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姝
只听那温尔的声音响起:“没事,你先下去。”
“……是。”
待歧正福走后,我走近桌边,抬起茶壶倒出两杯茶,一杯推到歧少汶前面,自己举起了一杯。
“歧少岛主,双腿可否好些了。”
“承蒙门主关心……腿好不好,也便那样子了……”
我笑了笑,道:“你这腿也是由于我们天门的过失而跛,关心关心,自然是应该。”
此话一出,顿时气氛便有些僵硬。
良久,歧少汶才开口,但是明显有抑不住的恼怒:“是少汶自己不小心,跟天门……并无关系。门主……无需自责。”
追捕逃窜的猎物,不小心射伤了猎物的腿,本来便不算得什么大事,谁让你是猎物!?而且,你这猎物还很不听话,跑则跑已,还要耍心机。这种不听话的猎物,废了你一条腿,我还嫌少!
“说来,我和歧少岛主,是第一次见面吧。”我淡笑,扇子煽出微微的风,拂动鬓间发丝。
“呵呵……这……”
“人云,狡兔三窑,想不到歧少岛主,连尸体,也有三条!哦哦,是两条,呵呵……你看看我,今天累了累,说个话也说不清楚了呢……”
听见水撒落地面的声音,呵,有必要害怕么?手抖得连茶也晃了出来……我可是笑容可躬亲切待人的好人哪……
忽而,嘴角那抹笑加深。本来一直沿着瓷杯杯沿来回轻抚的右手停了下来,手指一弹,“叮”的一声,杯瞬间崩裂,分别飞插向门窗屋顶三处,随即便隐约传来几声闷哼。
“我只说要见你歧少汶一个人……”我笑得更善良更温柔了。
顷刻便有打翻茶杯的声音,不过我相信这绝对不会是因为他害怕到手抖这原因。我保证。
歧少汶的声音从开始的小心翼翼甚至有点害怕突然变成胸有成竹般的狠戾:“哼!神姝!你别得意!我敬你三分是因为歧山岛尚在你手中,但是我歧少汶也不是非收回歧山岛不可!!今日若你伤我毫发,我保证你别指望再出蓬莱!”他说完,我已听见木轮转动的声音,他往后移动了轮椅离我又更远了些。这叫什么?安全距离?
我重新拿了个杯子,倒满了茶,再品了口,确实是好茶,浅笑答道:“呵呵……伤你毫发?那,你就太低估我了……”话未完左手中的折扇已飞出,旋转着飞向歧少汶,再飞回我手中的时候歧少汶鬓边的两束留发已少了一束。发丝散落一地。
今天我是告诉他一个道理,在我面前,没有所谓的安全距离。我没有兵器,不代表我没有武器。高手杀人,一块柳叶也能称为武器。
“你!……你可知现在外面有多少高手!!”
哟?气急败坏?
听见外面开始传出兵器交接的呯嗙声,我笑道:“你可知……能把外面的高手们都干掉的高高手又有多少个?如果你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哦。但是……现在,先让我们来倒个数……十,九,八……一。”数到一时,我比起四根手指,“四个哟。”
话刚落,门顿时被某物体大力撞开,一个黑衣人被充当撞门的武器直撞而入,最后倒在歧少汶的脚边。门边几乎是同时出现了五个身影,哦,为什么是五个?因为还有个把被点了穴的歧正福。
“福叔!别伤害福叔!!你……你要什么,我都……都答应你!”
“别担心,你都没死,我绝不会杀了他的……”
轻叹了口气,我起身走到那扇八角窗台前,背对着众人。窗外本应洁净明清的美景,此时已被浓重的血腥味所染,所见及处,再也找不回昔才的美感。我就这么站着,不语,在场也无人打断我的沉默。
“我要和凤鸣。”
不知道站了多久,血腥味已被风吹至极淡,我才听见自己这么说。
…
两架低调的灰布马车在夜色苍茫的野外绕着小道疾驰着,骤眼看去马车灰黑朴实,但是细看便能发现那灰布竟是用世面上百两一尺的维陵布,隐隐透露出主人的不寻常。两马车一前一后,前面马车总是隐约透出丝丝肃杀的气氛,而后面后面那架相对而言则平静许多,里面坐的正是我和花喻堇。
“小姐,我觉得这么做……会……”
我打短花喻堇的话:“没事。那家徽太显眼了,我现在没有时间在路上应酬那些不速之客……”
“可是皇上他……”
我捏了捏又隐隐作痛的眉心,笑道:“你真是忠心为主啊……可是……你明白你的主人究竟是谁么?”
