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龙生素手劫
百维心头骤然一冷,暗暗忖道:“月圆?今夜难道已是月圆了吗?”
月圆之夜,传声驿外,槐树下,红衣绿裤人……此约百维自是常记心头。
转眼望去,但见妙法、妙空、妙雨三人,俱是黯然垂泪,默然无语,此刻纵有惊天动地之事发生,他三人只怕也不会去瞧上一眼。
百维却不能不说话了,干咳一声,道: “任相公纵然已去,但此去并非后会无期.一月之后,便将重会,三位又何必太过悲伤?”
妙法目中泪下, 口中道: “弟子也知任相公此去,并非已无后会之期,但……但弟子却……却总觉对任相公有些歉然之情。”
百维叹道:“道兄如此,贫僧又何尝不然,但我等此刻纵然悲伤至此,对任相公亦是不能稍补歉疚,我等唯有全心全力.为此次战役献出全部心力,以期此战,能不负任相公之一番苦心,也可报任相公之情于万一。”
妙雨应声道: “大师之言,字字金玉,弟子们闻之更觉汗颜。”
百维道: “是以我等此刻必需化悲哀为愤怒,化伤感为力量。”
妙雨肃然道:“正是。”
百维目光四转,一字字缓缓道:“是以我等此刻万万勿再于此地浪费时间,立时便该赶往传声驿,莫要叫任何机会错过。”
妙雨振臂而起,道:“走!”
于是套车备马,结算店钱,又详细问明了往传声驿之路途,便即匆匆启程。
一路之上,妙法、妙空自是郁郁寡欢,百维也不得不做出沉郁之态。
唯有妙雨,反似兴高采烈。
但觉道路之上,虽也有鞭丝马迹,但策马飞驰之武林豪杰,却并不如想象中之多。
百维忍不住问道:“今夜便是十五月圆之期了吗”
妙雨道:“今夜月虽已圆,却是十四。”
百维仍是不甚放心,又道:“不知道兄记得可清楚?”
妙雨道:“弟子万万不致记错。”
过了半晌,忽然又道:“大师如此关心时日.莫非在十五月圆之时,有什么约会不成?”
百维心头一跳,强笑道:“贫僧只是日子过糊涂了,哪有什么约会?”
放眼望去,但见前途炊烟四起,显见有个人烟稠密之村镇.到了村中,又见到傍溪之处,有个庄院,规模气象.虽不甚雄伟豪阔,但瓦固砖坚,门上油漆崭新,却又显见乃是村中殷实富户所居。
百维朝这庄院仔细打量了几眼,忽然吩咐停车打尖,又道:“今夜我等便在这村中歇下,明日一早动身,午时便可赶到传声驿了。”
他只要十五月圆时能赶至传声驿,探出那不可知之秘密,别的事并未放在他心上。
妙法自然不知他心意,忍不住问道:“大师既然急着—窥传声驿动静,为何不在今夜便赶到传声驿去,反而在此耽误一夜?”
百维沉声道:“我等今夜必须在此养精蓄锐,待明午到了传声驿才有气力做事,何况……我等今夜在此间也有些事要做的。”
妙法自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百维微微一笑,道:“晚间再做商议。”
到了晚间,百维果然将妙法、妙空、妙雨等三人俱都请到一处,将灯芯拨至最小处,又仔细望了望四下动静,然后紧紧关起门户。
妙法等三人见他行事突又如此鬼祟神秘,心中不免又是大感不解。
只听百维沉声道:‘以你我此刻之装束,若是混入传声驿之武林豪杰中,必被发现破绽,是以你我明晨必须换过服装才能动身。”
妙法等三人相顾一眼,但见自己一身衣衫,果然已是狼狈不堪。
若是想混入那些一心前去招亲,内外装饰过的武林豪杰中,而不被发现,实是绝无可能之事。
妙法不禁叹道:“大师果然心细如发。”
百维微微一笑,接口道:“但我等购置衣衫,固需花费银两.明日到了传声驿.也必有许多用度,而我等囊中,却已所剩无几了。”
妙空乃掌管财物之人,闻言不禁苦笑道: “我等囊中所剩,只怕连十两银子都不够了,若不购置衣衫,还可维持数日……”
百维接口道:“若是购置可与那些鲜衣怒马的武林豪杰相衬之武士衣衫,这十两银子,只怕连一套都买不到。”
妙法双眉紧皱,叹道:“这便当如何是好?”
