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龙生素手劫
妙法黯然垂泪,俯首长叹道:“百护等三位大师. 不幸丧命,实乃我武当之罪,但望……但望大师念在…念在……”
他语声已自哽咽难语,歇了半晌,才能接着说道: “但望大师念在敝教掌门人亦是身遭不幸,莫要怪罪,弟子……弟子等实是感同身受。”
说到这里,微一挥手,妙空、妙雨等亦自相继跪下,惨然顿首。
百维惶然道:“道…道兄们快快请起…这怎能怪得了玄真道长……”
说话间他亦自对面跪下.双膝方自触地,心头突然灵光一闪。
忽然之间,百护等三人惨死的情况,又在他心头出现……
那时他与任无心自墓地归来,回到房中,便瞧见百护等三人陈尸满地,肢断体残,血肉模糊……
情况之惨,当真令人不忍卒睹!
在此时之前,这玄真道长确属南宫世家派来卧底之人假冒而成的、此点百维已可确定。
但在此事发生之后,百维却再无把握。
他也想起,此事发生之后,玄真与他交谈之际,他便隐约觉出,那玄真无论言语、神情,都似有了些变化……
那时他委实说不出这变化是什么?甚至觉得自己只是心虚情怯.是以心生暗鬼。
但此刻,他心头灵光闪动,只觉这些微变化,实是整个秘密之关键。
他又想起, 自那事发生之后未久,任无心便自点了玄真之穴道,而玄真虽然再也不能说话,但那目光神情之中,却时时刻刻在挣扎着要开口将心里一件秘密说出。
这种神情上之变化,百维那时虽不知为了什么,但此刻已了然于胸。
他不禁又想起,他那三个师弟,死前俱无挣扎之象,似是在仓猝之间便遭了别人毒手,连丝毫还手之机会都没有。
那时他只当玄真已瞧出百护等三人,有了不忠于南宫世家之心,是以索性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不但将他们三人杀死,甚至连头颅都抛了出去。
但此刻百维却已知道,此事并非如此简单,这其中竟然还隐藏着一件惊人之隐秘。
而百维此刻,将这些事综合分析,却已能将这隐秘分析的昭然若揭。
首先.他已可断定百护等三人身死之前,那玄真道长绝非真的,而必定乃是南宫世家之门下易容伪装而成。
换句话说,那时的玄真,与此刻之玄真实非同一人。
这推断听来甚是荒诞不经,其实却是合情合理,而且万万不致有错。
只因那时手刃百护等三人的.便是真的玄真。
他不但杀了百护等三人,也将那假的玄真杀了,而且将假玄真之尸身移去他处。
于是这真玄真,便伪冒成假玄真。
他如此做法,自是要百维与南宫世家仍将他当做那假冒玄真之人。
再换句话说,他如此做法,只是要百维与南宫世家仍将他引为自己之同伙。
这么一来,情势便完全反转,南宫世家派来的奸细,只因这真的玄真便可利用那假玄真之身份,前往刺探南宫世家与百维之秘密。
非但如此,这真玄真还可制造些有关任无心之假消息,前去混淆南宫世家之视听,好教南宫世家以虚作实。
举例说来,譬如任无心即将有北京之行,但玄真上达南宫世家之密报,却可说任无心将去南京。
等到南宫世家派遣人力.前往南京,任无心在北京之任务便可达成。
除此之外,他还可利用这身份.挑拨离间,削弱南宫世家之实力。
再举例说来、譬如某甲到南宫世家极是忠心,而某乙却已开始背叛于南宫世家。
玄真上达南宫世家之密报,便可将某甲说成叛徒,而将某乙说成忠心不二。
想那南宫世家主谋之人,纵然多才多智,但究竟不能尽知属下之事,只要他赏罚一有不公之事,别的属下自也不免寒心。
这计划实是妙到毫巅,其中之妙处,一时间也说它不尽。
是以真玄真杀了假玄真后,为了要避百维之耳目,自不肯立时泄露自己之身份,而继续装疯做傻.好令百维不致疑心。
他只要百维一走,这玄真便必定要将一切秘密全盘向任无心说出。
那时不但百维行藏尽泄,生死难保,南宫世家之隐秘,此后也必将尽为任无心所知。
说不定任无心便可乘此机会,扳回颓势。
只因任无心若能尽知南宫世家之隐秘,而南宫世家对任无心所知,却都变成虚假消息,于是明暗之局大变,优劣之势互移,任无心知己知彼,便可筹谋大计,以期一战而胜。
那时玄真自然急着将这一切秘密说出,却不料竟被任无心点了穴道,他空有满腹秘密,却说不出一个字,心头自是焦急万分,目光神色之中,自也不禁流露出焦急之色。
那时玄真既已是真的,神情言语间自然与那假玄真多少有些不同。
那时玄真既已知道南宫世家中许多秘密,自已知道百护等三人已投效南宫世家,是以不得不将三人一一杀死!
