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游龙
中凤听罢,方才挥手令人押解下去,一面向云霄道:“久闻这侯异专用独门暗器伤人,究竟是一种什么下流东西,你老人家何不取出来看看。”
云霄把手一张道:“这天狗钉并不算下流,只狠毒而已,一被打中,便有他自己的解药,也非急救不可,一迟便无及了。”
中凤取过一看,却是一根纯钢打就的圆钉,便和一枝带着笔套的笔一般,除钉尖极锐而外,并看不出厉害来,只离开钉尖半寸,隐约有一道圆圈,似可拆卸而已,忙道:“这东西是毒药煨成吗?怎么尖上不见变色呢?”
云霄笑道:“它厉害就在这里,这东西的毒并不在钉尖上,却藏在钉身中间,要打在人身上,才会发作,如中要害,固然见血封喉,便打在四肢,也至多三个时辰,便无法救活。”
说着,取还那钉,极其小心的一扭,钉尖便与钉身分开,又命从人取来一张白纸,从那钉身之中倒下一撮紫黑色药面子来,众人一看,那钉身与尖全是空的,中间却藏着一根极细顶簧,簧上又连着一根钢丝,那钉尖上有—小孔,只一着劲,钢丝向里一项,那药面便直挤出来,制作端的灵巧已极,雍王也取过一看道:“只凭这钢丝一点顶劲,药面子出来的也有限,难道就可制人死命吗?”
云霄笑道:“王爷有所不知,他这药固然传自苗疆,其毒无比,便猛兽鹫鸟也禁不起一下,何况是人,而且还有一层,这药只一着人血,便全部化成毒液流出来,所以一打上非急救不可,否则中毒一多,便有解药也无济于事了,怎么不能制人死命呢?这东西不但他会用,便江南诸侠当中的周浔也精于此道,不过人家的毒药不同,可以把人命延长到六个时辰,而且每钉之下,另有一节也是空的,里面藏着解药,以便中钉人随时解救,所以叫子午断魂钉,又叫自绝钉。”
雍王又笑道:“这是什么意思?既有这种毒药暗器,却又把解药附在上面、不会不用吗?”
云霄道:“这就是大侠与强盗不同的地方,他之所以用这东西,乃是不得已,只在使对方失去抵御,如非他认为罪大恶极。决不会要人性命,所以特为把解药附在钉后,替中钉人留下一条生路,这侯异的天狗钉却是惟恐不伤人,因此又叫绝户钉,但是这还不能算是下流,另外还有一件东西,便又不同了。”
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革囊来,轻轻倒出七枚红色弹丸来笑道:“这叫五毒烈火弹,外面是松香做成,内藏硫璜毒药,只外面这一层薄皮一破,随时着火,毒烟立起,人在五步以内,嗅着便倒,任你功夫再好,也非昏过去不可,除非能抢着上风,堵上口鼻,那就束手无策,这类东西,就便非这等下三滥的毛贼决不肯用了。”
说着仍旧收好又道:“这位奇士大概就是因为他此物一出手,必使许多人要中毒昏迷不醒,才将他宰了,足见这类东西上干天忌,还是不用为妙。”
中燕在旁忙道:“这东西既如此厉害,他藏在身边,不怕碰破,把自己烧得昏过去吗?”
云霄道:“这倒不会,一则这外面一层皮壳做得非常结实,非用力打出去不易碰破,二则他自己带在身边也很小心,否则那还能用吗?”
雍王闻言忙道:“且慢谈这个,怎么年二爷追那奇士下去,还不见回头咧?不会再生意外吧?”
中凤不由沉吟不语,双蛾微蹙。
云霄笑道:“王爷放心,以我度量,那人既然事前通风报讯,事后又帮着他把那侯异给宰了,决无他意,也许他两人已经遇在一处,那位奇士不肯回来,年爷正在劝说,以至耽误了些时亦未可知,否则他何必这等做法咧?”
中燕中鹊也一齐笑道:“如果那人另有歹意,他又何必把姓侯的先给宰了,等他那五毒烈火弹打出来,混水摸鱼不好吗?而且论功夫,年二爷也未必便输给他,果真也包藏祸心,那他也是活得不耐烦了。”
众人虽然这等法说,但是那一夜,羹尧却始终并末回来,原来羹尧因为爱惜那人一身好功夫,同时也要看个究竟,所以一直追了下去,谁知追了一阵,始终保持着原来距离,只隔着三五丈远近,不一会,已到西直门附近,那人猛一回头,倏然把手一招,竟自越城而过,羹尧连忙又追了下去,一到城外,那人直奔大道而行,足下忽然慢了许多,看看追上,羹尧一看已到郊外,又在平地上,方才低喝一声道:“朋友,在下追赶下来,并无他意,只求和足下交个朋友,既承相助,何必如此拒人太甚?如果真的不屑下交,也只求明说一声,在下便也就此回去咧!”
