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游龙
说着一手枪过那马缰绳,跟在后面便走。羹尧笑着又抢过马来道:“还待我来吧,不才相邀实无他意,如果兄台如此,倒有点亵渎了。”
说罢牵马先行,那穷汉心中愈加感动,两只眼内,不由泛出泪光,羹尧看在眼里并不开口。一直走到店门口,年贵已在探头相望,一见羹尧牵着一匹泥污狼藉的瘦马,后面跟着一个穷汉,不由奇怪。店小二一见那穷汉也不由一怔道:“马爷,您跟这位少爷是相识吗?”
穷汉未及开言,羹尧却拦着将缰绳递给小二道:“烦你先将此马牵去,寄在槽上,替我喂些上等细料草豆,却不可与别的马拴在一处,明日我临走自有重赏,另外招呼厨下给我准备一席酒来。”
说着携着穷汉便向自己房间里让。年贵不由暗中好笑,我们少爷今天不知从哪里找来这一人一马真堪配个对儿。但又不敢说出来,只有跟在后面。那店原是一连二进的房子,羹尧为了清静,便在第三进的东边两间上房。等把那穷汉让进自己房间才说:“兄台尊姓大名,贵地何处,为何却流落此间?”
“唉!”那穷汉微叹一声道:“在下姓马,双名天雄,原藉陕西三原,家父曾在前朝左良玉将军帐下任过都司,生下了在下之后,就未回去一直都在军中。左将军去世,公子梦庚降顺大清以后,家父经过辗转改编被调到关东加以遣散,,闻得故乡在流寇之乱中,家园已成废墟,进退维谷,只有在辽东落了户,另娶后母竟不回去。想不到先母,在这场大乱之中,虽一再流亡,幸而逃得性命,并将在下抚养成人,闻信之后,一恸而绝,遗命在下务须寻到生父,一同回去。谁知在下到了辽东,家父因事已经下狱,发配打箭炉,没奈何只有再行赶赴西川。可是所带路费有限,到了辽东,身边已无分文。所幸后母深明大义,代筹了二十两银子,才能成行,未到这里又用完了,所以只有寻些短工做,打算积上点路费,再向西走,不想人地生疏。就连做工也不容易,倒白耽误了三个月。”
说罢,不禁惨然。羹尧听完连忙立起来,双手一拱道:“不才失敬了,原来兄台竟是一位万里寻亲的孝子。”
那马天雄连忙答礼一面凄然道:“爷台未免言重,想我马天雄,既不能事母又不能事父,何孝之有?不过只求将来能寻到家父见上一面,此心也就安了。既承爷台雅爱,能以尊姓官印见告吗?”
说着眼中忍不住流下泪来。
羹尧答道:“不才姓年名羹尧,也是路过此间,此番北上,系为回京省母,二来也是为了会试……”
天雄道:“原来爷台,竟是一位举人,在下更失敬了。”
双方寒喧之后,小二已经送上酒来,一面说道:“少爷,您那匹马想是饿疯了,吃了一斗料豆还不够呢。”
马天雄不等羹尧回答,先向小二说道:“不要紧,你只管再添些草料给它吃,最好加一点黄酒在内,让它吃饱了我再来料理。”
“兄台怎如此深知马性?想是一位今之伯乐了。”羹尧不由笑问。
“在下因寻父辽东,曾在牧场待过两三年,所以对于马性稍知一二。这匹马论身骨长相都是异种,可惜被那小子磨折坏了。不过只要保养得好,是不难复原的。少时待我洗刷出来,爷台便知道了。”
羹尧笑道:“这是厮养之事,何敢有劳兄台?”
说着便举起一大杯酒来相劝,马天雄也不推辞。吃了几杯酒后,羹尧又笑道:“适观兄台推那大车时,举步手势,对于武功似有极深造诣,究竟是何家数,能见告吗?”
马天雄几杯下肚,不由引起一腔心事,双手一振两臂道:“在下确曾练过几天,不过爷台虽是一位举人身份,手底下的功夫却胜我十倍,适才自不量力,倒见笑了。”
羹尧擎杯笑道:“那是那条草绳所致,并非兄台不济,既承以朋友待我,如何这等客气?”
说着又向年贵一招手,附耳说了几句,年贵点头而去。两人又对饮了一会,饭罢之后,马天雄一看天色笑说;“年爷,我们去看看那马好吗?”
