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龙生素手劫
话声未了,田秀铃已翻身跃起。
转身望处.只见那独臂人立在棺木之畔,身上衣衫,竟已被汗水湿透,额上已布满了黄豆般大小的汗珠,胸膛不住起伏,犹在喘息。
赶上一步望去,棺中的任无心,虽仍紧紧闭着双目,但呼吸已自甚是安适均匀,看来有如熟睡一般,探手摸去,掌心也有了温热。
田秀铃知道那独臂人方才显然不惜损耗自身功力,来为任无心疗治伤势,此等舍已救人的侠义之情,使得田秀铃喉头又为之哽咽难语。
她心中虽在为任无心复生而惊喜,但对那独臂人之感激,更是难以言喻。
忽然伏身拜倒在地,颤声道:“前辈大恩大德……”
独臂人双目一张,大声道:“你怎地还要以前辈两字呼唤于我?”
田秀铃目中充满惊喜感激之泪珠,泪眼模糊间望去,只觉眼前这衣衫褛褴,形容丑怪的残废之人,当真比世上任何男子都要崇高伟大,自己若能做此人的女儿,当真可算是今生最最光荣之事。
当下反手一抹面上的泪珠,伏身唤道:“爹爹,爹爹……”
她这两声呼唤虽然轻微.但呼声却当真乃是发自内心,绝无丝毫勉强之意。
独臂人呆呆地望着她,有如鹰隼一般的双目之中,似是也自隐隐泛起了泪珠,口中喃喃低语,似在说道:“儿子,儿子…—今日我终于听到你的呼声了……”
忽然仰首大笑数声,独臂向天挥舞,嘶声大呼道:“我好高兴……我好高兴。”
田秀铃抬起头来,大惊道:“爹爹,你……”
独臂人仍自大笑着道:“我好高兴……”
飞起一足,将那酒葫芦踢出门外。
他魁伟的身形,亦自凌空翻了个身,追着那酒葫芦,嗖地掠出门去。
他虽是残废之人,但身法却快如闪电。
田秀铃大惊跃起,追到门外,只听四面群山回应不绝,似乎都在大笑着高呼:“我好高兴.他终于唤了我爹爹……”
但凄凉的晓色中,那神奇的独臂人与他那朱红的酒葫芦,却早已失去踪影。
田秀铃遥望群山,呆呆地怔了半晌,目中突又流下泪来,颤声低语道:“爹爹,我……我连你老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你老人家便去了吗?”
四山回应寂绝,又不知过了多久,她方自缓缓转过身来,缓步走到棺前。
任无心睡得仍然十分香甜,田秀铃怎忍惊动于他,流泪低语道:“你的确该好生睡睡了。”
倚着棺木,斜坐了下去。
火光未灭,闪动的火焰,烤得她微生暖意。
她忽觉一阵浓厚的倦意袭来,眼皮变得十分沉重.不禁缓缓合起眼帘,斜坐在棺边,听着任无心安详的呼吸,她也渐渐入睡了。
阴霾密布的苍穹,竟渐渐露出阳光。
伏尸在地上的慕容飞,突然悄悄移动了一下身子,侧首偷偷望了一眼。
田秀铃也未想到事变又生,幕容飞竟未被她一掌震死。
连日的劳累下,她此刻睡得更沉,嘴角带着一丝微微的笑意,似是正在做着好梦。
而此刻,慕容飞已悄悄爬了过来。
他嘴角却带的是一丝狞笑,目中更充满了杀机,一分分,一寸寸,爬向田秀铃。
田秀铃睡得仍沉,棺木中任无心的睡意,也仍然十分均匀。
慕容飞手掌已触及那柄长剑,渐渐抓起了剑柄。
门外阳光满地,已晒干了昨夜的雨水。
田秀铃梦中带笑,睡得更甜。
慕容飞手掌紧紧捏着剑柄,撑着长身而起,充满杀机之目光,望了望田秀铃,又望了望棺木中的任无心,似是未能决定先向谁下手!
他只觉掌中长剑,似是十分沉重,知道自己虽然侥幸未死,但真力却已所剩无几,这一剑刺下,是否能致人死命.已成疑问,能否在刹那之间将两人一齐在睡梦中刺死,更无把握。是以这一剑究竟是先刺向谁人,便成了他心中绝大问题。
只见任无心鼻息沉沉,胸膛起伏,果真是未曾身死的模样。
他这一剑若是先向田秀铃下手,任无心醒了,他还能逃得走吗?
