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鸟





  也就在庄院前门左侧,停着一辆非常华丽的双马大马车。
  马系在旁边的一棵树干上。
  车座上并没有人,附近也没有。
  沈胜衣走过去,在车厢的门户上敲了几下。
  没有反应。他以剑将门推开一看。
  车厢之内一样没有人。
  沈胜衣将门关上,走向庄院的大门。
  越接近,雀鸟的叫声就越响亮。
  响亮而嘈杂。
  这幢庄院之内难道养满了雀鸟?
  在庄院之内有一幢这样的庄院已经出人意料,更令人奇怪的竟是这种庄院的结构。
  庄院四面高墙,高墙之上全张着铁网,那些铁网全都一直伸展到庄院中的屋脊上。
  整幢庄院,一如笼罩在一个大铁网之下。
  加上雀鸟的叫声,整幢庄院简直就像是一个大鸟笼。
  一起了这个念头,沈胜衣不由又想起了那只怪鸟。
  庄院之内到底住着些什么人?
  那只怪鸟现在是否也就在这幢庄院之内?
  大门紧闭。
  沈胜衣手握门环,在大门之上重重地敲了五六七下,才停下。
  然后他倾耳细听。
  门内只有雀鸟的叫声。
  很久都没有人应门。
  沈胜衣第二次举起门环敲了。
  这一次不久,他听到了脚步声。
  轻微的脚步声,一直向门这边走来。
  沈胜衣放开手握门环。
  未几“依呀”的一声,门在内打开,一个人探头出来。
  是一个老人,须发俱白,面色也很白,白得就像白纸一样,一丝血色也没有。
  就连他的眼瞳也是乳白色,仿佛笼上了一重白雾。
  他一面笑容,每一分每一寸的肌肉,每一条皱纹,都仿佛充满快乐。
  沈胜衣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显示得这样快乐的人。
  那种快乐的表情,可以说已到了一个人所能够显示的极限。
  ——这个老人何以这样快乐?
  沈胜衣有些奇怪。
  老人穿着一袭白绫寝衣,头发濡湿,似乎起来未久,梳洗未已。
  他上下打量了沈胜衣一眼,笑问道:“什么事?”
  沈胜衣沉吟一下,道:“我是追着一只鸟,追到来这个山谷……”
  老人急问道:“一只什么鸟?”
  沈胜衣道:“我也不知道。”
  老人道:“哦?”
  沈胜衣道:“那只鸟很奇怪,我从来都没有见过。”
  老人追问道:“如何奇怪?”
  沈胜衣道:“它与人同样高矮,羽利似刀,爪锐如钩,浑身青黑色,闪动着一种令人看见心悸的寒芒。”
  老人的笑容忽然一敛,道:“它走动的时候是否一跃一飞?”
  沈胜衣点头道:“老人家莫非见过那只怪鸟?”
  老人道:“不久前见过一次,当时我曾经想将它抓起来,可是一走近,就给它一翼扫得打了一个筋斗,幸亏就在我这幢庄院门前,我又已知道厉害,赶紧溜入去。否则只怕已给它当场撕开,变成了它的点心。”
  沈胜衣道:“之后怎样?”
  老人道:“那只怪鸟呱呱的怪叫几声,飞走了。”
  沈胜衣道:“没有再见?”
  老人道:“一直都没有。”
  沈胜衣道:“那么老人家可知道那只怪鸟事实是什么鸟?”
  老人笑脸再展,笑道;“幸好你是问我,如果你走去问人,就算不说你眼花,也未必能够给你一个答案。”
  沈胜衣道:“敢请指教。”
  老人道:“那种鸟乃是鸟中之王,原产于天竺深山大泽之中,最好喜欢就是吃人的肉,所以,当地的土人,都叫它做死亡鸟。”
  沈胜衣一惊道:“死亡鸟?”
  老人道:“它带给人们的无疑只有死亡。”
  沈胜衣奇怪道:“原产天竺深山大泽中的鸟怎会飞到来这里?”
  老人道:“也许是有人从天竺带回来,不慎给它走脱,到处乱飞,但亦不无可能,是它自己离开天竺,飞到中土。
  沈胜衣想想,道:“老人家这样清楚,对于雀鸟显然是甚有研究。”
  老人呵呵大笑道:“我自小喜欢雀鸟,一生都是在研究雀鸟,如何不清楚。”
  沈胜衣一怔,道:“尚未请教老人家高姓大名。”
  老人道:“你就叫我‘极乐先生’好了。”
  沈胜衣道:“极乐?”