羹尧笑道:“兄台且慢,少停再去。”
说着,年贵已从外面捧着一堆衣服进来,羹尧略看之后便向天雄道:“适因小弟与兄台身裁相去稍远,自己衣服不堪相赠,所以特命小价去向外面估衣铺买了一套,且请一试,如不合身可以教他再去调换。”
天雄不由一呆,再看那堆衣服自内衣一直到袄裤长袍马褂帽子靴袜俱全,略一沉吟,又看了羹尧一眼,便笑道:“年爷您这样待我,在下只有将来慢慢再图报答了。”
说着取过衣服,径就内问换好出来。羹尧见他身穿青灰洋绉袍,外罩元色团花摹本马褂,下面元色湖绉棉裤,足登元色素缎薄底快靴,再配上丰颐高额,一副同字脸,两道浓眉,一双大眼,高的鼻梁,一张阔嘴,虽然脸上仍然不脱风尘之色,已绝非方才落魄样儿,不由笑道:“兄台,如今我们且去看那马吧!”
天雄一笑又向年贵道:“老管家,劳你驾了,这身衣服真合身极了。”
说罢便同赴东院马厩,一看那马果然单独系在槽头,此刻已经吃饱,抬头看见两人走来,立刻迎着长嘶一声,又一-阵欢跳,好似知道迎接新主人一样。天雄端详了一下,便脱下外衣,向掌槽号头,借了一把刷子,牵了那马向羹尧道:“我知道院落外面有个水池,正好洗马,您一同去看看好吗?”
羹尧点头答应,替他拿了衣服,一同出了院子边门,果然有一处池招。天雄将马牵到池边,用刷子仔细洗去泥污。只见那马,浑身漆黑,并无半根杂毛,脚下毛旋如钱,又仿佛龙鳞一般,除瘦削依然而外,也绝非在煤车下面挣命光景,不由向羹尧道:“年爷,你看这马如何?”
羹尧走近马前,抚着伤痕,不禁更加怜惜道:“马兄端的好眼力,这真是一匹不易见的龙驹,不过这背上伤痕有碍吗?”
天雄道:“这马是天生异种,只要食饱力足,些微鞭擦伤痕绝无妨碍。少时等我再来叫店小二去配一料伤药,替它上好。年爷如能在此稍留三五天,便可结痂,不难全愈。不过半年之后,上膘力足,除年爷本人之外,便难驾御了,还要好好派人伺候才对。”
说罢接过羹尧手中衣服穿好,一同把马仍牵到厩里,回到上房,开了一张药方命人前去配。接着把手一拱道:“在下还有一点私事必须料理,暂时告辞了。”
羹尧又拦着取过两封银子来道:“马兄在此多日,久处困境,也许还有首尾未了,这是二百银子,暂时将去应付,明日务请早来,小弟还有话说。”
天雄又看了羹尧一眼,谢了一声之后,便将银子揣起作别而去。
羹尧半日之中做了两件快事,心中不由高兴,看看天色将晚,正躺在床上,揣测着一人一马的来历,忽见年贵拿了一张大红帖子进来道:“回二爷,本栈同住的高老爷来拜!”
羹尧一看帖上署名高明,细数生平竟想不起这个朋友来,方想或许偶尔同住一个客栈的客人,因为年贵将自己的家世漏出去,所以前来拜访拉拢,方说声请,来人已从房外进来,笑道:“年兄真不愧是名重九城的奇士,今天要不是亲眼所见,几乎又要令我失之交臂了。”
羹尧抬头一看,来人竟是在吕仙祠所见的少年,不由一怔,连忙迎着道:“高兄何处得知小弟在此?请恕健忘,还望明以告我。”
说着一面肃客就座。那高明笑道:“年兄久已名动公卿,九城之中谁不识年府的羹二爷?小弟一向在京,久已倾慕,只恨缘悭,无由得见,想不到今天竟在这里相会,真是旅途一大快事。今午目睹神力侠情,更令我钦佩无已,所以不揣冒昧前来求见,年兄不嫌我唐突吗?”说罢哈哈一笑,声震屋瓦。
羹尧日间在吕仙祠一见那人已觉与众有异,决非常人,也想接纳,只因来人匆匆即去,又携有女客,不便交谈,所以只好罢了。此刻忽见人家竟来拜访,而且又同住一个客栈,更加高兴。寒喧之下,再一问对方家世,原来也是个八旗世族,现在雍亲王府当差,此番出京便是为了奉雍亲王之命,去到山西公干,现已公毕返京复命,也因为此地颇多古迹,所以才勾留了一两天。再一细谈,对方对于文学、武功、声律、音韵,竟也般般俱会,而且每一项全出色当行,虽然气派似乎稍大,但因彼此相投,所以愈谈愈亲近,不觉一个时辰过去,高明忽然笑道:“时候不早呢,我那边已经备了便饭,厨子是从京里带出来的,多少要比这逆旅的饮食较胜一筹,而且还有一个绝妙的下酒物,所以特来奉请,年兄能不见弃吗?”
