香道:“这些时贱妾正好在病中,我那妹妹又怯场,所以连礼数也全忘了,就此当面拜过吧!”
说着,双手福了—福,便待拜下去。雍王连忙用手扶着道:“说过就算了,你为什么这样多礼起来?”
那手正好握着一双柔夷,偏偏桂香有意无意之间猛一抬头,星眸斜睨,玉颊生春,正好和他打了一个照面,那一股兰麝之香,直透鼻官,已是熏人欲醉,偏那桂香,又乘势反握紧了他的手,身子一直,丁香半吐媚笑着道:“王爷……您真待我太好了。”
雍王正哈着腰,低着头,一张粉脸离开他才只寸许,不由心中怦怦不已,一颗头愈低下去,这时帘幕低垂,鸦雀无声,室中愈形寂静。不知经过了多少时间,玉英才从福晋钮钴禄氏处回来,走到内间一看,只见桂香正对着妆台用一张牙梳在理着头上青丝,口角含春,咬着香唇在微笑着,不由微讶道:“嫂嫂,怎么这个时候又梳起头来。”
桂香脸上一红道:“这房中太热了,我倦得很,无意之间,在床上靠了一下,连头发都揉乱呢,不梳一下,篷头鬼也似的,好见人吗?”
玉英又向她脸上看了一眼,不禁诧异道;“你才吃过酒吗?”
桂香一面梳着头,一面嗔道:“你怎么今天尽查问我是何道理?这会子中饭已过,晚饭未到,我好好的又吃什么酒?不是见鬼吗?”
玉英笑道:“不是我查问你,你瞧你脸儿红红的,额角鼻准都有点汗,不是吃酒是做什么来?”
桂香自己就镜中一看,果然自己两颊红得像胭脂一样,额角鼻准微见香汗,不由又嗔着笑道:“这是因为这屋内大热了的原故。可笑方才雍王爷来,还眼巴巴的叫人给我们送大毛衣服来咧。果真在这屋内要穿上大毛的衣服,不热出病来才怪。”
玉英不禁一怔道:“方才那雍王爷又来过吗?他说什么没有?”
桂香忙道:“他是特地来看我的病的,只坐了一会,叫那荣嬷嬷替我们送两件斗篷来就走了。”
正说着,那荣嬷嬷已经笑着走进来,一手提着一个包袱,一手托着一个红本拜匣向桂香看了一眼道:“这包袱里是两件斗篷,还有几件衣服,是咱们福晋叫我送给李大奶奶和大姑娘的。”
说罢又将红木拜匣向桂香手里一塞笑道:“这是王爷教我送给您的。”
桂香且不去打开那个包袱,先红着脸,揭开拜盒一看,原来却是一对金镯,一枝翡翠簪子,不禁惊喜交集道:“我承王爷这等款待,已是感愧万分,如何又送这样贵重的东西给我呢?”
荣嬷嬷笑道:“天下事是个缘祛,这对镯子有限,只不过打造得还精致而已。这枝簪子,却是有钱没处买的东西,便是咱们福晋那一枝,也远不及这个,您瞧,这是道道地地的玻璃翠,据说值得几百银子呢!”
桂香愈加惶恐,一面谢着,一面慎重的收起来。再打开那衣服包袱一看,却是两件大红猩猩毡的斗篷,还有两件大羊皮袄。荣嬷嬷把东西交清之后,便自出去,玉英看着桂香道:“他送衣服罢了,怎么又送起首饰来?这是什么意思?”
桂香道:“管他呢,反正我这条命是捡来的,他只愿意孝敬我,终不成还退回去吗?”
玉英见嫂子说话始终有点硬邦邦的,但口角之间又无怒意,简直有点猜不出所以然来,只好暂时闷在心里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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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李飞龙
在另一方面,那李飞龙自被中凤制住着孙三奶奶送出云家堡以后,一瘸一跛,挨到山口,已是天色大亮,那膝上创伤愈痛,简直一步也走不得,不由把个云中凤恨如澈骨。坐在山下一块大石上歇了好半天,看着红日已上,才看到一个农夫,赶着骡子到镇上去,连忙央求人家,又允了二钱银子的脚力钱,才把他送到兴隆集上一家店里住下来,取了汤水洗了创口,自己上药好包扎起来,略进饮食之后,更不耽搁,当天便雇了一辆骡车,赶向北京而去。等到京城,已是元宵之后,伤口也已平复,便在雍王府附近一家小客栈里住将下来,打算先将府中情形探明,再为下手,却苦于深深府第,门禁森严,简直无法动问。一连两天过去了,等到正月十八这一天,他又打扮成买卖人模样,踅向王府前面远远的张望着,忽见一个麻脸壮汉,一身护院把式打扮,手托着两个铁球,一手叉着腰,从府里走出来,不禁心中一动,心想:“这个家伙也许是府里的看家狗,如能套着交情,也许不难打听府里的情形。”想罢,略整衣服,立刻踅上去笑道:“这位爷台贵姓,是府里的护卫吗?”
