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游龙
年妃碰了一个钉子,并不生气,心里却明白了一半,回顾剑奴已经下楼,只孙三奶奶侍立,忙道:“孙嬷嬷,你们小姐已经起来,还不快些下去端整茶水点心来吗?”
孙三奶奶答应一声,迈开大脚便向楼下走去。年妃等她走后又向中凤笑道:“你是怎么呢?好好的睡到这个时候才起来,倒像和谁生气也似的,到底为什么?能告诉一点我听听吗?”
中凤不禁玉颊微红道:“您是听见谁说的?我好好的为什么要和人生气?谁没有个伤风头疼的,难道多睡一会也是生气吗?”
年妃又看了她一眼,不住价上下打量着。中凤又嗔道:“奇咧!您为什么老看着我,难道我这脸上还有什么花样不成?”
年妃又笑着低声道:“怎么没有,您自己不觉得罢,我早看出来咧。您试对着镜子自己瞧一瞧便明白了。这眼圈儿红红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中凤偷眼向妆台大镜中一看,果然眼圈微红,还有些薄肿未消。但她素来好强,哪肯认错,忙道:“那是一连几夜未曾睡好的缘故,您又疑惑到什么地方去咧?”
年妃乘势一把握着她的手,正色道:“好妹妹,您可别恼,饶得您再英雄了得些,终究是个女孩儿家,总难免有个委屈的地方。再说在这里再好些,也不比在自己家里,有个方便说的,还有个不方便说的,也许别人无心中说了什么自己还没有觉得,您心里已经很难受了,以致不免背着人在伤心亦未可知。”
接着又说:“不过您是个明白人,当面之事,犹恐未真,何况道听途说呢?您要真的看见什么,听见什么,觉得不顺眼,不遂意,以我们相处这些时,也该告诉我才是,可千万别闷在心里才好。”
中凤在镜中看见年妃偎着自己,一脸真挚诚恳之色,心中也极为感动。无如满腹心事,却一句也说不得,不由含着一泡眼泪转笑道:“您疯咧!我好好的,怎么会有委屈闷在心里?再说,以王爷、福晋和您,待我一家,都似至亲骨肉一般,慢说不会有人说什么,即使有,还能瞒着您吗?那我还成了什么样的人咧?”
年妃不由抿嘴一笑道:“我可不开玩笑,本来我们可不是至亲骨肉吗?您就不看我,也得瞧在我二哥份上呢!”
中凤不由双眉顿蹙道:“我们不谈这个好不好?”
年妃心中更加明白,故意笑道:“照这么一说,这是我二哥得罪了您呢?他真敢不识好歹,那我不回去告诉母亲数说他才怪?”
接着又道:“咱们姑嫂说话还有什么避忌吗?您要再瞒着我,那可真是太见外了,不但是我,便日后母亲知道,她也不会答应咧。”
中凤虽被她逼得粉脸通红,心中转觉非常痛快,垂着头不自觚犀微露,漩起那个小酒涡来,低啐一口道:“你说来说去,还是这几句话,真不怕讨人嫌吗?”
年妃在镜中看得十分明白,心下已经料到九分,她一定是无意中听见羹尧拒婚的话,心中难过,便索性笑道:“您觉得我讨嫌吗?我才不怕您讨嫌呢,真要说讨嫌,您快对我二哥说去。适才是他不知听谁说您病了,已经到我那里去问过两次咧,所以我才来跑这么一趟,我这是受人之托,不得不忠人之事,您这总该明白了吧!”
中凤闻言脸上愈红,那颗芳心不由忐忑不已,正想着:“他正病着,就算是已经好了,我的事他为什么知道得这么快呢?”忽见孙三奶奶提着水壶,从房门外面走来,咧开大嘴笑道:“可不是吗?人家年二爷一听见您病了真急得什么也似的咧。”
中凤这才知道,竟是她这位乳母泄的机密,不由瞪了她一眼怒道:“你这年纪,怎么越来越放肆起来?我知道,你又不知道在外面编捧我什么咧,少时,看我有得饶你才怪?”
年妃不由暗中好笑,忙道:“妹妹,这也不能全怪她,您请想,这位嬷嬷她从小把您奶到这么大,能眼看您病着吗?我二哥既问她她又焉能不说实话呢?”