羹尧性原脱略,又与来人谈得投机,随即答应,跟着前去。原来那高明所居,便在第三进东边的一个跨院,院内略有山石树木,俨然是一个小花园模样。那朝南三间上房,更异常雅洁,中间一间,画烛高烧,通明如昼,已经端正好了—桌上席。入室之后,高明肃客上座,自己对陪,旁边侍立两个绝俊的小厮巡酒上菜之外,在横头上,还虚设着一个座头,却不见有人,羹尧见状,忙问道:“高兄,还有同来朋友吗?何不请来相见呢?”
高明道:“少时便知,此时却难奉告,也许你们还是熟人呢!”
说罢一笑,向侍立小厮使了一个眼色,那小厮一点头便退了下去,不多会,遥闻一阵香风过处,—个女人声音笑语道:“四爷今天怎么忽然请起客来,又叫我来伺候,怎么我事前一点不知道。”
说着眼前一亮,一个红衣少女,抱着一面琵琶笑着从外面走进来。
羹尧一看,分明是中午所见的少女,不由一怔,那少女一见是羹尧也不由噫了一声,两人四目对射,又各自把头低下来。
“哈,哈,哈,哈!”高明一阵大笑之后道:“年兄,我说是你熟人如何?”
说罢又向那红衣少女道:“中午你不是极口夸赞这位是个奇士吗?告诉你,给你猜着了,他便是北京城叫得响的年双峰年二爷。”
回头又向羹尧道:“年兄,这位便是此间有名的小圆圆陈玉娟。她虽然偶尔也在这一带串店伺候客人,却从来没有和谁有过交情,只不过清歌一曲,或者弹一套大套琵琶而已,更少对于客人有绝好的批评。想不到一见年兄,末通款曲先已心折,所以我才命人请来一叙。今天也算是英雄美人的一个遇合,你二人应该各谢我三杯才对。”
“四爷,您今天为什么诚心跟我过不去?就算我无心中得罪了您,人家年爷可是初见,为什么也扯在一处?凭我这个山叉里的丫头也够得上您恭维一声美人,这不是把人家一个真英雄也损透了。”
玉娟说罢放下琵琶,径自入席看着羹尧一笑。
“陈姑娘,您真会说话,凭您这样人才,再说够不上美人。谁还够得上美人?不过我这英雄倒真是一个西贝货,应该转赠高兄才对。”
羹尧说罢也哈哈一笑,举起杯来道:“还是我来借花献佛,敬你两位各一杯罢。”
“好,好,好,今天我们谁也不要客气,就权当是两位英雄,一位美人也无妨。小弟暂充一位没有胡须的虬髯客,您两个恰好一位是李药师,一位是红拂,咱们闹个新风尘三侠还不行吗?”
高明举杯一饮而尽,向两人一照杯道:“干!”饮罢一杯越发豪情溢于眉宇。
羹尧微笑不语,又看了玉娟一眼,也把酒干了。玉娟也举起杯来笑道:“闹了半天,原来你们二位在这里要串戏呢!”
说着呷了一口酒,又拿起那面琵琶,理了一理弦子,眼波向羹尧转道:“既然您两位都是英雄,待我弹一套十面埋伏,来替两位下酒。”
说着,拨动四条弦索便弹起来,起初还是轻捻慢拨,仿佛点将发令,继而声音稍促,有如人马无声衔枚疾走,渐渐金铁交鸣,两军相搏,终则恍如疾风骤雨,真如千军万马,齐声呐喊,金鼓齐鸣,令人心骇神夺,最后铁手一划,四座寂然。玉娟粉脸也不禁起了一重红晕,额上已有汗意,娇笑着掏出一条汗巾来拭了一下道:“这套琵琶弹起来委实吃力一点,您两位不要见笑。”
“你这妮子可真作怪,前两天我便请你弹这个,为什么一再不肯,推说乐器不行,今天一见年二爷又为什么不用请便把绝技施展出来,是何道理?”高明说罢不禁又看着两人一笑。
“四爷,您为什么老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歹,您试瞧瞧看,这琵琶是不是前两天的那一面?”
玉娟说着把那面琵琶直送到高明面前来,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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