他这一剑若是先向任无心下手,田秀铃醒了,又当如何?
一时之间,慕容飞心头当真是左右为难,这一剑竟刺不下去。
他虽是凶险狡猾之人,却无当机立断之心。竟生生将大好机会错过。
他这一剑若是毫不迟疑,便向田秀铃下手。
任无心重伤方愈,气力尚未恢复,怎会是他敌手?
但良机稍纵即逝。
阳光穿窗而入,映照在慕容飞掌中斜举着的长剑之上,剑锋反光,映上田秀铃双目。
闪光耀眼,田秀铃只觉双目一阵刺痛,霍然张开了眼来。
眼帘方开,便瞧见了身前那面带狞笑,高举长剑,鬼魅般的人影!
慕容飞惊喝一声,长剑直刺而下。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之间,田秀铃和身一滚,滚开了数尺。
左肩虽被划破一道血口,但却已避过要害之处。
慕容飞一剑不中.还待追击,怎奈心虽有余,力却已不足。
回身一剑划去,剑尖不住颤动,显然毫无力道,哪里还能伤人?
田秀铃惊惶之下,虽然闪避不及,但她不退反进,微一侧身,左手奋力一拂,拍出一股潜力,人却已从那颤动的剑光之中,闪穿过去。
这等奇奥之学,正是南宫世家秘传救命三招,举世也没有几人能够破解。
慕容飞微微一怔,田秀铃已到身侧,右手连绵而出,直向慕容飞左胸乳、玄机两处大穴拍出。
慕容飞右手长剑,早已被她一拂之势荡开,左臂更早已齐根而断,此刻眼见田秀铃一掌拍来.哪里还能闪避,情急之下,忽然触动灵机,大喝道:“且慢!”
田秀铃手掌已按在他玄机大穴之上,含劲未吐,沉声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慕容飞知道自己生命已捏在对方手中,额上汗珠滚滚而下,索性抛去了掌中长剑,忽然大喝道:“五夫人,你道我当真不认得你吗?”
他暗思对方武功身法,那般怪异奇诡,正如传闻中南宫世家的武功一般。
又想起耳中隐约听来,有关五夫人田秀铃之事,情急生智,忽触灵机,暗道:此人或者便是五夫人乔装改扮亦未可知。
一时感触,便冲口而出,事实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猜的究竟有几分把握。
但田秀铃听得这一声大喝,身子却不禁一震,按住对方的手掌,也微微颤抖起来。
慕容飞心头暗喜,知道自己猜的不差,当下心念又转了几转,大笑道:“总算夫人鸿运当头.教在下终于认出了夫人的真面目,否则……”
故意摇头一叹,闭口不语。
田秀铃忍不住问道:“否则怎样?”
慕容飞哈哈大笑道:“否则慕容飞固难逃夫人掌下,夫人你只怕也抱恨而终了。”
田秀铃变色道:“此话怎讲?”
慕容飞嘿嘿冷笑了两声,仰面向天,冷笑道:“夫人若是要听这段隐秘……嘿嘿,嘿嘿……”口中只是冷笑,再也不说下去。
其实他心中哪里知道什么隐秘.此刻心中正在连连运思,要想出一件足能要挟田秀铃之事。
田秀铃五指加劲,在慕容飞玄机上一按,怒道: “你说不说?”
这玄机大穴,乃是人身三十六要穴之一,平时被人轻轻一触,已是痛楚不堪,何况此刻田秀铃掌含内劲。出手又极有分寸,虽按在此等死穴之上,但只要他痛苦,并未使他晕死过去。
慕容飞果然疼得满头冷汗,但仍然咬紧牙关,嘿嘿大笑道:“说是自然要说,但却无这般容易。”
要知他心性阴险、深沉,知道这一句话,便可决定自己生死。
自己若是轻易说出,对方必不相信,自己若是故意不说,反而会使得此事加多几分真实性。
是以他虽然身遭巨痛,但仍咬牙不说。
他越不说,田秀铃心中果然越是怀疑,越是想听。
左手急伸,捏住了慕容飞右臂曲池大穴.厉声道:“你还不说吗?”