“是小姐……也……是皇上……”
“皇上?呵呵……你可知道你那尊敬的皇上为什么会答应放过花家上下几十口,让你父亲解甲归田,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生?”
“……皇上宅心仁厚……”
“哈哈哈哈哈……这真真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话!仁厚……仁厚……真是仁厚啊……你花家37口人,为了这37条人命,我答应玉啸龙要做三件事!第一件事你知道是什么吗?朝廷现在一片清肃之风,我天门要一命换一命帮他杀37个人相抵!明日早上,全国都将会震动吧……这个月明风清的夜晚,皇都现在却应该四处都是杀戮的罪孽……”
说到此处,花喻堇已是青白了一张脸,“怎……怎么会……”
“哼……怎么不会?今晚过后,花家37口人的命,都是我的!……这……就当是我还给月容的……仅仅的……”
“小姐……小姐对我花家的大恩大德我花喻堇无以为报,仅能以命相抵!”
“够了够了……那种形式主义的话我不爱听……你坐过来……”
无力地闭上双眼,我累了,真的累了,眼皮开始沉甸甸的头也一直在痛。马车的颠簸之下,头越发地痛了。招了招手,让花喻堇坐到身边。他还是守着那所谓的“礼”不肯过来,我淡淡地说:“你连命都是我的了,现在只是让你把人借我靠一靠,这还拒绝?”
“……是……”他着才挪了挪身,往这边靠了些。耐不住他慢吞吞的动作,我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往身旁一拖,他便跌坐在我前面。我头一歪,便合眼倒在他的大腿上。
“我没醒之前,你,不许……动……”
另一架马车中。
“你说……为什么……只留他一人?!”
“小姐做事,自然有她的理由。”
“……”
“哼……”
“小人之腹。”
“你说什么?!”
“你们别吵了,小姐不喜欢看你们吵闹……”冷亦遥无奈地看着满脸怒容的绰,他不明白这个美得足以称为“倾城”的男人为什么总爱吃这种醋……难道他连这点自信也没有?小姐待他,最是特别……
“……多事!”
“……”
同时被瞪视的冷亦遥这时候无比郁闷。他明白那醋桶为什么会瞪他,但是……的又是怎么回事?他……他明显也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酸味?!怎么可能?!错觉错觉……绝对是错觉……
一扭头,自动忽略那两人的不善目光。冷亦遥的思绪不由得想起了和凤鸣,那跟他同门多年的男子,总是风度翩翩,总是儒雅有礼,最后却作出了背叛小姐的那些不可原谅的事。但是在他心底,始终觉得那男人不可能那么轻易便叛门逆上的,其中必定有些什么缘由……还有,小姐这般性子的人,这次会放下身段去寻他……究竟……小姐的身子差到了个什么的程度……
他的手不自觉地随着越皱越紧的眉头紧握成拳,那怪医什么也不肯多透露,但是那表情分明是惋惜的……
小姐……你……究竟怎么样了……到了如此严重的情况,你还是一句都不肯多说吗?为何……总是独自承受?
痛。很痛。蔓延四肢的痛直令人想痉挛般,我试图挣扎,却觉得自己身体似是被千斤重的大石压着般沉重。
心内暗道不妙,我知道我现在绝对在昏睡中,但是奇怪的是神思其实是清明的,这种类似于灵魂控制不了身体的感觉很差。而且在无声无息中,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连挣扎都没有便开始衰败的……抑或说是衰退。
耐不住了,奶奶个熊!一定要醒过来!不能再拖了!情况已经不容许我还悠闲地当“睡美人”了!没有王子会来救我!
