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战歌_派派小说






  他开弓的手很稳,虽然站在大雨中,可是箭尖没有一丝动弹!莫凌霄曾经跟她说过,射箭的人,最求力量和稳定,双臂与箭平行时,要做到可以放置水杯,杯中水面不会出现水纹!
  这个拿着弓对着她的人,宁夏只一眼便知,他可以做到这个程度!
  她的身体在颤抖,克制不住地颤抖。
  她虽然早对自己说不怕死,可是真正面临死亡的时候,她还是退缩了。恐惧,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
  
  把小琳紧紧抱在怀里,她在这个时候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泪滚滚落下,一种深刻的无奈浮上心头。其实钟宁夏什么都不是,拼命挣扎,到最后也挣扎不过命运!
  她真的不想死!
  自己想死和被迫要死的心境是完全不同的。这个时候她的害怕甚至超过了当年从皇宫出逃被追杀时的恐惧!
  莫凌霄说她也会有她的希望,活着就会有希望。这话只说对了一半。还有另一半应该是,越是希望,越是害怕,连“活着”这个最基本的希望都要被剥夺的时候,恐惧史无前例在心中涌现。
  她是前所未有那么希望活着!
  夫子说得对,无欲则刚。她的欲望太过强烈,以至于在死亡面前懦弱得连牙齿都开始颤抖。
  
  那人举着箭一步步向她走近,铁制箭头散发着冷光,直直对着她的眉心……只要他的手指轻轻一松,她便从此香消玉损。
  她泪流了满面,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她经历了太多绝望,绝望得连自己都累了,可是还会觉得痛。
  有些东西始终放不下,心里像扎了根刺,疼得厉害。
  眼前仿佛出现了阿木图的那张脸,幽绿的眸子里饱含着晶莹的水气。曾经他也是如此绝望地看着她,那么他曾经也是这样心疼过吧……
  她就是这样,被人伤害,再去伤害别人。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很小很小了,小到容不下任何人的深情。
  
  拉弓之人已经走近,她睁开眼,看着小琳仿佛睡着了的姿态,轻轻在笑。
  她从死亡线上一次次挣扎出来,还会不会再来个奇迹?奇迹,一个充满了温暖和希望的词。
  她真的还能等待奇迹吗?心中唯一的一点暖意也仿佛是幻灭前最后的光芒。
  不过也无所谓了吧,看小琳闭上的双目,她还能记得她昨天晚上的笑容。她笑着对她说,她有一个梦。然后几个时辰之后,她和她,隔着阴阳彼此拥抱。
  终究没有希望。连梦想也被风吹散了。
  
  拉弓之人似乎有些迟疑,脚步停顿了下,又走近两步。
  宁夏望着地面,淡淡地说:“要杀,就干脆点吧。”
  “钟宁夏!”来人似乎终于确定,放下弓箭大步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宁夏愣了愣,抬起头来,呆呆地望着洛平川惊愕的脸,眼泪落下,怎么都停不下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洛平川想把她从地上拎起来,才发现她抱着小琳,手指都已经僵硬了!
  她还在哭,不可控制地失声痛苦。
  洛平川蹲地上将她的手指一个一个掰开,这时小琳已经断了气,脖子以一个怪异的姿态垂在地上。
  “喂,别哭了……”洛平川有些慌乱,他穿着铠甲,身上已经全部湿完,不敢靠近她,只能蹲在她旁边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会跟这个人在一起?”他一肚子疑问,却见宁夏继续哭,根本不理他。
  叹了口气,他望着门外的大雨发呆,等她哭够。
  
  一直到她喘着气停下来,他才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她的双腿已经麻木了,才起来又跌了下去,洛平川赶紧扶住。
  “你要给我个解释!”他认真地说,“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和地上这个人在一起!”
  宁夏坐到床沿上,歇了好久,才说:“小琳……你为什么杀她?”
  洛平川看了眼地上的尸体,说:“你大概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吧?”
  宁夏呆呆地望着他,摇头。
  “你真是能惹麻烦!还真是什么人都能撞得到!”洛平川无奈地叹气,“她是镜安城守城人,玫卡身边的侍女。以前兴郑王的人就被她下过毒了,今天天亮前,她还敢跑到我军营来下毒!结果自然是被我发现了,于是就一路追了过来。这丫头也挺能跑的……”
  