慕容飞只觉一阵难言的痛楚,由手臂直钻心头,当真是酸、麻、疼、痛兼有,目中已不觉疼得流下泪来,口中仍是嘿嘿冷笑不绝。
田秀铃暗暗忖道:“他宁可忍受这般痛苦,也咬牙不言,想来这隐秘必定关系甚大。”
—念至此,手掌又自加劲,厉声道:“你若再不说,我先拧断你这条手臂。”
慕容飞故意做出忍痛不过之态,颤抖着长叹一声,道:“夫人请……请放开手掌……”
田秀铃冷笑道:“不怕你不说……”
五指微松,但手掌仍不离对方要穴。
慕容飞长叹道:“夫人此番背叛了南宫世家.果然是胆大包天,但夫人就不怕太夫人的手段,能使人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吗?”
他在南宫世家属下已久, 目观耳闻,也有不少,此刻这句话,虽也是衡情度理,猜测之言,但却正说到田秀铃心中要害之处。
她心头一凛,暗惊忖道:祖婆在我等体内暗下的毒药,只怕绝不会要我等一死便罢了,以她的心性,想必是要我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忍受了千般痛楚,万般折磨,才算罢了。
心念一转,又忖道:“但此等下毒之事,就连我等自己,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这慕容飞却又怎会知道其中隐情?”
她口中虽未说话,但神情却已无异默认。
慕容飞是何等人物,察言观色,已知对方隐情,当下长叹一声,接道:“纵然夫人此番已抱定必死之心,但心中若是还有心事未了,人便先死,岂非死不瞑目。”
田秀铃心头又一凛,脱口道:“你怎地知道我还有心事?”
慕容飞仰天长叹道:“情天多恨事,生死两不知……唉,生死茫茫……生死茫茫……”
田秀铃暗惊忖道:“莫非连我那……我那夫婿之事,他都知道了?”
当下脱口又道:“你知道他还未死?你知道他在哪里?”
慕容飞故意变色道: “他……他……他的事,在下怎会知道?”
田秀铃冷笑道:“你既已知道,又何苦故意做出此等神态!”
慕容飞接口说道:“但是他……唉!在下若是说出了他的事,唉……”
他看来虽似吞吞吐吐.不敢尽言,其实他根本不知道田秀铃口中的他,究竟说的是谁,只是在故意闪烁其言,要套出田秀铃的话来。
田秀铃果然大声道:“江湖中虽然俱都传言他已身死,但我却总是不信,你若能说出他的下落,我……我便饶了你的性命。”
要知她虽然聪慧绝顶,但究竟初入江湖,怎知江湖中的阴险诡诈。
慕容飞说的虽都是模棱两可,似是而非之言,但听在田秀铃耳里,却恰巧说中了她的心事,心情激动之下,便在无意间泄露了自己的机密。
慕容飞见自己三言两语,便套出了对方心中隐情,不禁暗暗得意.忖道:“原来她口中的他,说的便是她的夫婿,原来她只当她夫婿,至今未死。”
当下心念数转,面上神情,忽面皱眉长叹,忽而俯首沉吟,一刹那之间,竟换了数种表情。
田秀铃望着他面上的神色,忍不住逼问道:“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慕容飞终于长长叹息一声道:“夫人还是杀了我吧!”
田秀铃怔了一怔,冷笑道:“我祖婆手段厉害.姑娘我也未见是面软心慈之人,你若不说出实话,我自也有手段,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慕容飞似是吃了一惊,颤声道:“在下但求速死,实也不敢说出公子的……的疗伤之地。”
田秀铃只觉耳衅轰然一声,亦不知是惊是喜,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颤声道:“什……什么?你竟知道他的藏身之地?”
慕容飞苦着脸道:“太夫人知道江湖中若得知公子未死之事,必将造成极大的动乱,是以便将公子送至一处极为隐秘之地,疗养伤势.此事连在下在内,也不过只有三五人知道,但凡是参与此事之人,均曾发下重誓,若是泄露机密,便当受千刀剐肉,盐水浸骨之苦,在下纵有天胆,也不敢说出来的。”
田秀铃越听越是激动,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嘶声道:“你若不说,我此刻便要你受那千刀剐肉,盐水浸骨之苦,你若说出来,还有逃生之望,如何抉择,你不妨仔细考虑考虑。”
幕容飞知道她已将自己之言,深信不疑,心头不禁狂喜,但面上却更是做出愁苦之色,颤声道:“在下此刻纵然说出,夫人也未见能相信的。”
田秀铃道:“不错,我还要你将我带至他藏身之处,等我见着他后,必定不再难为于你。”
慕容飞道:“在下又怎能信得过夫人?”
田秀铃道: “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但只要你此言非虚,我也必不相欺于你。”
慕容飞垂下了头,心中似是十分痛苦矛盾,?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