集中精神抵抗因为痛楚带来的精神涣散,强迫自己睁开眼睛,一次,两次……
试了不知道多少次,在猛然一次用力之后光线直射入眼内。
我睁大眼睛盯着头顶的纱帐,满身冷汗。刹那间,浑身脱力,但是那深刻的痛感却随之消失了。
“小笨……你……”
未等绰把话说完,我便张开干涸的唇轻道:“水……”
随即便有杯温热的水递到眼前,身子一用里,只挣扎地动了动,根本就无力起身,我轻嘲地笑了笑,“扶我起来。”
“……”
靠在绰的怀里,他把杯子贴近我唇边,喂我一口一口地喝着水。
“他们呢……”
“都去歇息了……他们都守在这里一日一夜,都很疲惫了。今天天亮,见你还没醒,我便让他们去歇息了。这么折腾下去,铁人都得倒。”
“哦?那你怎么不去?”
“哼哼……我去了,谁来照顾你?!他们可谁也不许碰我娘子一条毛!”
“……有你那么粗俗的世子的吗?!还一条毛……”
“看看看……一醒来了就嘴巴不饶人,也不看看我守着你那么久,眼下都黑成一片了,幸好为夫这张脸无论怎么样都是天下第一等!不然的话到时候哭的就是你!”
轻嗤一声,我抬眼想看看绰的所谓黑眼圈究竟有多大,一仰头,嗯……光线挺刺眼的,但是我的眼睛却很模糊。比之前更模糊了,现在这种距离,我都看不真切了……
我的心蓦然下沉,看来钱三戌说的是真的……金针封穴,果然真是动不得真气。
在蓬莱,为了不动声色地给歧少汶个下马威而故意稍动了丝真气把那锭金子嵌进了蓬莱的牌匾上,本来只是觉得手有些麻,而后为了使激将法而弹碎了那杯子之后,施力的右手当下便无法控制地颤抖了。
幸好当时绰他们四人及时赶来,不然的话,估计我便真是凶多吉少……
当时只听那钱三戌说神宗谱之所以能抵御殇红带来的后遗症,在于两者的内功相驳,能互相吞噬,但是在练这个之前必须金针封了身上36个大穴,三道气门,然后每日调息,直至三七二十一日。但是在封穴之后万万不能动真气,否则会加速殇红的反噬……
本来以为只是那老头唬人,动一点点真气应该还是可以的……看来不是每件事都能有松动的余地啊……我这叫不叫自作孽?
“小笨??你盯着我的脸在想什么?这么入神?是被为夫迷得不想移眼了吧!”
白眼一翻,我撇撇嘴:“给脸没有皮……”
绰轻笑,缓了缓,语气变得有些严肃:“说认真的……你这身子……究竟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殇红……”
我稍稍动了动手腕,惊奇地发现居然能动了,握了握拳,也能使力了,一切如常!
从他身上一跃而起,转头拍了拍他的脸,笑道:“没事没事……看我不是龙精虎猛的嘛!刚刚只是我早上起床血糖低,浑身就会没力气,以后多吃点补血的东西就好了!”
明知他绝对听不懂什么“血糖”的,但是唬人就是要专挑别人不懂的来唬,而且有多专业就要说得多专业,能侃则侃……
“……”
没听见他回话,我微微皱了皱眉。
“怎么,不相信我?”
“小笨,你不受信用。”
“胡说!”
“你说过以后什么也不瞒我的,但是你现在分明就又在骗我。你的身体已经出现变化了,头发也开始渐渐发红,你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日前从蓬莱出来之后你早就已经支持不住了,右手一直抖个不停!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让花喻堇一个人呆在你的马车内!因为只有他一人是不知道殇红之事的!你怕我们担心!是不是?!”
“……”
“小笨,你这样做本意是让旁人不要为你担心!但是……你以为在另一架马车上的我就不知道!?我故意吵吵嚷嚷的就是想让声音传到后面,让你安心!让你以为你成功骗过了我!但是你可知道在到了酆城时花喻堇抱着你下车的时候我有多么的心焦!?什么累极睡了过去……放屁!那分明就是昏迷!”
“绰……”
我不知道……他原来什么都清楚……心下苦笑,看似最骄纵的人反而最心细……
“别人知不知道我不管!反正看着你紧闭的眼睛我就在想,你睡多久,我就守多久,一直不醒就一直守下去……一直到你醒过来!”
我料不及他居然会这么说,当下直愣愣地看着他。片刻,我感觉到自己嘴角不自觉地飞扬。一直,都没有人?