  老人道:“极乐也是一种鸟名,你说我这名字是否改得很有意思?”
  沈胜衣唯有点头。
  极乐先生笑接道:“我这幢庄院也就叫做极乐庄。”
  沈胜衣“哦”了一声道:“庄内似乎养着不少的雀鸟。”
  极乐先生道:“确实数目我早已不清楚了,估计五六千只总有的。”
  沈胜衣大吃一惊。
  极乐先生将门再拉开少许,偏侧半身道:“你只须探头望一眼,就知道我并没有说谎。”
  沈胜衣走前一步,探头望一眼。
  门外一条石径,直通厅堂。
  石径两旁都张着铁网,下端嵌在地上,上端却是与罩在庄院上的铁网相连。
  网内种着花草树木,还有一排排的竹架。
  雀鸟叫声也就是在网内传出来。
  无数的雀鸟栖息在花草树木竹架之上,到处飞舞的为数也不少。
  有些美丽,有些丑怪,骤眼看来,竟好像有好几百种。
  沈胜衣从来没有见过数目这样多,种类也这样多的雀鸟。
  那些雀鸟之中他有些一眼就能够认出来,有些似曾相识,但大部分都完全没有印象。
  他不由怔在那里。
  极乐先生看在眼内,笑道:“你是否很奇怪?”
  沈胜衣道:“奇怪极了。”
  极乐先生道:“这个极乐庄之内,除了厅堂以及我睡觉的地方之外,差不多全都养着雀鸟。”
  沈脞衣忍不住问道:“这么多雀鸟你养来干什么?”
  极乐先生道:“养来欣赏。”
  他双手互搓,得意地笑道:“我走遍天下花了差不多二十年的时间,才找到这么多的雀鸟。”
  沈胜衣诧声道:“差不多二十年?”
  极乐先生道:“你一定认为我的脑袋有毛病。”
  沈胜衣淡笑作答。
  极乐先生道:“我的脑袋可是一些毛病也没有,这二十年花得实在值得。”
  沈胜衣诧异的盯着极乐先生,很想听听他的意见。
  极乐先生接道:“经过二十年的努力,天下的雀鸟,我相信搜集得八八九九,在这个庄院走一趟,几乎就可以见尽天下雀鸟,对喜欢研究雀鸟的人来说,又是何等伟大的一样贡献。”
  沈胜衣没有作声。
  极乐先生又说道:“当然,在那些完会不喜欢雀鸟的人看来,这种工作非独没有意义,而且简直就是一种浪费。”
  他忽然一声叹息道:“不喜欢雀鸟的人,却是多得很。如果我将这样的一幢庄院建在闹市之中的话,就算不被人当做妖怪,也必会被人视作疯子。”
  沈胜衣道:“所以你宁可将庄院建在这个山谷之中?”
  极乐先生道:“不错。”
  沈胜衣道:“要照料这么多雀鸟,相信并不容易?”
  极乐先生道:“当然不容易,单就是它们每一天的食物,就够你头痛的了。”
  沈胜衣道:“你好像并没有雇人帮忙吧。”
  极乐先生道:“本来是有的,后来我发觉他们都只是为了生活而工作,本性一些也不喜欢雀鸟的,很多时乘我不在,老是拿那些鸟来出气,索性辞掉他们,宁可自己辛苦一点。”
  沈胜衣道:“对于这种心情,不难理解。”
  极乐先生问道:“你莫非也很喜欢鸟?”
  沈胜衣道:“不是每一种都喜欢。”
  极乐先生道;“每一种雀鸟其实都有它们可爱之处。”
  沈胜衣倏的道:“是了,极乐先生,可否让我进去欣赏一下那些鸟。”
  极乐先生道:“欢迎之至,可是——”
  他一顿才接下去:“今天不成,改天好不好?”
  沈胜衣正想问问原因,极乐先生已对他解释道:“因为今天我有客人,分身不暇。”
  沈胜衣不禁省起停在一旁那辆马车。
  极乐先生接道:“没有我在指点,相信你也不会完全清楚所有雀鸟的名称,与及它们的特性,看也是白看……”
  话口未完,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在里头传出来:“极乐!”
  声音非常悦耳。
  极乐先生听得呼唤,慌忙转头,道:“在这里。”
  应一声,他又回向沈胜衣。
  那个女人的声音跟着问道:“你去这么久,到底干什么?”