想到这里,百维心头已是一片雪亮,所有的疑窦.此刻都已有了解释。
想到那时南宫世家之胜负,百维自身之生死,实已悬于一线之间,百维此刻犹不禁胆战心惊,满头冷汗.滚滚而下。
他暗道一声侥幸,叹息忖道:“幸好任无心自作聪明,竟不迟不早,偏偏在如此重要的关头,点了玄真穴道……”
心念一转,又不禁苦笑暗忖道:“更幸好他用的乃是独门点穴手法,别人竟都无法破解.否则,我那时若是解开了玄真之穴道,此刻之情况,便不知要变成如何地步了!”
一念至此,百维忍不住仰天叹息—声,暗道:“这岂非天助南宫世家,天助于我?这……这岂非是天大的侥幸……那时玄真只要说出一句话来,我此刻焉有命在?”
上天之安排,有时确实奇妙难测。
就以此刻百维神情之变化说来.若换了平日,任无心纵未留心,妙雨也必将觉出他神情有异。
但此刻任无心、妙雨等人全部围在玄真身边,竟无一人留意到百维神情之变化。
这岂非上天已不再眷顾于任无心……
天时、地利、人和,任无心三者不能得一.这一战焉有胜望?
这时百维却又想到那独臂独足的奇异老人,又想到那老人破解任无心独门点穴手法之事。
那时他本猜不出这老人此举有何用心,更想不到这老人为何定要急着解开玄真之穴道。
但此刻他心头又自雪亮。
这真玄真在刹那之间,竟将假玄真与百护等四人一齐杀死,而且不令对方有丝毫还手之机,这显见绝非独力所能完成之事.他暗中必定还有个帮手在相助于他。
这帮手不问可知,必定就是那行踪诡异.来去飘忽的独臂老人。
唯有这老人方自身具那般惊人之武功.在一刹那间,便将百护等人一齐杀死。
也唯有这老人,才能想得出那般神奇周密之计划。
但他见到自己之计划竟在任无心一指点穴之下完全毁去,心头之急怒自然不问可知。
但他必定有着什么原因,暂时不能与任无心相见,是以无法亲自解开玄真之穴道。
百维暗叹道:“那时他将破解任无心独门点穴之手法传授于我时.我还道这老人必定是信任于我,否则又怎会将此等武功奥秘相传……唉!实想不到这老人思虑竟如此周密,居心竟如此险恶,竟是要用我自己之手,揭破我自己之秘密,我纵然学会了破解任无心独门点穴之手法,但秘密一泄,我必将丧生,这武功奥秘.也必将随我同归地下。”
他想到自己那时若是真的解开了玄真之穴道,听到玄真所要说的更是这些言语,那心头真不知该是如何滋味。
他那时三番五次,要举起手来,只是这一掌始终未曾拍在玄真身上。
又有谁知道这一落手之间,关系竟是如此巨大!
突听妙法哽咽道:“掌门真人穴道已被制如此之久,不知于身体可有妨害?”
任无心缓缓道:“我那点穴手法,绝不致对人身有碍。”
妙法黯然道:“但……但无论如何,弟子们实已不忍再瞧掌门人如此不生不死,难言难动般模样,不知……不知相公能否将我掌门真人之穴道解开,也好让弟子们稍尽心意。”
这句话听入百维耳里,当真有如晴天霹雳,旱地焦雷一般,震得他心头一惊,面容失色,几乎自椅上一交跌落在地。
但闻任无心轻咳一声,沉吟半晌,终于缓缓叹道:“玄真道长神智迄未清醒,若是解开了他的穴道,唉!只怕又自生变。”
妙法道:“掌门真人醒来之后,一切行动,弟子们定当负全责照料……何况,相公若不解开他老人家之穴道,又怎知他老人家神智是否清醒?”
