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游龙
中凤闻言不禁花容失色,连忙拦着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竟这样得意忘形起来?”
接着又白了他一眼道:“照这样一看,来日大难,却教我太放心不下咧。”
羹尧不由脸上一红道:“你不是说,早把婢媪全遣了出去了吗?这楼上只师妹与我二人,还怕什么?”
中凤又埋怨道:“你知道什么,我虽把她们打发出去,这院落门却没有关上,就不行有人无意中走来吗?”
羹尧道:“那还不容易,你等我下去把那院子门关上就行咧!”
中凤又慌忙拦着道:“那怎么行?你别胡闹,大家坐下,把这点心吃完,你也该走咧。”
羹尧见她玉颊飞红,连忙拦着,这才想起楼上只有他和中凤两人,把门关上委实不妥,不由自己也把脸涨红了,坐了下来,匆匆吃完早点,告辞下楼,只见孙三奶奶,正挟着一把扫帚,在院落门外,像王婆子画眉毛一般,东一帚,西一帚的扫着,一见羹尧出来,连忙扶着扫帚一伸腰,龇牙笑道:“姑老爷您早,您既来了,为什么不多坐一会就走咧?”
羹尧不由一怔,只有支吾着,向花径当中走去,却不料中凤也跟着送了出来,那“姑老爷”三个字,清清楚楚送入耳门,把一张俏脸,红得几欲和朝霞争艳起来,连忙娇喝道:“我不是教你到大厨房去看着他们把那一碗伊府面做好再来吗?为什么却在这里扫起地来?这是那管园子的事,你怎么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还不快去看看那面做好没有?”
孙三奶奶一看羹尧已经去远,把舌头一伸又咧嘴一笑道:“您要做那面不是要款待姑老爷吗?如今人家已经走了,还忙什么?老实说,俺就恐剑奴侍琴两个小蹄子,给福晋送东西去,怕这里没有人伺候,所以才赶回来,等到院子里一听,您小两口子,正在楼上说笑,又怕香姨儿无意跑来撞上,说上两句笑话,您受不了,偏您又事前吩咐过不许将院落门关上,所以只有寻了这一把扫帚在这儿,假作扫地,只要她一来,便给挡回去,难道还错了吗?”
中凤不由脸色—沉俏骂道:“你又装疯卖傻,满嘴胡说什么?以后再这样乱称呼人,那我可要先揍你两个嘴巴咧!”
孙三奶奶闻言不由一怔,猛然一摊扫帚,自己打了两个耳光笑道:“俺真乐糊涂了,又忘记了咧,不过您请想一想,俺从您才出世,把您奶到这么大,看见您能嫁着这么一位好姑爷,能不乐吗?”
说着又瞅了中凤一眼笑道:“您别生气,俺以后记牢,不到那一天决不叫就是咧!”
说着一转身,便又向厨房而去,不由气得中凤啼笑皆非,半晌做声不得,一赌气仍回楼上而去不提。
这里羹尧回到前面,略微料理一下公事,便又赶回自己私宅,直趋上房,正打算向年夫人禀明,因为前面吵杂,把卧室搬向后园的事,才一见面,请过安,年夫人便笑着埋怨道:“你这孩子,说起来,已经是翰林院庶吉士,又做了王府上宾,怎么还像野马一样,昨天一出去,到现在才回来,要真有事要找你,却到哪里寻找去?听说雍王府昨天也着人来过两趟,到底你在哪里耽搁了,要为了公事还好,如果学那些没家教子弟,到处乱跑,别看你功名已遂,我可要叫你哥哥写信告诉你老子去咧!”
羹尧连忙躬身道:“儿子纵然不肖,焉敢入于下流,跟那些纨绔子弟学,昨日实因一个同年有事,不得不去应酬一下,晚上又因王爷府里有事,又蒙十四王爷也下委儿子一个总文案,以后恐怕公事更忙咧。”
年夫人又道:“既是同年应酬还只罢了,那十四王爷为何也聘你当起文案来,这事雍王知道么?”
羹尧道:“王爷不但知道,而且还是他替我做的主。”说着又一略述经过。
年夫人方才含笑点头,正说着,忽见大嫂佟氏走来笑道:“二弟你可回来了,昨天我们整整等了你大半天,恭喜你,我们这就快有喜酒吃咧!”