孙三奶奶却似没事人一样,一面向金盆中倾着洗脸水一面笑道:“年娘娘,您真是天在头项上,俺人虽傻,这颗心可不傻,您说俺小姐病了,整天连吃都不想吃,也不肯起来,她又不教告诉您和福晋,更不让俺去告诉老山主去……俺不去告诉姑爷,还能告诉谁去?如今年二爷果然请您来这一趟,病也好了,气也消了,她便揍俺两下也值得咧。”
年妃忍不住笑得格格的,中凤却气得说不出话来,但当着年妃又不好发作,只推着孙三奶奶道:“你这老货胡说什么?还不与我快些出去。”
又瞪了年妃一眼不依道:“原来你们串通起来捉弄我,要不是这么一说,我还睡在鼓里呢?”
年妃见她虽然恼羞成怒,但眼角眉梢仍然蕴着无限喜意,不禁忍着笑说道:“您可别狗咬吕恫宾不识好人心,真要这么一说,那我只有去问问我那二哥去咧!”
说着,脸色微沉,移步便待下楼,中凤也自觉语气太重,唯恐年妃真的动怒,连忙拦着道:“姐姐,您为什么真的生气呢?这不全是您自己闹出来的吗?”
年妃不由噗哧一笑道:“原来您也怕人生气,以后可别再装着玩儿咧。现在叫姐姐已经不行了,快叫妹妹吧。对不起得很,我不能再坐了,你既好了我还得回复二哥去呢!”
说罢,告辞径去,中凤真弄得笑又不是恼又不是,只得又暗唾了一口,含羞送下楼去。
那年妃回到自己院落,细想羹尧和中凤两人之事,不由心中十分好笑,略坐一会之后便差人去请羹尧前来,一见面便寒着脸道:“二哥,这事真不好办,果真全是由您而起,现在人家已经把您恨透了,便连我也无法进言咧。”
接着又叹息道:“这本来是一件极好的事,我真想不到您为什么竟会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如今再想挽回可就难咧!”
说着,又偷觑着羹尧脸色,羹尧闻言不禁一怔道:“我拒婚的话,她已经全知道了吗?”
说着不禁搓着手道:“其实我全是为了崇敬她,不便屈辱她,不愿亵渎她,才不肯答应此事,照你这么一说,她之所以背人弹泪,又恨透了我,全是因此而起了,这教我如何说法才好呢?”
年妃冷笑一声道:“你倒说得好,为了崇敬她,不便屈辱她,不愿亵渎她,才不肯答应,要知道,人家可不如此想法,还当你嫌她才不要她呢!再说,两家父兄全答应了,连宫里全知道了,你却不要人家,天下有比这个更厉害的奇耻大辱吗?老实说,我倒不怕她恨你,只怕她想到拙处去,那就糟了。”
羹尧不禁毛骨悚然道:“当真她便如此想不开吗?那怎么办呢?”
接着又一脸惶急之色道:“妹妹,你千万要劝劝她才好,要不然,真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却为我而死,那我这内疚便终身莫解呢!”
年妃要笑却又极力忍着,咬着嘴唇道:“你倒说得好,教我劝劝她,我平白拿什么话去劝人家呢?能说我二哥他不要你,你就算咧,还是劝她去当姑子呢?还是劝她另外嫁人呢?您是一位新科翰林,当然要比我三绺梳头,两截穿衣的妹妹见识要强得多,倒试说给我听听看。”
羹尧半晌不语,接着长叹一声道:“妹妹,你的意思我知道,如果我能答应,只王爷和母兄一说我早答应咧,还能等到现在吗?”
年妃嗔道:“二哥,你好狠心,当真就看着人家要寻拙见,半点回心转意全没有吗?既如此说,您还是另请高明吧,恕我无能为力咧。”
说着,把头一掉,当真赌起气来。羹尧又慌忙央求道;“妹妹,您别生气,此事还望您多多劝说才好,至于这头亲事,容再从长计议如何?”
说罢又作了一个揖。年妃见他口风已转,忙道:“那可不行,这是一言以决的事,怎么能用从长计议的话来推托呢?你还当我是个小孩子吗?”
羹尧不禁又发急道:“妹妹,你就这样不能体谅我吗?这事我前天已对母亲说过了,实在关系我他年的成败太大了,如果稍一措施失当便无法见人咧!”
接着又道:“我对此女,决非矫情立异故作违心之论,也许日后妹妹终会明白的。如今只求妹妹对她设法婉言相劝,我即使不能娶她为妾,也必有以自处处人还不行吗?”
年妃不由失声笑道:“既然如此,话总好商量,不过二哥话已出口,却不能令我为难咧!”