  极乐先生道;“庄外来了一位喜欢雀鸟的公子。”
  女人的声音道:“叫他改天再来。”
  极乐先生道:“已叫了他了。”
  女人的声音道:“那么还不进来。”
  极乐先生道:“就来了。”
  那个女人沉默了下去。
  极乐先生转对沈胜衣道:“对不起,我可要关门了。”
  沈胜衣口里说:“不要紧。”一双眼睛仍然不住往庄内看。
  极乐先生好像看出他的心意,道;“你是否怀疑那只死亡鸟是我养的?”
  沈胜衣并没有否认,说道:“有些怀疑。”
  极乐先生道;“那种鸟我就算抓住了,也只会锁起来,绝不会让它到处飞。”
  沈胜衣道:“是么?”
  极乐先生道:“你既然已见过那只死亡鸟,是必已知道它的厉害,如果我让它自由走动,庄内的铁网早已被它拆掉,我二十年的心血早就完了。”
  铁网一拆掉,里头的雀鸟怎会不飞出来。
  极乐先生怎会冒这个险?
  沈胜衣道:“方才我追得它那么紧,一急之下,它说不定会溜进庄内。”
  极乐先生失笑道:“庄院上面的铁网全部都完整无缺,门户又—直紧闭,那么大的鸟,如何能够溜进来?”
  沈胜衣不能不承认极乐先生的说话有道理。
  对于这个老人他虽然觉得很可疑,在目前,也实在想不出一个充分的理由闯进去,彻底来一个搜索。
  他到底不是官府中人。
  这个老人又是一脸笑容,客客气气,他就算要凶,也凶不出来。
  所以他只好说道:“既然如此,我在附近找找看。”
  极乐先生道:“你千万小心。”
  沈胜衣道:“我会小心的。”
  他一步退后,忽然道:“有一件事情,我几乎忘了请教。”
  极乐先生道:“公子不必如此客气,只管问好了。”
  沈胜衣道:“这个山谷有没有道路通出去?”
  极乐先生道:“当然有,否则我如何进出。”
  他连随一怔,道:“怎么公子你不是从那条道路进来的?”
  沈胜衣道:“我是由那边断崖攀下,穿过树林来到这里。”
  他的目光停留在极乐先生面上。
  既然已看见那辆马车,他岂会不知道这个山谷必定有道路通往外面。
  那样问,那样说,显然就是试探极乐先生。
  极乐先生却是表现得非常诧异。
  听得沈胜衣竟是从断崖攀下,穿过树林到来,极乐先生更不只诧异,而且是惊讶,道:“那个树林内毒蛇群集,你竟然能够走过?”
  说着目光就落在沈胜衣左手的剑上,好像到现在才发现那柄剑,旋即道:“公子原来是一个剑客,那么就怪不得了。”
  沈胜衣道:“以我看,老先生似乎也懂得武功。”
  极乐先生没有否认,笑道:“没有几下子,如何能够在这个地方住下来?”
  他立刻转回话题,道:“能够走过那个毒蛇群集的树林,公子的武功相信亦非寻常可比。”
  沈胜衣道:“哪里。”
  极乐先生伸手忽一拍后脑,说道:“真是老胡涂,到现在尚未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沈胜衣道:“姓沈,沈胜衣。”
  极乐先生一惊,道:“你就是沈胜衣么?”
  沈胜衣道:“老先生认识我?”
  极乐先生笑道:“只是闻名。”
  沈胜衣“哦”了一声,
  极乐先生接道:“闻名久矣,不意遇于今朝。”
  他上下打量了沈胜衣一眼,又说道:“呵,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
  沈胜衣听得一怔。
  极乐先生倏的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我今天实在无暇来招呼你。”
  沈胜衣道:“先生言重了。”
  极乐先生道:“过了今天,什么时候你有空,不妨请来坐一坐。”
  沈胜衣道:“一定。”
  那个女人的声音即时又响了起来:“极乐——”
  语声已显得有些不耐,却仍然悦耳。
  极乐先生慌忙应声:“来了!”
  回对沈胜衣道:“抱歉抱歉。”
  沈胜衣道:“客气客气。”
  他说着又向内瞟了一眼,忽然道;“声音那么悦耳,老先生的朋友一定是个大美人。”
  极乐先生压低了嗓子道:“大是大,美可不见得。”
  他一笑又道:“女人的语声就像是雀鸟的叫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