  毒……是啊,小琳说她是南疆人,南疆人最擅长用毒。小琳还说,她家小姐的梦就是她的梦,她要帮她小姐守护住她要守护的东西。
  所以她要帮玫卡守住镜安城,用毒……
  宁夏双手贴住眼睛,疲惫地摇头,“不要再打了……”
  “什么?”洛平川一塄。
  “不要再打仗了!”宁夏怒吼,眼泪流得眼睛都疼了。
  洛平川站在一边,不说话。宁夏忽然站起来,一把拎住她的衣领,吼道:“你们是侵略!对,曾经他们也侵略过你们,所以现在你们又要打回来是不是?!然后再等着他们强大了继续打你们,是不是!”
  洛平川看着她,眼里是从来没有过的冷漠,他淡淡地说:“他们不会再有机会。”
  “够了!”她用力推开洛平川,竟让他后退了一步,然后她捂着脑袋蹲下来,紧闭双眼,说:“我要疯了……我要疯了!”
  “我早就说了,战争,女人不要参与进来。”洛平川轻声说,“回去吧,回到王身边去吧。”
  “你滚!”宁夏大吼一声,忽然觉得口中一股腥甜之气,然后一阵天旋地转,脚一软,身体就向地面倒去……
  失去意识前,她仿佛听到洛平川的声音,在惊慌地喊她的名字:“宁夏!”
  
  原来他也知道惊慌。
  怎么杀人的时候,就不知道呢?
 作者有话要说:若月哥哥马上要出场啦~~~ 
                  
若月
  莫凌霄穿上最后一件铠甲的时候,侍卫前来传话,说秦天生求见。
  其实莫凌霄心里清楚,瞒了谁都瞒不了秦天生。他本就是江湖上跑的飞贼,虽然带不走宁夏,但人丢了也瞒不过他。
  莫凌霄摸着左手小指上的戒指,淡淡地看着面前的宝剑,说:“朕要去镜安城平叛军,这里还望秦公子照应着。”
  秦天生看着他的眼睛,说:“告诉我,她在哪里!”
  莫凌霄与他对视着,轻笑:“她去镜安城了。”
  秦天生愣愣地看着他,半晌,厉声道:“镜安城?!”
  谁都知道镜安城现在深陷围困,是全汉统最混乱的地方!
  “她躲在军粮运输队里出去的,朕已经收到报告,说在一辆马车上发现杂乱的粮草,并且还藏了干粮……这种事除了她还有谁做得出来?”说到最后莫凌霄嗤笑了一声。
  “她简直……!”秦天生开始有了想砍人的冲动。
  莫凌霄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还以为你会更担心雷大人的安危。”
  秦天生冷笑,“你以为他离开紫榆城就是落单了吗?笑话!如果雷若月想要,拿这天下就如囊中取物!你以为他凭什么一夕之间就可以颠覆一个王朝?!这普天之下,可以动他的人还没出现!”
  说这话的时候,秦天生在愤怒,可身体却微微在颤抖。
  普天之下,除了她,确实还没有可以动他的人出现……可是除了她。
  也只有她,也只会是她!
  雷若月丢了全天下也想要的人,偏偏是唯一可以伤他的人!他可以变得很卑微很卑微,为了她的一个微笑他就什么事都愿意去做,哪怕是要他的命!
  多么大的一个讽刺!
  
  在邦什南面边境上,有一个小镇,镇外二十里处有一个湖泊,湖泊边有个别院,别院大门口廊下挂着的红灯笼上写着一个黑色正楷大字:雷。
  这是雷家的别院,跟京城雷家的宅子比起来,不算大,但婉约了许多。一面临湖,湖中有一小岛,和正院以一条九曲桥相通。
  人工岛很小,其上有三间屋子。一间书房,一间卧室,一间会客室。
  会客室有个很大很大的窗户,窗户上的竹帘被挂起,窗台开得很低,正对着湖中怒放的荷花,视野非常好。
  赶了几天的车,雷若月终于抵达了这里,便跟车夫说要在此休息一晚。
  夕阳的余辉红灿灿渲染了整个小岛,连白荷都仿佛成了红莲,妖媚诡异。
  雷若月面前是一套茶具,白色的瓷杯,上面梅花点点。他泡上一壶茶,正坐在窗台前,白色的瓷杯在他纤长干净的手指下缓缓转了一圈。
  夫子说,饮茶要有茶道。
  