那人哈哈一笑道:“好,你既想交我这个朋友,赶快随我来,我们到一个地方再论交情便了。”
说罢,又飞步向一条岔道上走去,那身法越发快速,羹尧把真气一提,使尽生平所学轻身之术才勉强赶上。那人掉头一看,似乎也低声喝了一个好字,足下愈快,一口气,奔出数里远近,在一座极大松林外面,一闪而没,羹尧一看月色西沉,天已将近四鼓,那座林子,尽是白杨松柏之属,又正在草木畅茂的时候,林中漆黑一片,状甚幽邃,不由一怔,正待喝问,遥闻那人在林中又大笑道:“久闻年二公子,豪气如云,胆量过人,难道也守着江湖逢林莫入之戒不敢进来么?那便只有暂时请回,容我他日再行拜见了。”
羹尧闻言忙道:“既随足下到此,焉有回去之理,不过林中黑暗,路径难辨,能先以尊居何在见示吗?”
那人又是一笑,却不作答,只远远的一亮手中千里火筒,羹尧不由心下十分狐疑,但是只一沉吟,仍向那火光起处走去,入林才不到一二十步,树荫愈密,纵有月光从树顶射落,也不过稀微白影,略辨路径而已,那火光亮处却是一座房屋,隐约可见门户,里面似有灯光射出,行到门前再看时,那门户却洞开着,灯光尚隔着一重房子,忙又走进门去,看那形式,颇似人家的一座祠宇,又类殡宫之类,入门二面虽有房间,门却关着,院落里,也草深没胫,又有两株老槐树遮盖着,看去阴森已极,绝不似有人常住之所,那第二进房屋也洞开着,灯光却在第三进内,羹尧略一瞻顾,心料来人或许剧盗之类,但生平胆气极豪,又被那人方才言语一激,转又笑着,高声道:“不速之客,已经登堂入户,主人为何还不出来相见呢?”
便又向第二进走去,却不料走进第二进房子一看,二面全是棺材,纵横上下,竟堆了个满,只中间留着一条走道,正好对着后进灯光,心下越发料定,那地方一定是一座祠堂无疑,但却仍不见那人答话,那盏灯光反移向第三进的西室去,羹尧一面走着,一面又高声道:“在下相随到此,实是专诚求见,并无他意,既许识荆,为什么又避而不见呢?”
接着便闻那人高声道:“此地尚非交谈之所,你既愿来,请随灯光而行如何?”
羹尧再赶到第三进一看,果然上面设有神龛等物,更加证明所料不差,又向西室走去,那灯光忽然一低,落在地上,一闪而没,只剩下一点余光上射,再赶去看时,却是一个地穴,灯光也转绿色,下去已经丈余,不由驻足不前,方一迟疑,下面那人又笑道:“敝居就在地底,佳客既愿来访,为何不下来咧!”