那人一看,李飞龙虽然长得比自己更魁梧,却只穿一件蓝布面老羊皮袍子,又没穿马褂,一脸土气,分明是个外省晋京的买卖人,忙将两只牛卵也似的眼睛一瞪道:“我姓郝,谁不知道雍王府的郝四爷?你问这个做什么?”
李飞龙赔笑道:“在下姓李,从前有位朋友也在王府当差,所以动问一声,想打听打听。您要是闲着,咱们到那边羊肉馆内去坐坐,小东道,算我的请儿,郝爷肯赏脸么?”
郝四又一瞪眼道:“你的朋友姓什么?叫什么?这时候要寻他做什么?”
李飞龙道:“我那朋友姓王,小名叫作石头,听说在这府里打杂……”
一言未完,郝四连忙摇头道;“王石头,我根本没听说过有这个人,这北京城里王府多着呢,也许你听错了。”
说着,大踏步便待走开,李飞龙忙道:“一点也不错。他说是在雍亲王府里当差,不过石头是他小名,大号可不知道。您知道府里还有姓王的吗?他老娘有二十两银子,托我带给他,要寻不着人,没有个交代怎么行?您请到那边小馆子里坐一下,不怕打听不出来,我也请请你,大家交一个朋友不也好吗?”
郝四眼珠一转道:“府里姓王的倒是有几个,谁知道他小名叫什么呢?”
说罢,又道:“我看你这人怪老实的,咱们就去坐一会也行,不过打听不出来,你可别说我蒙吃蒙喝。”
李飞龙又赔笑道:“这个我怎敢放肆?您请吧。”
说着,二人一同踅进那家小羊肉馆,李飞龙要了三四样菜一壶白干,殷勤相劝。郝四一见来人还不太小气,一面喝酒,一面道:“府里姓王的倒有好几位,你找的那位小名石头的,到底是哪里人?什么长相?,我也好替你打听打听,要不然,一个一个的去问可就难了。”
李飞龙道:“他是河南朱仙镇的人,年纪只有二十来岁,生得高高的瘦瘦的,左眼上有一个疤。府里有这个人吗?”
郝四笑道:“我道是谁,原来你说的是管茶水的小王,不过他当的是内室的差使,不告假是不能出来的。你要是相信我,可以把银子交给我,由我交给他也是一样。”
李飞龙不禁心中暗笑,闹了半天,原来你竟想跟我来这一套,要骗这二十两银子。但一点不露声色,只笑了一笑道:“那太好了,我也有事,不便久待,由你交他也好,不过,他老娘还有事要问问他,您能给我捎个信吗?”
郝四连声道:“可以,可以,你有话我一定可以替你传到。”
说着夹起一大块红烧羊肉大嚼着。李飞龙道:“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过他老娘有个侄女儿,叫张桂香,因为有事得罪了王爷,去年年底和一个小姑子,一齐到府里来向王爷请罪,以后便没有下落;恕托他打听一下好放心。”
郝四咕的一声,将那块羊肉吞了下去,又呷了一口酒道:“你这事幸亏来问我,总算问着了,真要去问那小王他哪会知道?”
李飞龙忙道:“她姑嫂二人到底还在这府里不在呢?我想王爷对她二人一定总是要责罚的了。”
郝四又夹了一筷子菜道:“她二人既得罪了王爷,焉有不责之理?可怜那位李大嫂子,身上又带着重伤,一来的时候,押在更房里,险些晕过去,那姑娘也吓得一点办法没有。咱们王爷的刑罚向来就厉害,真差点儿没有将小命儿送掉……”
李飞龙不等说完便忙道:“照这么一说,她二人全受过刑了?”
郝四一晃脑袋,竖起大拇指道:“要照她二人犯的事和咱们王爷的脾气,本来全非吃大亏不可,却巧这差事是交给我管的,头一天,一到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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