  身后传来了风声,然后是“铛铛”几下短兵器相接的声音。
  雷若月把茶杯放到鼻前轻嗅。夫子说,饮茶,要先闻其香。极品铁观音,香味果然是宜人的浓郁。
  他很喜欢喝茶,但夏宁到现在还不能分辨半发酵茶和全发酵茶的区别。有次皇上赏了夫子一罐新茶极品大红袍,夫子兴高采烈地让他们一起来品尝,当夫子还在一脸享受回味其香时,宁夏懵懂地跟喝白开水一样喝下去,末了还说:“好烫啊,凉一凉再喝吧,还是凉茶好喝。”一句话把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想到此,雷若月的唇角微微扬起,白色瓷杯上的红色梅花轻触到他的唇,像只蝴蝶轻巧地停留其上。
  
  身后的动静更大,夹杂着风声和剑气声。
  “哗啦”一声,竹帘被砍下一小半,一头的绳子断了,另一头还挂着,呈半弧型垂下。
  夕阳从窗台射进来,隔着帘子在室内落下班驳的霞光,红如血,艳如残。
  接着便有了刀剑割破肌肤的声音,血喷洒出来,落到那半弧垂下的竹帘上,猩红点点,泼洒出了一树红梅。
  雷若月轻轻喝了一小口茶,舌尖划过杯口的梅,淡淡地垂下双目。
  茶水泛着金黄的色泽,透明纯净,映衬着白色的瓷杯,本是惹人怜爱的清澈,但端着茶杯的手轻轻换了个角度,便落入了霞光,金黄色也被渲染成淋漓尽致的血红。
  鼻腔内是越来越重的血腥味。他的背后是杀戮,他的面前是残阳。
  
  杯中的香茗仿佛失了味,血腥盖过了芬芳。
  雷若月遗憾地看着杯子,手指漫不经心抚过杯口,最后停留在那朵梅花上,呆呆凝望。
  身后喧闹的声音逐渐减小,最后化成一片静谧。
  这时他才站起来,转过身,看都没有看那一地的尸体,只是轻声对站成一排的侍卫说:“处理干净。”
  白色的瓷杯还在他的手中,上面有朵红色的梅花,惹人怜爱。
  茶已经凉了,他一口喝下,唇角扬起,一张泼墨山水般的澄澈的脸上,挂起了微笑。
  她说得没有错,凉茶也很好喝。
  喝完后,他随手将杯子一扔,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那朵梅花支离破碎。
  
  仆人站在九曲桥口,恭敬地弯下身子,等雷若月走近,才双手捧上一物,轻声道:“雷大人,刚收到秦公子的飞鸽传书。”
  雷若月顿了下,接过,很慢很慢地展开。
  秦天生说,夏宁公主已经去了镜安城,而莫凌霄也将前去镇压叛军。契沙目前没有动静,却不知阿木图如何想。
  雷若月的手指轻轻抚过纸上“夏宁”两字,他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只是两个字,就能让他如此心悸。
  “休息一晚,明天出发。”他轻声说。
  “是。”仆人弯腰告退。
  雷若月回头望了眼湖中娇嫩的荷花,心中一恸,被宁夏刺伤的地方似乎又撕裂了开来……
  这个伤,这辈子,恐怕也不会好了吧。
  他无力又悲戚地望着那些盛开的荷花轻笑,忆往昔岁月不知今昔是何昔。
  
  ……
  
  她坐在雕兰玉砌的池边台阶上,双脚晃荡在池水里,对他说:“若月哥哥,如果有一天你把我丢了,你还会不会一直不放弃地来找我?”
  他轻笑着说:“会。”
  “五年,十年,一直找下去吗?”
  “会的。”
  “那如果我已经死了呢?”她歪着脑袋,发挥少女奇妙的想象力,说,“或者,我躲起来,就是不给你找到呢?”
  他溺爱地笑道:“你在哪里,我就会在哪里。”
  “嘿嘿,我就知道若月哥哥不会不要我!”她摸摸鼻子,“今天上午川宁那个混蛋果然骗我!”
  他挑眉问:“什么?”
  她讪讪:“没……没什么。”
  
  他轻笑着对她说:“夏宁,如果有一天,我把你丢了,你要在原地等我,不要离开。我一定回来找你的。”
  她乖巧地点头说“好”。
  可是真有那么一天,他把她弄丢了,她却没有再等他。而且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远到已经伸手也不可及。
  她大概忘了他的话吧,可他自己却早就深深铭刻在了心中。
  
  夏宁,你在哪里,我就会在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