再一看那地穴,却有土阶可以拾级而下,穴上又有一块石板,掀在—边,略一踟蹰之下,也高声道: “年某向来好友,一切待人以诚,既已到此,焉有过门不入之理。”
说着又拾级而下,下去丈余,便见灯光向右曲折,却是一道修长甬道,上下两壁均用砖石砌就,那灯光一闪,忽然停住,灯下黑影一闪,人似已经进了那左壁一处土室,连忙赶上前去看时,只见那盏灯,却是一个绿纸糊就灯笼,才知道,方才所以变色,一定是那人先把灯笼壳去掉,后来又安上的,再看左壁上室,里面也挂着一碗灯,周围不过方丈,中间放着一白木桌子,几张板凳,那人却不知去向,再一细看,只见壁上却挂着十来颗人头,有的已经吹干,面目变色不可能复辨,有的却似新砍下来的一般,最怕人的,还有两张人皮,绷在壁上,其余,人耳,人手,人脚,甚至眼鼻全有,都由钉钉在壁上,那两张人皮有—张,乳阴宛然,竟是一个妇人,饶得羹尧再胆壮些,也不禁为之骇然,正欲退步出来,忽见那人头,人皮,耳,眼,手,脚之下,各有一个纸条,忙再进前一看,只见那张人皮下面的纸条上写着:“乱伦弑主淫妇一名,毛月香,三月十九日处置讫。”
正要再看下去,忽然足下一沉,身子直挫了下去,正打算向上窜,无如狭不及防,下沉之势又猛,一转眼,上面已被一块石板盖好,四面漆黑,如堕深渊,一会儿足踏实地,似已到底,眼前也忽一亮,猛见两个头戴红缨纬帽,身穿马蹄袖箭衣的人一边一个,已自擎刀立在身侧,大喝道:“你这厮既敢谋逆叛国,便该万死,少时有人问你须说实话,否则那个刑罚你可受不了。”
羹尧不禁陡然一惊,再抬头一看,下面却是一间大石堂,顶上用铁索系着一只油缸,点着数十个儿臂粉细灯芯,照得石堂雪亮,只见,当中一座暖阁,高悬着两幅大红帷幔,案桌上端坐一位补褂朝珠,头戴红宝石顶子纬帽的赤面修髯老者,一望而知,至少也是一位一品以上的大员,二面站着两个少年官员,也全是翎顶辉煌,佩刀而立,再下面,一边四个,头戴红黑高帽各执刑杖枷锁的皂隶,仿佛就似法堂一般,欲待不前,又苦无退路,忽听那上首的少年官员喝道:“叛逆钦犯,年羹尧一名已经带到,请大人当堂讯明复旨。”
接着,旁站皂隶一声吆喝,喊了堂威道:“带年羹尧,当堂讯问。”
便有二人,挟着羹尧,直到公案下面喝道:“钦犯当堂,还不跪下,叩求大人笔下超生吗?”
羹尧把手一摆大喝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胆敢在二爷面前闹鬼,我乃八旗世族,父兄世受皇恩,本人也是新科进士,现蒙皇上恩赏翰林院检讨,焉有叛逆之理,再敢戏弄于我,那就休怪无礼了。”
那公案上的修髯赤面老者把惊堂一拍大喝道:“好一个世受皇恩的新科翰林,我且问你,你既是八旗从龙世家,又受皇上深恩厚泽,为什么暗中勾结前明遗孽图谋不轨?这难道就是所以报答皇上圣恩吗?”
羹尧把两眼一瞪道:“你别弄鬼,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又凭什么来审问我,如果再不说实话,你年二爷便要用武咧!”
那堂上老者又哈哈大笑道:“亏你还是湖广巡抚的公子、工部侍郎的介弟,又和雍亲王是至亲至戚,难道连本部堂全认不得吗?老实告诉你,这里乃是御花园,本部堂现奉皇上密旨,查办此案,原来本可以着步军统领,径向你的私宅拿办,只因皇上念你年幼无知,父兄又均不知情,只要你肯将勾结前明遗孽经过说出,如能在你身上设法一网打尽,自可从宽发落,所以本部堂才遵密旨,将你诱来,以免惊动各方,你当本部堂戏弄你吗?”
羹尧冷笑一声道:“简直是一派胡言,慢说皇上决无下这样密旨之理,就算是为了从权办理,将我诱来审讯,你又凭什么说我勾结前明遗孽?你如江湖朋友,要试年某胆识,大可适可而止,只要能说出渊源,年某决不以此为杵,自可一笑了事,倘若一味戏弄下去,以假作真,那便不能怪我要开罪咧!”
那老者面色一沉道:“你既说这话,便足见平日专门结交匪类是实,否则你是一个世家子弟,哪有这等江湖口声?你别以为你有一身功夫便敢拒捕咆哮公堂,须知那去诱捕你的,便是干清官头等侍卫达将军,便那甬道口站的两位,也全是赏有四品衔的巴图鲁,你能逃得出他们之手吗?”
接着,又向下首一位官员道:“他既口口声声说没有勾结前明遗孽,你可将今日所获叛逆带上来,和他当面对质,以免他心下狐疑不定。”
那官员答应一声,立刻转向暖阁后面,不一会,便闻一阵铁索啷当之声,由两个番役打扮的人,押上一个蓬头垢面,浑身血污狼藉的汉子来,两旁值堂皂隶,又是一声吆喝,羹尧一看,却是那个赶脚的王胖子,背上一片血痕,尚未全干,两腿一步一跌,也似受有极重棒伤,一见面便伏地哭叫道:“年二爷,您还是招了吧,小人受刑不过,已经全招了出来咧,如今路爷和在京各人,全部给拿了,您如不招也是枉然,可怜小人熬不住刑责,死都死过几次咧!”
羹尧不由一怔,那堂上老者又冷笑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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