羹尧不由一怔,年夫人又沉着脸道:“你丈人昨天已向冰人回过话,本来人家打算把吉日定在明年新春,是我因为张铁口说过明年流年,与你夫妇有刑冲之处,所以改在今年十一月十六那一天,人家也答应了,你大哥怕你再发牛性子,和我闹别扭,昨天打算先告诉你一下,却想不到,你一天一夜全没回来,这是终身大事,却不许再胡闹咧,他这里既决定了,明天我还得告诉你妹妹,让她呈明王爷,让王爷再和云家说去,只在你喜期以后,随便哪一天全成,你还有话说吗?”
羹尧正略一沉吟,年夫人又沉下脸来道:“你为什么又不开口?是不是又打算呕我一下!”
羹尧忙道:“儿子怎敢又累母亲生气,既是吉期已定,就请母亲作主便了,不过云家那一面,还请稍停些时,再着妹妹和王爷说去。”
年夫人寒着脸道:“这又是什么意思?你难道还打算不要人家吗?须知道是王爷的盛意,而且与你前程极有关联,我不早已说过,即使有点委曲,你也不能有违王爷之命,而且我听你妹妹说,连老皇妃和福晋已经全在替她准备妆奁,这还要多大的面子?你是读书明理的人,能这样不识抬举吗?”
羹尧忙又道:“儿子决不是不要她,不过怕娶妻不久,即便纳妾,媳妇家里要说话,所以打算稍迟些时,以免议论。”
年夫人笑骂道:“你糊涂咧,这是平常讨小纳妾吗?老实说这是跟奉旨赐婚差不多的事,你丈人敢说话吗?我再告诉你,教你放心,你丈母已和隆夫人说过了,他一家全是受主子的深恩厚泽,既是四阿哥和老皇妃做的主,慢说云家还是二房,便一样全是正室,也决不敢违命,你想,人家还会有话说吗?本来人向高,水向低、既做官谁不愿意有一条好的路子顺着竿儿爬上去咧?你还愁什么?只要你将来把心放在中间,不分厚薄便行咧,还对我假惺惺做什么?”
佟氏也笑道:“二弟,你别耽心这个,这二位弟妹我全见过,都不是什么醋葫芦,就是将来万一有个争吵,还有我这个老嫂子调停其间咧!”
羹尧不由红着脸道:“大嫂,您别取笑,我倒不是为了这个,无非怕人议论而已。再则王爷那人,专一喜欢和我开玩笑,这事如果和他说早了,我实在受不住,您就不能替我求求母亲,迟上些时再告诉他吗?”
佟氏不由噗哧一声笑道:“原来为了这个,您也太脸嫩咧。”
接着又向年夫人一使眼色道:“既如此说,好在云家已有预备,这又是已经定局的事,婆婆,您就停上些时再和妹妹说去,要不然让二弟多受窘也不好。”
年夫人笑道:“你理他呢!我就没有见过这么大的人了,为了娶媳妇还怕人开玩笑,如果王爷真能和他开玩笑,那还不是赏脸吗?这又怕什么咧!”
羹尧又涎着脸央求着,年夫人才答应,先缓通知年妃,羹尧接着又将要搬到后园住宿的话说了。年夫人也含笑答应了,羹尧谢过母亲和大嫂为自己操心之后,便着人去将昔年所居后园书房收拾出来,当天便搬了进去,夜晚屏退僮仆挑灯独坐,想起当年就读情景,不禁十分怀念恩师昔日一番教诲,再寻出那本晚村先生所赐时文来,点上一炉檀香,低声诵读着,真仿佛又是儿时受教光景,这旧梦重温,真有说不出的滋味,尤其是那本时文如论格调,仍是八股陈套,但试一细读,满纸都是微言大义,不禁把桌子一拍道:“这种文章,才真是替圣贤立言,令人一唱三叹,真无怪昔年恩师以此相授了。”
正在赞叹着,猛听微风飒然,案前窗户洞开,眼前黑影一闪,忽然窜进一人,伏地便拜道:“少爷已经高中进士还不废夜读,怎的这等用功?您还识得当年伺候您的书僮喜儿吗?”
羹尧不禁骇然,再一细看那伏在身侧的人,年纪约在二十七八,一身玄色夜行衣靠,黑纱缠头,黑布打腿,足下登着一双人发织成的草鞋,看去非常精悍利落,但只面目还依稀是那喜儿,连忙下拜答礼道:“师兄怎行如此大礼,这不折杀小弟吗?”