百维道:“自有法子。”
妙法苦笑道: “大师既无炼金之术,弟子们亦无致财之方,哪有什么法子?”
百维微微笑道:“贫僧虽无炼金之术,却有致财之方……”
语声微顿,目光缓缓自妙法等三人面上扫过,口中缓缓接道:“今日我等入村之际,曾经路过一座庄院,三位想必也曾见到了。”
妙法迟疑道:“不错。”
直到此刻为止,他实还不知百维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百雄缓缓道:“瞧那庄院模样,必是村中首富所居,此等乡绅人家,卧室床下的箱子里,放的黄白之物必定不少。”
妙法心念一动,骇然道:“大师莫非……莫非要弟子们前去效那空空妙手儿之行径不成?”
百维道:“正是。”
妙法变色道: “弟子们虽不才.但毕竟也是名家子弟,武当一门,更是武林中之泰山北斗,弟子实想不到大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百维冷冷道: “既是如此,你我便不妨这般模样前去.被那南宫世家门下发现破绽,一战而亡,也好一了百了。”
妙法面上阵青阵白,呆呆地出了会神,方自长长叹息着道:“但……但若要弟子们效……效那江湖下五门盗赃之行径,弟子实是……”
百维微一挥手,截断了他的言语,肃然道:“道兄这就大大错了,道兄岂不知古人有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句话实是贫僧生平最为信仰之至理名言.道兄不妨瞑目而思, 上溯古人,试想古往今来,多少成大功,立大业之帝王名将,又有几人未曾在立业成功前,做过盗贼之事业?”
妙法以乎已被他雄辩驳倒,一时之间,竟再也说不出话。
又过了半响,妙空方自叹息—声,道:“大师之言,实有至理,但……”
百维又一挥手,截断了他的话声,沉声道:“何况此等乡绅人家,财富多为不义之财,取之又有何伤!”
妙雨突然啪的一拍桌子,大声道;“不错!你我取于此等不义之财,而去做一番挽救江湖同道之事业,正是大英雄、大豪杰之行径,二位师兄若再坚持己见,不肯应允,便是食古不化了。”
妙法、妙空对望一眼,不再言语,面上却已不再有方才那等激厉之色,显然已被说服了。
妙雨道:“两位师兄既然不再说话,想必已觉大师之言说的有理.那么……今夜我等该如何行动,全凭大师指示了。”
百维目光凝注妙法、妙空,说道: ”两位真的再无异议了吗?”
妙法、妙空长叹一声,无言颔首。
百维沉吟半响,缓缓道: “方才贫僧已将那庄院略做查勘,虽还略欠周密,但大致说来那庄院乃是坐北朝南而建,大门面向南方,东西两方,各有一个小小门户,依常理说来,这两道小门,必有一道通向花园,另一道自是通向厨房。”
妙雨接口道:“方才弟子也曾瞧过两眼,似乎瞧见东面那扇小门,油漆崭新,西面那道小门,却已有了烟熏乌黑之痕.是以弟子忖度,东面的门户,必是通往花园.西面自是通向厨房。”
百锥微微一笑.道:“道兄果然是观察入微.非人能及,今日你我行事,必需由两人入去动手,另两人守候在小门外以做接应。”
妙雨道:“自当守在东面花园之门外,园中林木山石,俱可避人耳目。”
百维自又一笑,面泛得色,缓缓道:“林木山石,虽然也都可以藏身形,但总不如厨房左近之柴屋煤堆,火灶水桶等物,更不致动人疑心,何况以此时天气,此等人家,花园之中总难免有些丫头小厮,在做些不可告人之事,此等人又必是躲在暗处,万一被我等无意撞着,难免发出惊呼,而此等乡绅人家,平时节省成性,晚间必然不会浪费宵夜,是以晚饭之后.厨房中必定不再举火,厨房中厮役也必定到别处去赌博鬼混去了,四下无人,正宜我等行事。”
他压低语声,滔滔不绝说完这番话,妙法等人却已不禁听得目定口呆。
要知妙法等人智慧虽超人一等,但此等名家子弟,自然做梦也想不到那些江湖下五门黑道中之鸡鸣狗盗勾当。
妙雨更是满面钦服之色.叹道:“大师不但观察入微,胜人百倍,如此练达人情,通悉世故,竟能将一切可能,俱都考虑周详,当真可说是算无遗策……唉!此刻便是任相公亦在此间,也未见能如大师,更遑论弟子们了。”
百维暗笑忖道:“老夫昔日本就是上线开扒的绿林大盗出身.对这些月黑杀人,风高放火的勾当, 自比任无心那小毛孩子熟悉多了。”
心中虽暗暗得意好笑,面上却是满面肃然,沉声道:“贫僧此刻不过只是个粗略之计而已,若是只凭这粗陋简单的计划.便贸然行事,要想事情成功,实不啻缘木求鱼。”
妙法再也忍不住愕然道:“此计已如此周密,还要什么?”