说罢,索性把去看中凤的情形全说了,接着又笑道:“我看这丫头对二哥一往情深已经昭然若揭,便二哥对她也关心弥切。您那自处处人之法,稍一不慎,也许便真的非出事不可呢。要依我看,此事非当机立断不可,真要顾虑太甚,反而不好呢,不瞒您说,昨天大嫂已经来过一趟,您回母亲的话,我已全知道咧。你之答应与否,王爷也未必一定因此见怪,不过为了一点小节,而酿出终身之恨来,孰轻孰重却值得深思一番,千万不要自误误人才好。”
羹尧初闻中凤生气悲啼确实是为了自己,不由心中更加难受,继听中凤由年妃侧面解释已经转悲愤为喜悦,方才愁颜稍解,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最后见年妃直言无隐,连自己回母嫂的话也全知道了,不禁默然不语,良久方道:“妹妹,我知道您确实是在为我打算,不过此事实有苦衷,人言可畏,也不得不顾虑一二,容我熟思再行奉告便了。”
说罢,告辞径去。等回到花厅西侧那间秘阁之中,将这两日府中公事处理了一阵之后,雍王方才回来,一见羹尧已经到府视事,不由笑道:“二哥今天已经大好了,其实此间并无要紧的事,即使再歇上两三天也无妨,何必这等忙法呢?”
羹尧忙道:“日来偶撄小疾,想不到竟蒙王爷亲往寒舍探问,实属感激之至,既已稍愈,焉有不来视事再劳王爷关切之理?”
雍王大笑道:“你我情胜手足,怎么又说出这等话来?以后还望不必客套才好。”
说着忙把桂香所得消息说了,接着又道:“此事如十四阿哥真依那怪物之见,与六阿哥打成一片,合以谋我,倒也是一件值得留意的事,二哥卓见如何咧?”
羹尧略一沉吟道:“要破程子云之策并非难事,以我看来,现在诸王的眼光全集中在太子身上,对于王爷尚在其次,而且六阿哥为人志大才疏又纵情酒色,并不足畏,如今只仗着豢养着几个喇嘛,便敢妄作妄为,更是自取灭亡之道。不过程子云为渊驱鱼之策倒是极有见地的,我们现在不妨更高一着做去,他这着棋便无用了。”
雍王笑道:“二哥所言极是,但不知这更高一着是如何做法呢?”
羹尧笑道:“程子云的意思,无非欲借六阿哥之手以倾太子和诸王,等六阿哥坑了太子,剪除了诸王再去收拾他,成则十四阿哥坐享其利,败则六阿哥首当其冲,与十四阿哥无涉。他这个法子,如论对付太子与诸王,我们也可采用,只要他不来为害王爷,不妨也坐观成败,以收渔人之利。但他对付六阿哥的方法,是想先取得把柄,再加以挟制使其就范,然后再曲意交欢,利用六阿哥去收拾太子和诸王,这一点却是一个引火烧身的下策,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苟同向他学样。”
雍王点头道:“我也是这个看法,六阿哥虽然是个纨绔一流人物,但自视颇高,手腕又喜欢向毒辣阴狠处做,万一挟制不成,固然立刻就是乱子,即使一时受制,他心有不甘,也必加以报复,那后患更不堪设想。不过,二哥究竟打算如何应付此事呢?”
羹尧笑道:“我已想好一条倒树寻根,将计就计之策,是否可用还未敢必,王爷不妨加以裁决。”
说着又道:“我打算依程子云之计,命云小姐陪张桂香到六王府去一趟,照他的话做,让十四阿哥去挟制六阿哥,以造成他们之间的猜忌倾轧,一面收拾太子和诸王,一面自相残杀,不管谁战胜了谁全与我们有利。另外为了防止他们借那喇嘛之力来倾害王爷,不妨再派出人去,秘密联络那红衣喇嘛,许以重利,使他们明里帮着六阿哥,暗中却受我们节制。这样一来,倒或许是个根本之法,王爷以为如何?”
雍王不禁把手一拍道:“二哥果然是个高一层的做法,如果能把那红衣喇嘛收买过来,任凭他们如何互相倾轧,我们都可保万无一失了。不过,我素知这些喇嘛们自创宗派,向极狂妄,既为六阿哥罗致以去,你要使他心为我用,却也非易事咧。”
羹尧笑了一笑道:“这个王爷倒不必虑得,只要能稍假时日,容我设法探明他的性情喜忌,倒自有制他使其就范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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