接着又道:“小弟自恩师去后,无日不在思念之中,昨日方从路师伯口中得知他老人家现游云梦,但不知近日健康如何,师兄既然枉驾,还请见示为幸。”
那人连忙又叩了一个头道:“小人幼遭大难,国破家亡,幸蒙老大人收养在府,又幸亏伺候少爷,才得遇恩师,问明情形收在门下,如今虽然稍得恩师传授,怎敢忘本?少爷如此相待,反令小人不安了。”
羹尧连忙又一把扶着道:“恩师留书,久已说明师兄乃大明胜国孤臣之后,只未得知尊姓大名而已!前此一时有屈,原不知情,如果照师兄这等说法,那不止要屏弃小弟于师门之外,并以不足论交目我了。”
那人连忙站起身来,握手大笑道:“难怪这九城之中,和若干江湖朋友,都说您是孟尝信陵一流人物,原来竟这等肯折节下交,那就真不负恩师一番教导了。不过小弟虽然幸蒙不弃,免充厮养,您入门却在我之先,这师兄称呼还请稍微改一下,小弟才能答应,不然却不敢遵命咧。”
羹尧见他二目炯炯有神,举止也非常豪爽,忙道:“师兄与小弟同学,序齿又在我之上,岂有再改之理。”
那人道:“您不必再客气;还是以入门先后为序的好,否则反不是本门规矩了。”
接着又凄然道:“小弟姓周名再兴,那守宁武关玮遇吉的周总兵是小弟的叔祖父,先父讳继武,自叔祖殉国之后,流落江湖,复被鞑虏掠去为奴,辗转来京生下小弟,不幸病故,未几先母又复见背,这才被人拐卖尊府,得充书僮,多蒙尊府上下恩遇有加,小弟本也甘心伺候,以厮养终老,却想不到因为伴您读书,忽蒙恩师背人问及身世,小弟不敢隐瞒,只得据实相告,这才蒙恩师也收入弟子之列,携去江南一带,加以教养,算来一别已经十多年呢,不想师兄已如此长成,饮水思源,小弟焉有敢忘昔日恩义之理。”
说着又道:“恩师近颇安好,也常道及师兄近况,小弟月前既已到京,一来本想来此叩见,但以未奉师命不敢造次,今日方承路师叔之命,来此与师兄联络,师兄种种经过,不但路师叔全知道,便师父也略有所闻,您到底打算怎样咧?”
羹尧一面肃客就座,一面道:“路师叔人既在京,小弟昨日又已面呈一切,当然知道。师父远在江南,怎么对于小弟所为,也会知道咧?”
再兴笑道:“您忘了邯郸道上兴隆集遇刺的两根子午断魂钉了吗?老实说,您在中途所遭已全落在周浔周师叔眼中,要不是他暗中一番布置,那云小姐也许不会那样容易接近您师兄呢!”
羹尧这才知道,连中凤对自己也落在诸侠布置之中,不由把一张白皙脸儿臊得通红笑道:“如此说来,连云师妹也出诸位师伯叔所使了。”
再兴摇头道:“这又不尽然。那是因为云霄背叛之后,诸位师叔全要找他算帐,才公推了周师叔一探云家堡作为,不想云霄父子虽然背叛,那凤姑娘却能干父之蛊,早已暗中投在长宫主独臂大师门下,正好您又误打误撞和她遇上,因此周师叔才暗中命她对您查考,究竟心志如何,独臂大师也迭次派人查询此事,却可喜您竟始终未忘师训,又能不欺暗室,不以富贵易志,所以才命小弟前来,其实一切并非事前布置,师兄如果连她也疑惑起来,那便负人家待您的一片苦心咧!”
说罢不禁看着羹尧微笑不语,羹尧不由脸上更加红得厉害,搭讪着,又把近来一切经过说了。
再兴道:“师兄如感人手不够,小弟倒愿意回来仍供驱使,您看如何?”
羹尧连忙摇头道:“这如何使得?焉有再委屈师兄之理。”
周再兴忙道:“师兄,您这又不对咧,小弟已经冒昧僭越,自侪于同门之列,您为什么还要叫我师兄?如再不改口,小弟便只有仍旧称您少爷了,如论我要回来,那是因为我本府中旧人,差可掩人耳目,大家全是为了匡复大计,暂时屈身一下有什么打紧?何况我本尊府奴才咧。老实说,路师叔所以命我来和您商量就是为了此事,如不见外,还请计议一下才好!”
羹尧略—沉吟道:“既如此说,愚兄改口就是,贤弟如愿来此,自是有利,不过恩师当年留书,我已呈明家父,便家兄也知道,您如回来,若问及恩师下落和这十多年在什么地方,那将何以对答咧?”
再兴闻言不由一怔道:“这一点倒非路师叔与我始料所及,那便又要从长计议了。”
羹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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