百维沉声道:“此等乡绅人家,贮财之地必在主人之卧室中,但此庄院主人的卧室在哪里,各位可有谁知道吗?”
妙法怔了一怔.苦笑道:“人家的卧室,弟子们怎会知道?”
百维道:“这就是了,我等若是根本不知别人卧室所在,却教我等从何下手?”
妙法道:“这……这又……”
百维微微—笑,挥手截断了他语声,道:“但此等困难,我等轻易便可克服,各位只要如此……便可成事了。”
妙雨拊掌道:“大师果然妙计,此番我等一切盘缠,想必已可手到擒来了。”
当夜二更已过,不到三更时,那院落已是黑暗沉沉,寂无人声。
只因乡下人家,节省灯油,虽是如此富户,但偌大的庄院中,也不过只有三两盏灯火而已。
就在这时,庄外掠来四条人影。
这四人到了庄外,各各打了个手势,两人向东,两人向西,刹那间便已越墙而入。
过了半响,厨房左边突然冒出了火花,赤红的火焰,在黑暗中分外触目。
俄顷间,便有人发出大声惊呼,道: “走火——走火……厨房走火了……”
寂静的庄院,立刻起了骚动,厨役、家丁、丫头……衣衫不整,满面惊慌, 自四面八方,不同的角落里奔了出来。
一个年纪较长之人,显见是这座庄院中的管家,一面掩扣衣襟.一面嘶声大呼道:“下面的人快去救火.我去通报员外。”
这时自东面掠入的两条人影.正悄悄隐伏在屋脊阴影中,此刻又各各打了个手式,在暗中随着这管家,奔向后院。
后院中一扇窗里,正探出个面团团的人头,失色呼道:“张义,什么事?”
那管家张义奔到窗前,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喘息着道:“不好了,走火……”
走火这两个字方自出口.一个身材已略显臃肿的中年妇人,夺门而出,身上只穿着件月白中衣,手里抱着个周岁大小的孩子,哭哭啼啼,大呼大叫道:“快来救火呀……快……屋子烧光了.那……那怎么办……”
话未说完,已哭得声嘶力竭。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汉子,跟在她身后,连声道:“孩子的妈,莫哭莫哭……”
口中虽叫别人莫哭, 自己却也是泪眼涟涟;
两个人携携扶扶,跌跌撞撞的奔向失火之处。
黑暗中的两条人影,一掠而入,闪身入房。
房中立刻响起了一阵砰砰之声。
约摸半盏茶时分,两条人影又自屋中一闪而出,手中却已多了两只沉甸甸的包袱。
其中一人颤声道:“我……我等只……只怕拿的太过多了些吧!”
此人正是初次做出此等无行之事的妙空,此刻虽已得手,但心中仍是充满惊惶之情,是以说话之间,连语声也不免有些颤抖。
另一人手里提着的包袱更大,悄声道: “一不做.二不休,既已来了,就索性多拿些……”
忽然微微一笑,接口又道:“纵然如此.百维大师必定还是要嫌我等拿的太少了。”
此人正是妙雨。
妙空道:“莫在背后论人长短,这句话你莫非已忘记了吗?”
妙雨含笑道:“二师兄如今已越来越像大师兄了……但若是百维大师自己来动手,必是要将箱中物尽取而去,万万不会还为他们剩下大半。”
妙空肃然道: “百维大师乃是得道高僧,你岂能以盗贼视之?”
此时院中虽然灯火已起,有人群往回奔来,但以妙空、妙雨两人之轻功,自然未将这些人瞧在眼里,身形飞掠间,已远离着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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