这少年道人平日心气最是沉稳.但此刻神情间却显得甚是激动,似是已抱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将玄真道长之穴道解开。
百维方自放下的—颗心,此刻不禁又自平空吊了起来。
他目光瞬也不眨的望着任无心.只望任无心再次拒绝妙法。
只听任无心叹道:“我这点穴手法,并未截断被点人经脉血液之运行,而是别走蹊径,令其人生机暂时处于休息状况之中,是以非但于人体毫无所伤,而且被点人在此一段时期中,体能亦毫无消耗,纵然不进食物,亦无损伤,只要每日以清水喂入,令其自行吸收,便是点上三五个月.也没关系。”
百维听得暗暗欢喜,只道任无心既如此说法,定是不会解开玄真穴道。
哪知任无心语声微顿.长叹—声,竟又接道: “但道兄们既是执意要解开玄真道长之穴道,以尽弟子之心意,在下亦不能如此不通人情。只是他穴道被解后,道兄不免要多多偏劳了。”
妙法大喜道:“多谢相公。”
百维这一惊却是非同小可,身子一震,将桌上茶杯也撞得跌落在地。
任无心回首道:“大师怎地了?”
百维强笑一声,道:“没……没有什么。”
声音嘶哑,几乎说不出话来。
只见任无心已叹息着扶起了玄真道长的身子,续缓地举起了手掌……
百维身子一阵颤抖,突然一步冲了过去,只等任无心这一掌落下,他便要拼尽全力,将玄真立时一掌置之于死地。
只因玄真若是说出话来,他反正也活不成了,倒不如先下手为强,取了玄真之性命,也许还可有一线生机。
但他方自跨出,任无心突又转首道:“相烦大师在门口守望一下,玄真道长回醒后若是立时疯狂起来,必定难免惊动别人,那时便请大师偏劳,将之打发回去。”
百维脚步一顿,迟疑半晌,心念突然一转,暗暗忖道:“我何必与那玄真去拼性命,这岂非我之天赐良机,我大可守在门外,等玄真说出我的隐秘,我再逃也不迟。他只要说出一个字,我便拔足,等任无心听完了再来追我,却已追不着了。”
要知他心里多少还存有一线希望,只望玄真道长对他的隐秘所知不多,是以他定要听玄真说将出来,他才肯死心逃去。
任无心见他突然怔在当地,不禁微微皱了皱眉道:“大师若是不肯……”
百维不等他说完,便已急忙道:“贫僧焉有不肯之理?”
转身走出门外。
但他并未曾去远,只是守在门畔,屏息静气,窥望着玄真的动静。
只见任无心出手如风,在玄真丹田之中极大穴,咽喉之下天突大穴,左右肩头肩井大穴上各各拍了一掌。
这中极穴乃是三阴任脉之会,天突穴乃是阴经任脉之会.肩井大穴乃是手足少阳阳经之会,正是玄真身上十二经常脉与奇经八脉相通之关键,端的非同小可。
任无心三掌拍下,玄真道长立时长长吐了口气,接着,咳的吐出一口浓痰。
妙法喜道:“相公果然好手段!”
百维心情却更是紧张,手足亦已冰冷,一口气几乎接不上来。
只见任无心、妙法、妙空、妙雨,团团围在玄真四周,神情却不免有些紧张,生怕玄真狂性发作,难以收拾。
只有百维却知道这玄真乃是真的,再也不会装疯卖狂了。
哪知玄真目光四下一转,突然痴痴地笑了起来。
笑声有如密珠花炮,连绵不绝。
他身子也随着笑声,又砰的倒在地上。
这种笑声无论是谁听到,都可判定发笑之人必是疯狂甚重。
任无心、妙法等人自当这是本所应当之事,非但丝毫不觉意外,反觉玄真这笑声虽疯狂,但狂性却似较昔日好些.是以四人心下甚是安慰。
但百维这一惊,却更是非同小可,只因这又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
这玄真明明已是真的,此刻怎会也疯狂起来?
莫非他仍不愿被自己知道自身真象?
但事已至此,却已万无这必要。
百维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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